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复之心!”
西太后的报复之心,自然是因溥儁未能取代光绪而生的怨愤。
李鸿章不想去北京了,朝廷,主要是西太后,没有给他任何的权力,现在局势到了这个地步,北京旦夕可下,他去了,拿什么跟洋人谈?
湖广总督张之洞转来一份给洋人的电报,张之洞是慈禧的人,他在电报里极力为朝廷开脱并力图保全太后。张之洞请求李鸿章在这份电报上签名,李鸿章生气了,给张之洞回电:此次误听人言,致使拳匪猖獗,责任归谁,中外所共知。你的电报将朝廷的责任一概抹杀,很难令人信服……若是将京城内的各国使馆人员护送出京至天津,由朝廷自行剿灭拳匪,局势或许尚有办法,否则大祸降临,说什么都晚了!
话音未落,大祸真的降临了。北京城破,朝廷逃了!
慈禧绝不会看不到李鸿章给张之洞的电文,马上又是一道圣旨到了:着李鸿章为全权大臣!朝廷不为遥制。
这让权力欲极强的李鸿章立即什么病都没有了。他立即行动起来,此去北京办外交的交涉,没有助手是不行的,他先联系跟随自己多年在洋务上多有建树的盛宣怀,希望这个在铁路、电报及教育事业上作出斐然成就的老部下跟自己同去北京,但盛宣怀竟然找借口拒绝了。这个态度让李鸿章心头蒙上了阴影。盛宣怀为什么不愿意赴京,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看好和谈前景嘛。张之洞倒是给他推荐过来一个出生于南洋的狂生,姓辜,叫辜汤生,精通数国语言,可充通译之职。这个生了一双大眼睛的狂生见了李鸿章,竟然说他有办法让洋人让步。李鸿章好奇地问他有何办法,他又不说,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让李鸿章苦笑不得。
倒是过去的小跟班吴永从太原寄来的一封信让李鸿章精神一振,他当然记得这个在自己手下办了几年差的曾纪泽的女婿,竟然机缘巧合护驾随侍太后和皇上从怀来一路到了太原。这下子肯定是要升官了。吴永的才具李鸿章是知道的,并无办外交的本领。引起他兴趣的是吴永说的另一个人和另一件事。吴永在信上讲了龙谦的故事以及西摩尔中将及其麾下的四百多的洋人俘虏。吴永认为这些俘虏,特别是西摩尔中将的被俘完全可以利用,是和谈交涉最有力的筹码。吴永在信中还详细阐述了交涉的方针,那就是分化瓦解联军各方,走以夷制夷的路子。吴永讲了英法俄日德美数国在华利益上的矛盾,很有见地。吴永的策略就是利用英日压制俄国,利用德美压制英国。其余各国则不足论。这个策略让李鸿章眼前一亮。这些见地对于办老了外交对列强之间关系了然于胸的李鸿章并无新奇,但出自吴永之手则令他惊奇,甚至有些不相信了。信的最后,吴永揭开了谜底,这些想法,均出自龙谦之手,此人出生于美国,对列强颇为了解,此番又在京津以及娘子关立了大功,皇太后和荣禄对其极为欣赏,建议李鸿章召此人赴京以作臂助。
李鸿章想起了他看到的那条西沽大捷的新闻,原先以为不过是讹传,现在看来竟然是真的了。西摩尔中将的这张牌还是要打的,这也是李鸿章为数不多的牌张了,而那个龙谦,也可以来。于是李鸿章在从上海动身前往天津时,给太原去了电报,令吴永及龙谦即刻起身赴北京听命。
正文 第二节 召见
李鸿章乘坐“平安”轮自上海启程去天津的时候。龙谦带着司徒均回到了太原行在。立即被慈禧所召见。
召对在慈禧的寝殿,李莲英引着龙谦小步走进寝殿,走在李莲英后面的龙谦对李莲英近似于舞台上优美的小步感到好笑,但他还是缩小了自己的步幅,亦步亦趋地跟在了这位炙手可热的内廷大总管后面。在垂花门外,龙谦见四下无人,拉过李莲英的手,将一张大德恒的银票塞在了这位大太监手中,“一点心意,望总管大人笑纳。若不是总管大人垂顾,卑职也打不好这一仗啊。”
“唔?”李莲英瞟了一眼,见是一张一万两白银的大票,立即浮起了笑脸,“龙将军客气了。李某无功不受禄哪……”
“那里,若不是总管大人看顾,山西人的票号也不会如此爽快地借给卑职银子。”
“哈哈,或许是看你老乡的面子哪。”
“龙谦心里有数。以后还望总管多多指教。不知太后传见卑职,所为何事?”
“好说,好说。”李莲英将银票熟练地塞在袖子里,“几次三番立下大功,太后很是夸奖你哪。放心,太后心情好着哪,跟我来吧。”
进了垂花门,“禀老佛爷,龙谦传到。”李莲英的语调也带着京剧念白的韵味。
“哦,传他进来吧。”
“嗻。”李莲英答应一声,回身看看龙谦,“着龙谦觐见……”
龙谦迈步进入光线昏暗的“寝殿”,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屈膝跪倒,“微臣龙谦叩见太后。”
“唔,抬起头来。”
龙谦缓缓抬头,阳光透过安在窗子上的四块小玻璃照进来,让他看清了坐在一张宽大的足以并排坐三个人的椅子上坐着的慈禧,他甚至没有看清慈禧的面容,便将脑袋垂了下去。
“龙谦哪,娘子关的洋人确实都退了吗?”标准的京腔,很好听。
“托太后洪福,洋兵已经撤退了。”
“你做的好。别跪着了,起来说话吧。”娘子关的战况慈禧早就知悉了。
“谢太后。”龙谦又磕了个头,立起身来。
“龙谦那,李鸿章从上海打来电报,要你去北京助他,你这就跟庆王一同返京吧。”
“启禀太后,微臣乃一莽夫,若战阵争雄,微臣不惧洋人,若是办外交,微臣怕是不成。”龙谦沉声道。
“吴永奏报了你对和谈的看法,很有见地。你毕竟是在海外长大的,对西洋各国的情形了解的很哪。莲英哪,给小龙子看座。”
这一声小龙子叫出来,让垂手侍立一旁的李莲英吃了一惊,楞了一下,才将一个小凳子搬了过去。
“谢太后。微臣年轻,还是站着回复吧。”龙谦看清,陪着慈禧的,除了垂头丧气一脸病容的光绪,还有荣禄、王文韶和赵舒翘三位军机。另外花白胡子瘦长脸的,正是从北京赶来的庆亲王奕劻。
阵容够强大的。
“坐吧,今儿咱们好好聊聊。你来说说,这次和谈,会是一个什么结果哪?你随便说,说错了本宫绝不怪你。”
龙谦坐在小凳子上,皱着眉头装模作样地思索了半晌,“启禀太后,”自进了屋子,龙谦压根儿就没提一句皇上,这个态度令光绪恼恨,但却让慈禧满意,“微臣以为,洋人所图的,不外两点。一是财货,打着战争赔款的名义索要银两,二是会要求惩办祸首。他们在北京和天津都死了不少人,不这样做,他们的面子上挂不住。至于其他,微臣倒认为不要紧。臂如俄国和日本,对满洲之地早已垂涎三尺,若我国只对其一国,免不了割地之忧。现在八国之多,事情反而好办了……”
“喔,你来说说,他们如何惩办祸首哪?”慈禧的身体往前倾了倾,盯着龙谦问。
祸首一词是不恰当的,但龙谦一时间找不出更合适的词语,好在慈禧并未在意,“微臣想,此番和谈,我方固守的底线是朝廷的现状不容改变,若是洋人企图对太后不利,说不得只能翻脸打到底了。而事实上,太后并未纵容义和团捣乱,反而几番下旨严禁拳民滋事。这点,必得与洋人说明。至于其他,我想,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与其慢慢磨吧。”
李莲英与荣禄暗赞了一声,会说话!果然,慈禧高兴起来,并未在意龙谦根本就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我就说嘛,小龙子是个晓事的!吴永荐人得当,记档。”
“嗻。”李莲英答应一声。
“你这样想很好。此去北京,好好协助庆王和李鸿章,为朝廷挣得几分脸面。你的功劳,本宫与皇上都记着呢,等这件事办好了,朝廷会重赏于你。”
“谢太后,谢皇上。微臣回国,本就是图着为朝廷效力,现在得尝所愿,微臣欢喜的紧,不图赏赐。”
“说的好啊,若都像你一样,本宫就省心了。我就奇怪了,为何你带的兵如此能打?而聂士成、马玉昆都是宿将了,反而一触即溃?小龙子,你带兵有何秘诀哪?”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秘诀。微臣以为,一是要教育士卒忠于朝廷,忠于国家,二是将领要率先垂范,只有不能打的将,没有不能打的兵。三是器械精良,训练得法。洋人也不是三头六臂,没什么了不起的。”
“唔,荣禄那,你也是带兵带老了的,你觉着小龙子说的如何哪?”
“龙谦所奏甚是。正是带兵的要道。”荣禄既感激龙谦的救命之恩,又晓得慈禧甚为喜欢此人,当然不会出言纠正。何况,龙谦所说的三条,都是泛泛而谈,不算如何新奇,却也是正理。
“唔,龙谦哪,你跟本宫说说,这件事平息了。你想做什么哪?”
“微臣别的本事没有,自信可以为朝廷练一支强兵。”
练兵一事已让慈禧伤透了心,办洋务的目的就是富国强兵,多少银子投进去了,亚洲第一的舰队也建起来了,可结果如何?甲午一战,白花花的银子打造的舰队全沉在了海里,还将台湾割给了日本,差点连满洲老家都丢了。朝廷痛定思痛,又是一轮新的整军经武,白花花的银子堆出了新军,可结果如何?连京城还让人家占着呢。
“练兵是要练的,可是,这次下来,朝廷的财政怕是又要捅下大窟窿了。没钱,拿什么练兵?”一直没吭气的光绪说了这么一句。龙谦对皇帝的轻视几乎摆在了明面,光绪的话里便带了情绪。
“家父在世时,喜欢研读明史,曾给微臣讲过晚明的故事,家父说,明朝最后一个皇帝崇祯其实不算很差……”龙谦没有正面回答皇帝的文化,却讲起了故事。
慈禧微微一笑,毕竟是海外遗民,不谙国史,严格说来,崇祯也不是明朝最后一个皇帝。大清的江山是从明朝手里夺来的,什么杀李闯为崇祯帝报仇都是连小孩子也骗不了的玩意,没有李自成和张献忠的闹事,满清骑兵也一样要打进山海关。明朝覆亡已久,曾令清朝统治者头疼的反清复明口号早已消亡,议论明朝的往事倒也不犯忌了。
“那是,所以咱大清入关,以帝礼厚葬庄烈帝。”难得慈禧心情好,像聊天一般接话道。
“李自成张献忠一伙子闹事,官军竟然拿他们没办法,崇祯皇帝认为自己的兵既弱且少,想加派税收用来练兵剿匪,又怕加税增加百姓的负担,于是征求大臣的意见……”
荣禄心里一格蹬,心说,“好小子,一下子就抓住了老佛爷的痛处了。”急忙偷眼瞧慈禧,见慈禧并未有不豫之色。这些天,慈禧最上心的除了李鸿章与洋人即将展开的外交斡旋,便是如何收拾将要面对的烂摊子了,国家连败,财赋枯竭,来钱的地方比如海关,两淮盐税逐渐被洋人把持,正常的开支都支撑不下去了,怎么重建国防?加派税赋?又担心激起民变。
龙谦接着讲,“兵部尚书杨嗣昌说,没关系,加税不会害百姓的。因为按土地收税,拥有过多土地的都是豪强,加税不但没有坏处,还能让豪强增加点负担,减少土地兼并。皇帝听了觉得很有道理……”
“唔,说的不错,继续说。”慈禧看了眼坐在另一把椅子上苦着脸的光绪。
“皇帝又征求了其他重臣的意见,大家认为杨尚书的话不错。于是便加征练饷。”
“讲的很好,说下去。”慈禧微笑着说。
“一晃过了五年,原来企图解决的问题非但没有解决,局势反而恶化了,李自成从流窜转为了战略进攻,连皇帝的叔父福王都给杀了,李闯的大军由西安向北京杀来。杨嗣昌本人也因剿匪失利自杀了。皇帝想,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加饷加错了,于是征求下面的意见,一个皇上身边的小官上奏说练饷本就是祸国殃民的坏政策,应当追究倡议者的责任。”
慈禧看了荣禄一眼,荣禄回道,“确有此事,此人叫光时亨,是个给事中。”
“哦,大人真是博学。”龙谦不失时机地拍了把荣禄的马屁。荣禄哼了一声,不知是什么意思。
“内阁有位大臣便替皇上起草诏书,但这位大臣不小心写了令皇上不高兴的话,他说加派练饷是小人之为。皇上很生气,便问他小人是谁……”
“等等,后面的故事我是知道的。崇祯帝停了练饷,但是大明也亡了。”慈禧的眼光锐利起来,龙谦所说的和当今何其相似,自道光末年,朝廷的岁入便不敌支出了,将几任英主积攒的老底子吃得精光,从洪扬乱起,到中法战争,再到甲午之败,财政赤字越来越大,赔款如山般压在朝廷身上,现在又出了八国联军这档子事,不花钱哪里摆得平……
“太后圣明。后来有人说,崇祯皇帝遇到的是一个死弯,拐不过来的。但臣以为其实还是可以解的。”
“死弯?”
“就是拐不过的弯子。加税激起民变,亡于内乱,不加税有国无防,亡于外敌。”
“哦,说说看。”
“无他,唯变法耳。”
“你赞成变法?”慈禧看向龙谦的目光变了。
“是的。”龙谦抬眼瞧了下慈禧,隔得远,看不太清老贼婆的表情,像慈禧这样在阴谋圈里厮混了几十年的人,早已修炼成精了,内心即便有想法也不会写在脸上,龙谦垂下头,“臣之变法,不同于康梁,其为乱法,非变法也。”
这句话是狠抽光绪的脸,却大合慈禧的心事,“说的好,乱法,非变法也。龙谦哪,你来说说,该怎么变法啊?”
李莲英跟荣禄交换了一个眼色,觉得这小子不简单,俩人将起初的担心放下了,就这么奏对下去,老佛爷不会生气的。
“微臣是受了此番洋人攻京津的刺激。咱们十几万人,怎么就打不过两三万洋人呢?这样的局面,不加以整顿革新怎么了得?但具体怎么变微臣是不懂的,不过,再变,万世不易之纲常不能变。咱中国的老百姓几千年就认这个理啊。”
这话又挠到了慈禧的痒处,“哼,一帮大臣,还不如小龙子看的清楚。坐下,慢慢讲。”
“谢太后。微臣是这样想的,变法的目的在于富国强兵,在于消除外患,重现祖宗的荣光。如何变法,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