“是的,先生;但是您难道没有听人说过,用一根管子穿透天花板或者墙,就什么都能听见?”
“对,夫人,对,”贝亚恩人连忙放低声音说。“您不爱我,这是真的;但是,您是一个正直的人。”
“您这是什么意思,先生?”
“我的意思是,如果您存心出卖我,尽可以让我继续说下去,因为我这是自己在出卖自己。而您没有让我说下去。我现在知道有人藏在这儿;知道您是一个不忠实的妻子,但是却是一个忠实的盟友。目前,”贝亚恩人笑着补充说,“我坦白承认,我在政治上比在爱情上更需要忠实……”
“陛下……”玛格丽特心慌意乱地说。
“好,好,等我们彼此之间更加了解以后,”亨利说,“我们再谈这些事吧。”
然后,他提高嗓门继续说下去:
“好吧!现在您是不是感到喘过气来、比较自在了?”
“是的,陛下,是的,”玛格丽特低声说。
“既然如此,”贝亚恩人说,“我不愿意再多打扰您了。我本来是来向您表示敬意,向您表示我对您的友谊的,我现在全心全意地把我的敬意和友谊献给您,请您接受。您休息吧,晚安。”
玛格丽特抬起闪着感激的光芒的眼睛望着她的丈夫,现在轮到她把手伸给他了。
“一言为定,”王后回答。
“坦率而忠诚的政治联盟吗?”亨利问,
“坦率而忠诚的,”王后回答。
贝亚恩人朝门口走去,玛格丽特象中了魔似的被他的目光吸引着。接着,门帘在他们和卧房之间重新放下来以后,亨利连忙低声说:
“谢谢。玛格丽特,谢谢!您是一个真正的法兰西公主,我放心地走了。我得不到您的爱情,却得到您的友谊。我信任您,正如您可以信任我一样。再见,夫人。”
亨利吻了一下他妻子的手,同时轻轻地握了一下,然后迈着轻捷的步子回去,他在走廊里低声自言自语说:
“哪一个鬼东西在她屋里?是国王吗?是德·安茹公爵吗?是德·阿期松公爵吗?是德·吉兹公爵吗?是一个兄弟吗?是一个情人吗?是兄弟又是情人吗?老实说,我真有点后悔不该跟男爵夫人约好这时候相会。不过,既然我已经向她发了誓,而达丽奥尔又在等我……没关系;我是担心,我在我妻子的卧房里
转了一圈再到她那里去,她会失去点什么,因为,真是活见鬼!按我的内兄查理九世的叫法,这个玛戈,真是个可爱的人儿。”
亨利·德·纳瓦拉迈着微微流露出一点儿踌躇的步伐登上通往德·索弗夫人的套房的楼梯。
玛格丽特望着他,直到他的影子消失才回到她的屋里。她发现公爵待在小间门口。一看到他,她几乎有点内疚。
公爵脸色严肃,皱紧眉头,显得忧心忡忡。
“玛格丽特今天守中立,”他说,“玛格丽特一个星期以后,就会站到敌对的一方去。”
“啊!您在听吗?”玛格丽特问。
“那您要我躲在小间里干什么?”
“那么您以为我的做法不是纳瓦拉王后应有的做法吗?”
“不过,不是德·吉兹公爵的情妇应有的做法。”
“先生,”王后回答,“我可以不爱我的丈夫,但是谁也无权要求我出卖他。您说句老实话,您会出卖您的妻子德·波尔西昂公主的秘密吗?”
“得了,得了,夫人,”公爵边摇头边说,“您说得对。我看出您不象从前您告诉我国王密谋要害我和我家里的人的那些日子里那样爱我了。”
“那时候国王是强者,你们是弱者。现在亨利是弱者,你们是强者。我充当的仍旧是原来的角色,这您也看得出来。”
“只不过您从一个阵营倒向另一个阵营。”
“这是我在救您的命时得到的一个权利,先生。”
“好吧,夫人。情人分手,双方赠送的东西都应该还清,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也救您的命,到那时咱们就清帐了。”
说到这儿,公爵鞠了一个躬,走了出去,玛格丽特没有一点挽留他的表示。他在前厅里找到吉洛娜,她把他一直领到底层的那扇窗子跟前。他在沟里找到了他的年轻仆从,一块儿回到德·吉兹府。
这时候玛格丽特若有所思地走到窗口站住。
“怎么样的新婚之夜啊!”她低声说,“丈夫躲开,情人跑掉!”
这时候,壕沟的对岸,有一个学生正从木塔那个方向过来,沿着上坡路朝钱币磨坊走去,他手叉在腰上,边走边唱:
“为什么哟,在我想要
咬你美丽的头发,
或者吻你可爱的小嘴,
或者摸你美丽的胸脯时,
你偏偏要装成藏身在
修道院里的修女?
“你为谁留着你的眼睛
还有你美妙的乳房,
你的前额和你的双唇?
难道你是想在卡隆①
用他的小舟把你载去以后
到另一个世界去吻普路托②?
“在你离开人世以后,
美人儿,在那个世界
你的小嘴儿苍白。
我死后见到你
对幽灵我不会承认
你从前是我心爱的人。
“因此在你活着的时候,
情人啊,快改变主意,
别舍不得把你的嘴唇给我
因为到你死的那一天,
你就会十分后悔
你对我太心狠。”
玛格丽特露出忧郁的笑容,听着这首歌。接着,那个学生的歌声在远处消失以后,她关上窗子,叫吉洛娜服侍她上床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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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卡隆:希腊神话中的阴界渡船夫。
②普路托:希腊神话中冥王哈里斯的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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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诗人国王
第二天和随后的几天都是在盛宴、芭蕾舞演出和比武中度过的。
两派仍旧是那么融洽地在握手言欢,既亲热而又友好,连最狂热的胡格诺教徒都给弄得晕头转向。老戈登和德·库尔托迈男爵在一个桌上吃饭,开怀畅饮,德·吉兹公爵和德·孔代亲王放舟塞纳河上,乐声悠扬。
查理国王看上去一反故态,不象往常那样终日愁眉不晨,而且跟他的妹夫亨利简直可以说是形影不离。最后还有太后也是乐不可支,对刺绣品、珠宝和翎饰发生那么大的兴趣,甚至连觉也睡不好了。
胡格诺教徒多少给这座新加普亚城①弄得有点萎靡不振,他们象天主教徒那样开始穿绸子的紧身短袄,把有题铭的纹章标在明显的地方,并且在一些阳台前面炫耀自己。到处都出现对新教徒有利的气氛,叫人以为整个宫廷都要改信新教似的。甚至连老于世故的海军元帅,也跟别人一样上了当,他情绪激动得有一天晚上竟有两个钟头忘了嚼他的牙签,这是他平常从下午两点钟吃罢中饭以后到晚上八点钟又坐上桌子吃晚饭以前的这段时间的唯一消遣。
就在海军元帅竟然使人难以置信地忘记了他的日常习惯的这天晚上,国王查理九世邀请亨利·德·纳瓦拉和德·吉兹公爵,在小范围内共进点心。点心用过以后,他带着他们来到他的卧房。他亲自设计了一种捕狼用的陷阱,他把它的巧妙结构讲给他们听。讲着讲着,他突然停下来,问道:
“海军元帅先生今天晚上没有来吗?谁今天看见过他?谁能把他的近况告诉我?”
“我,”纳瓦拉国王说,“如果陛下为他的健康担心,我可以请陛下放心,因为我今天早上六点钟和晚上七点钟都曾经见到他。”
“啊!啊!”国王说,他那双刚才还心不在焉的眼睛露出了十分好奇的神情,瞅着他的妹夫,“亨利奥②,您这个刚结婚的年轻人起得这么早!”
“是的,陛下,”纳瓦拉国王回答,“元帅什么都知道,我打算问问他,我在等候着的那几个绅士是不是还没有动身。”
“还有几个绅士!在您举行婚礼那天到了八百名绅士,每天都还陆续有新来的。您难道是想入侵我们吗?”查理九世笑着说。
德·吉兹公爵皱紧眉头。
“陛下,”贝亚恩人回答,“传说要进攻弗朗德勒,因此,我把我认为对陛下可能有用的人都从我的国土和附近一带召集到我身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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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加普亚城:在意大利那不勒斯附近的首要城市。迦太基统帅汉尼拔远征意大利,于公元前215年占领该城,作为冬季宿营地,后被人指挥“沉睡在加普亚的逸乐”中。
②亨利奥:是亨利这个名字的爱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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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想起了贝亚恩人在新婚那天对玛格丽特讲的计划,于是更加留心地听着。
“好!好!”国王狡黠地笑了笑,说,“来得越多,我们越高兴;让他们来吧,让他们来吧,亨利。但是,这些绅士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我希望,是些勇敢的人吧?”
“陛下,我不知道我的那些绅士是不是能够比得上陛下的、德·安茹公爵先生的或者德·吉兹先生的绅士,但是我了解他们,知道他们会尽力而为。”
“来的人很多吗?”
“还有十一二个。”
“您叫得上他们的名字吗?’
“陛下,我一时想不起他们的名字,其中有一个侧外,这个人是泰利尼介绍给我的,说他是个十全十美的绅士,他叫德·拉莫尔。除了这一个,我就说不上了……”
“德·拉莫尔!”精通家谱学的国王说,“会不会是一个勒拉克·德·拉莫尔,一个普罗旺斯人?”
“一点不错,陛下。正象您看到的,连普罗旺斯我都去招兵买马。”
“我是,”德·吉兹公爵带着嘲弄的笑容说,“我比纳瓦拉国王陛下去得还要远,我甚至到皮埃蒙特去寻找我所能找到的所有最坚定的天主教徒。”
“天主教徒也罢,胡格诺教徒也罢,”国王插嘴说,“对我都是
一样,只要他们勇敢。”
国王说这番话时,心里把胡格诺教徒和天主教徒混为一谈,态度是那么无所谓,连德·吉兹公爵都不免大吃一惊。
“陛下关心着我们的弗朗德勒人吗?”海军元帅说,他几天以前刚获得国王恩准,用不着通报就可以直接晋见国王。他刚刚昕到了国王最后的几句话。
“啊!我的父亲海军元帅来了!”查理九世张开双臂喊道,“正谈到打仗,谈到绅士,谈到英勇的人,他就到了。这真是所谓磁石吸铁。我的纳瓦拉妹夫和表弟德·吉兹,正等着您军队的援军哩。谈的就是这件事。”
“这些援军到了,”海军元帅说。
“您已经有消息了吗,先生?”贝亚恩人问。
“有了,我的孩子,特别是有了德·拉莫尔先生的消息;他昨天到了奥尔良,明天或者后天可以到巴黎。”
“见鬼!海军元帅先生真是个活神仙,三四十法里国以外的事都能知道!我呢,我倒想同样确实无误地知道在奥尔良前面已经发生或者说发生过的事。”
科利尼听了德·吉兹公爵的这句带刺的俏皮话,仍旧无动于衷,这句俏皮话显然是影射他的父亲弗朗索瓦·德·吉兹在奥尔良前面被波尔特罗·德·梅雷杀死的事,有人怀疑海军元帅是这件罪行的主谋。
“先生,”他沉着而且威严地回答,“每一次我想知道与我的事务有关的事或者与国王的事务有关的事,我都是活神仙。一个钟头以前我的信使从奥尔良来到,全靠了邮车,它一天可以跑三十二法里,德·拉莫尔先生是骑马来的,一天只能跑十法里,最早也要到二十四日才能到达。这就是我的法术。”
“好极了!我的父亲!回答得真好,”查理九世说,“您让这些年轻人好好看看,是智慧和年纪同时使得您的须发都白了。因此我们要打发他们去谈谈他们的比武和他们的爱情,让我们留下来一块儿谈谈我们的战争。好的骑士产生好的国王,我的父亲!去吧,先生们,我有话要跟海军元帅谈。”
两个年轻人走了出去,纳瓦拉国王在前,德·吉兹公爵在后;但是到了门外,他们冷冷地打个招呼就各走各的路了。
科利尼目送他们走去,显得有些不安。因为他看见这两个冤家相遇,总是担心他们会重新走火。查理九世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走到他跟前,挽住他的胳膊说:
“放心吧,我的父亲,我会在这方面叫他们听话、学乖的。自从我的母亲不再是女王以后,我就是真正的国王,自从科利尼成了我的父亲以后,她就不再是女王了。”
“啊!陛下,”海军元帅说,“卡特琳太后……”
“是一个糊涂虫,有了她,就不可能得到和平。那些意大利天主教徒十分狂热,一心一意只想着斩尽杀绝。我呢,我相反,我不仅希望和平,还希望给新教的人一些权力。另外的那些人生活太放荡,我的父亲,他们谈情说爱,伤风败俗,使我感到气愤。噢,请让我跟您坦率地谈谈,”查理九世情绪更加激动地说下去,“除了我的这些新朋友之外,我对周围的人都不信任!塔瓦纳家族的人野心勃勃,我对他们有怀疑。维埃耶维尔①只爱好酒,为了一桶玛尔瓦西葡萄酒也许就会出卖国王。蒙莫朗西只关心打猎,把时间全花在他的猎犬和猎鹰上。德·雷斯伯爵是西班牙人,吉兹家族是洛林人。天主饶恕我!我相信在法国只有我、我的纳瓦拉妹夫和你才是真正的法国人。不过,我呢,我给拴在王位上,不能指挥军队,充其量也不过就是允许我随我的高兴在圣日耳曼和朗布叶②打打猎罢了。我的纳瓦拉妹夫太年轻,太缺乏经验;而且我觉得他在各方面都象他那个总是叫女人弄得神魂颠倒的父亲安托万。我的父亲,只有你既象恺撒一般英勇,又象柏拉图③一般聪明。因此,说句实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作为顾问把你留在这儿呢,还是作为将军把你派到那边去。如果你给我做顾问,谁去统率军队?如果你去统率军队,谁又来给我当顾问呢?”
“陛下,”科利尼说,“首先应该打胜仗,在胜利之后顾问也就来了。”
“这是你的意见吗,我的父亲?也好,就按你的意见办。星期一你到弗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