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观鱼到来,陈超极为高兴,将陈娴和陈志赶出西厢,将房子让给老友暂住。
萧无忌已经娶亲,萧观鱼也有了孙子。当初萧观鱼虽然站到了蒙山军一边,但却严禁独子萧无忌参军。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越之!真是沧海桑田,想不到司令创出如此局面,愚兄恭喜了。”初见陈超,萧观鱼拱手而拜。
“适之兄!你这是做什么!”陈超急忙扶起老友,“唔,无忌贤侄也来了,甚好,甚好!快快屋里坐。喂,喂,你快出来,看看谁来了?”后面的话,却是对尤氏喊的。
陈超初到沂州时,萧观鱼曾赴沂州探视过,之后便是尤氏与陈娴的回乡,算是又见了一面。久别之下,二人颇感亲热。萧观鱼来的路上,曾想过“贵易友、富易妻”的古训,担心陈超与自己的关系不能再像从前了。如今龙谦已是手握一省军权的提督,而其次女亦嫁蒙山军重将,说个权势煊赫也当得。但陈超现在的态度让他放了心。
俩人本是通家之好,不避妻儿的,尤氏和陈淑迎出门来,又是一番客气。萧观鱼当然要恭维一番陈淑,所谓慧眼识英雄,这便是现实发生的故事了。当初那个不喜女红,整日间舞刀耍剑连个合适婆家都寻不着的野丫头,如今成为了一品武官的正房太太,而且据说颇得夫君宠爱,连一房侍妾都没有纳,专宠。
“越之,这是住在司令部嘛。司令可安好吧?如今咱蒙山军兵强马壮,不比当日了。还是俺淑儿侄女慧眼识英雄啊,要不会有如此的风光?呵呵。”萧观鱼在客位落坐,笑对陈超道。
“退思他出去巡视部队去了。这里本是蒙山军司令部,吾如今只是暂住,只因尚未觅到合适的房子。这是省城啊,虽不能说是寸土寸金,也不能像咱们在乡下,择一善地起房盖屋了。哈哈。对了,家里都好吧?家乡都好吧?”甫见老友,陈超自然问起家乡的情况。
“好。沾了司令的光,咱根据地十里八乡的子弟们不是去当兵,便是去兖州和沂州做工,生计是不愁了。”
事实印证了龙谦当初的预言,无工不富真是至理名言。当工业兴起,便能吸纳大批的农村富余劳动力进城,一方面减轻了农村的压力,另一方面,由于工业企业的盈利能力远胜农业,从业者的收入大大强于务农,使得可以接济农村,导致农村局面的好转。但要说所有家庭都生计不愁,怕也是溢美之词。不过家乡子弟从军者,多有成为军官的,像程大牛之子程建国,已经当上了营长,每月的军饷就是一百银洋,而在部队实行供给制,所费甚少,甚至可以将军饷全部寄回家,自然就改变了家里的条件。老程原先是什么情况?给郑经做雇工连饭都吃不饱,因为欠交租子与东家发生冲突差点被整死。现在呢,起了五间大瓦房,成为附近出名的富户了,给他儿子说亲的媒人都要踏破门槛了。
“那就好……”故乡在变好,自然令人愉快。
“对了,陈三一家不是一直托庇于你吗?这次你带他们来省城了?”
“没有。留在沂州了。生活已经安顿,也不需要吾照顾了。”陈超提起正题,“适之兄,这次请你来,是想让你帮我搞一个关于农村经济的调查。这方面没人帮我,因此想到了你。如果家里走得开,你就留一段时间如何?”
“走是走的开的。自治委员会的差事我也不干了,闲着也是闲着。”提到不顺心的事,萧观鱼一脸的落寞。
“正想了解呢,为何会落选啊?”
“一言难尽。我也不怕你不高兴,程大牛他们一帮穷鬼是越来越得势了,仗着有队伍撑腰,越来越不将咱们这些人放在眼里了。今儿要减租,明日要降息,不同意就闹事。还没个讲理的地方!今秋双鸡村的韩财主便将他的雇农们告到了县里,费县那个赵县令也是个昏官,竟然驳回了韩财东的状子,更助长了他们的气焰。还拿你比,说陈超既然能将田土捐出来,你们降一降租子有什么?”
“没有闹出别的事吧?”陈超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而且,他的土地也没有捐出来,而是给了蒙山军的荣军农场去管理了,算是在农场入了股。
“你看你,萧大哥刚来,你就捡他闹心的说。”尤氏道,“你们一路奔波也累了,咱们开饭吧。吃完饭早些歇息,有的是时间让你们聊。如今他也辞去了华源的差事,有的是时间。”
“对,对,咱们先吃饭。要上酒,俺俩好好喝一杯。对了,淑儿你将那泉城卷烟给我找几包来,你萧伯伯可是抽烟的,让他尝尝味道。”
陈淑答应一声。让张嫂拿了钱去前院找参谋处买几包烟回来。心里腹诽叔父,什么叫找啊?难道不花钱就能拿来?
“退思,那个社会调查是什么意思?俺能做的了?”酒过三巡,萧观鱼想起了正事。
“你忘了当初我调查你们村子的情况了?跟那个差不多。”
“搞这个干甚?司令还管民事?”
“也不是管,就是了解下情况。带兵也不那么简单。上万人马每天人吃马嚼的,不能不考虑收成。对了,那个荣军农场据说搞的很好,是不是真的?”
“那倒不是瞎说。他们将大部分地租出去了,租金比正常低了三成,让那帮穷鬼们心哄起来,于是逼着俺们降租子。留下的地自己料理,主要是培育种子,卖种子挣钱。据说是上面从外国买回来的良种,确实好,就说玉米吧,抗旱,收成至少增了两成。”
“两成?”陈超惊讶道。
“是,今年咱们那儿大部分都用上了新种子,麦子的种植也增加了。队伍直接订购,预先商定了价钱,还给了定金。乡亲们的日子好过了,是真的。不过,乡绅们都不大高兴,又不敢说。”
“为啥不高兴?亩产不是增加了嘛。”
“哎,一言难尽哪。这次带无忌出来,是想让你帮他在城里找个事做?你不是管着华源公司吗?怎么辞掉了呢?”
“华源迁出沂州府了。和济南的机器局合并成立了新华源了。吞并了人家,总要安抚下人家嘛。没关系,找个事情不难。对了,最近要成立一家银行,是晋源票号为主,蒋经理是熟人,要不给无忌介绍过去?”
“银行?那敢情好。无忌能干的了吗?”萧观鱼高兴起来。
“贤侄识文断字,怎么干不了?放心吧。蒋经理会给吾这个面子的!”
饭后回到堂屋,话题转入社会调查一事,陈超已经物色了两个助手,现在萧观鱼来,可以分作两组,同时进行了。调查地域、范围、对象、目的等已经列成提纲,拿出来向萧观鱼一一解释清楚,俩人一直谈到亥时时分才罢。萧无忌一直陪着父亲,等两位父辈谈完正事,提出能不能让他也参加这次调查,陈超立即答应了。
“你看你看,忘了你鞍马劳顿,早该歇息了。抱歉,抱歉!小志,送你萧伯伯回去。”陈超歉意道。
“无妨,见到老友,这精神立即好多了。”萧观鱼哈哈笑道。
虎头早已睡了,但陈超家人,包括陈淑一直未睡。等萧氏父子走后,陈淑,陈娴以及尤氏都从套间出来,收拾了残茶碗碟,陈娴问父亲,“姐夫让你做此调查,为什么呢?这好像不是他管的事吧?”
“你也不小了,跟你说说也无妨。他是在谋划解决土地问题。”
“土地问题?难道也要像收拾郑家一样做吗?”这回问话的却是尤氏。
“你们女人家见识就是差了。不过认识到土地问题重要性的人,我还没有见过。这一点还是退思思虑深远啊。咱们中国是一个农业国家,九成以上的人口是靠务农为生的。因此,土地是农民的命脉,谁解决土地问题,谁就拥有农民的支持。而谁赢得农民的支持,谁就会拥有这个国家。”
“啊?!”尤氏与陈娴都听懂了这番话背后的意思了。
安静了片刻,尤氏望了眼陈淑,对丈夫说,“俺们都是妇道人家,不明大理,但觉得如今退思已经很好了,持盈保泰乃君子之为,千万不要做过了啊。”
“这个道理他比你懂。否则现在就不是这番光景了。没事,不过是调查而已,这几年下来,我算是看清他了,放心吧。”说完吩咐陈娴取热水来,准备洗濯休息了。
但当晚陈超却失眠了。因萧观鱼所讲的关于家乡自治委员会的矛盾而联想到龙谦不止一次跟他提起的阶级观点。自有了这个观点,之前读史不解之处竟然迎刃而解。士大夫们念念不忘的所谓政治清明天下为公的“三代之治”,不过是经济极端落后,尚未产生阶级的原始社会而已。随着经济的发展,阶级的产生,矛盾就开始了。追求利益几乎是人之本性,所以矛盾总是愈演愈烈,导演出一幕幕治乱循环的悲喜剧。就他看来,人性自私的特点不改,治乱循环的圈子就不会终止。便是龙谦他来执掌大柄又能如何?就算他一直保持现今兢兢业业克己清廉的做派,下面那些文官武将们,谁能一直过与他一样的生活?而且,谁又能保证他不会变?
蒙山军在五年内从一支啸聚山林的响马发展到如今,在陈超看来简直像做梦一般。谁能想到再有五年,他会走到哪一步?这个希望被由阶级引发的思虑一冲,竟然感到前途如墨,甚至不如昔日平静安详的陈家崖时光了。
但时光难以倒流,就算自己想回去,家人也不答应。而且,事实上也回不去了。
腊月是忙碌的,对于陈家尤其如此。陈超与萧氏父子去搞社会调查了,好几天才回来一次。龙谦去视察部队一走就是半个月,直到腊月十八才回来,每日里呆在前院的参谋处,午饭都在那里吃。尤氏和陈淑在为陈娴的出嫁做着准备,小志依旧温习他的功课,准备接受次年春山东大学堂的特别考试。一转眼就到了祭灶节,陈超基本结束了他的调查,回家整理着他的记录,开始撰写调查报告。尤氏与陈娴包了饺子,本来应当吃顿团圆饭,但恰恰这天龙谦去了十七标部队,一直到晚上才回来。尤氏埋怨一番,将团圆饭推至了次日。快中午的时候,派小志到前院叫龙谦回来,又喊过萧氏父子,一块儿吃了顿丰盛的午饭。次日,萧观鱼父子将返回费县老家了。酒量甚宏但极少饮酒的龙谦还陪着陈萧二人喝了几杯酒,话题一直围绕着家乡谈,陈超甚至觉着龙谦也将那儿当做自己的家乡了。
这顿饭一直吃到下午三点多,参谋处匆匆来了个参谋,说有紧急军情。龙谦很沉着,“战争爆发了?”
“是。已经确认。另外,他们总算来消息了!”
龙谦腾地站起来,拔步离开了屋子。
正文 上部 第三卷 壁立山东 第四章 关东风云
正文 第一节 伏击
蒙山军司令部终于获得“白岭支队”(极秘密的内部代号)的确切消息带来的狂喜压倒了日俄开战的新闻。屈指算来,鲁山先遣支队离开北京至今,已经快五个月了。除了在沈阳建立情报站的情报处副处长田书榜在11月份传来一份已于“白岭”取得联络的情报,“白岭”支队便再无消息了。在山东武定预备役司令部,第二批,第三批派往满洲的成员先后出发,按时间计算,也早已到了满洲预定的会合区域,但之后再无确切的消息了。
蒙山军最高层处于极端的焦虑中。派出的都是蒙山军的精华,能否按照预定的计划在那片人烟稀少的辽阔土地上立住脚,成为蒙山军高层最为忧心的问题。陌生的环境,严寒季节,遍地胡子都是“白岭”支队生存的挑战,如果“白岭”支队葬生于白山黑水之间,对于极端缺少优秀军官的蒙山军来说,将是一次重大的打击。
龙谦一度时间对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了。所以,相比获知日俄开战这个深信不疑注定会发生的重大事件,接到来自东北经过数个情报站辗转送至济南的满洲消息,就不值一提了。
就在龙谦等人为确知鲁山等主要军官安然无恙的腊月二十四日下午,在漫天的风雪中,辽东凤城以北百十里通远堡附近一个叫枯树岭的山沟里,“白岭支队”针对日军的一股后勤运输队的伏击战刚刚结束。
这里人烟稀少,往东南走上百十里,就是辽东凤城。往北五十里,就是著名的连山关。七天前接到准确的情报,说冯德麟部要去接一批日军从朝鲜偷运过来的军火,鲁山遂决定打这一仗,倒不是为了军火,而是向俄国人证明自己的实力。谁知道竟然与日军交火了。
地形是精选的,两面是大山,中间夹一深沟,盛光率一中队在东南,负责中间突破,黄锦辉率二中队在西北,负责兜底。从朝阳收编的阎四狗为主的辽西胡子改编的三中队拦头,总计400人的一大队三倍于敌人,还有一挺马克沁压制,又是以逸待劳,原以为这一仗不难,谁知道五十来个日本兵竟然撑起了架子,竟然出了漏子,差点让咸鱼翻了身。
用金眼雕仓库里的白棉布做的伪装服极好,隐身在风雪中,即使站在身前也不易发现。但鲁山的攻击命令尚未下达,队伍便暴露了。不是最靠近沟底的一中队,而是负责拦头的三中队,大概由于紧张,被警惕的日本尖兵发现了。
日本人反应极快,立即就地寻找隐蔽物,将傻呵呵的胡子们晾在了沟底。所以那挺千辛万苦从山东拆散带来的马克沁“吭吭吭”的铜音响起,刮风般的弹雨泼过去,击倒的都是胡子。日本人基本没有什么损伤。这仗就难打了。
这支日军小部队竟然带了一挺哈奇开斯机关枪!要知道在这个时候,日军拥有的机枪极少,怕是全军也凑不齐一百挺!这儿竟然出现了一挺。日军看到伏击者竟然有机关枪,理所当然要抬出自己的机枪进行反击,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假如日军依托大车队固守,静待伏击者发起攻击,将会造成伏击者更大的伤亡!但手中有利器不用是不可能的,于是架起机枪准备对射。日军的损失就是从这里开始出现的。
哈奇开斯和马克沁一样,射手暴露的几率极大。日军没有想到,伏击者中有几个百步穿杨的神枪手。
日军射手刚一就位,眉心便被打出个血洞,一声不响地歪倒在射位上。副射手推开死去的同伴,尚未判断出射出致命一弹的位置,他的右耳便穿入了一颗高速飞行而来的子弹,穿通头颅而出,在另一面太阳穴绽开了一朵艳丽的血花。
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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