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翁,商行实际成了龙谦的钱袋子。这次从山西拉来近千万两银子,首先投入的肯定是华源和中兴,并且一定是军火厂。学生在北京时,王聘卿大人便指出了这点。”
“唔,王士珍在龙谦手下吃过大亏,心里有芥蒂是肯定的。所以我要见一见贾继英。如果银行扩资,如何使用要有个章程。对了子俊,五大臣出洋考察宪政也该回来了吧?这件事你留心一下。”
“是。还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跟东翁讲。”罗筱才看到杨士骧鼓励的眼神,“听说山东大学校长许文夫的女儿跟龙谦有些瓜葛……”
“许文夫的女儿?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许文夫的女儿一直女扮男装在学堂念书。后来被许文夫禁止出门了。学堂成立女子学院后也未复学。有人说是许文夫恼怒龙谦与其女来往……”
“这算什么?”杨士骧摇摇头。他知道罗筱才一直下力气找龙谦的把柄,但这即使是真的也没有意思。许文夫不过是个留过洋的文人,作用极其有限,距离周学熙、张莲芬等人差得远!何况,就算龙谦纳妾,不过是官场一段茶余饭后的谈资,拿这个去攻击龙谦?简直是笑话。“子俊,留心龙退思是对的。但不要在这种小事上做文章。其实,我倒是觉得龙谦是个人物,若是让其主导朝廷的新政,才算是人尽其才。”
“但是他一向是反对立宪的……”
“那才是他的聪明之处。不然,太后为何会如此信重一个归国之人?”
“您是说太后不赞成立宪?”
“也不尽然。如今立宪已成气候,朝廷怕是挡不住了。你看着吧,等端方等人回来,必定有新的气象。”
受到官场高层严重关切的五大臣是在七月份回国的,他们分了两路,由载泽带队的一路去了日本、美国、英国、比利时、及法国。由端方带队的另一路去了美国、德国、奥地利、荷兰、瑞典、意大利及俄国。这些人根本就不懂宪政为何物,出发前就发愁如何向太后交考察报告了。考察团有一个叫熊希龄的湖南人吹了牛——各位大人不必为考察报告发愁,尽管交给我便是。熊希龄是光绪间进士,曾任翰林院庶吉士,戊戌年间因支持康梁变法被革职,这次被湖南巡抚端方请出来做了五大臣的参赞。
熊希龄哪里懂什么宪政。但他想了一个办法,那便是请被朝廷通缉的梁启超代为起草,这个主意得到了端方的赞同,梁启超有关宪政的文章端方是认真看过的,认为当今之世明白宪政为何物的还没有能超过梁启超的。
熊希龄通过杨度联络上了梁启超,杨度很容易就说服了梁启超。于是,在五大臣大半年公费游山玩水的过程中,长达二十万字的宪政考察报告便出笼了。
载泽和端方等人回到北京,受到了慈禧和光绪的多次召见,详细垂询了考察情况和宪政的实施步骤,很是动心。孙文和黄兴已经合流,同盟会业已成立,公开打出驱除鞑虏的旗帜。南方数省,特别是广东和湖南极为不稳,小规模的暴乱此起彼伏,令朝廷深为忧虑。越来越多的宗室和大臣转到立宪的立场上来,认为立宪是消弭内乱的最终良方,慈禧权衡利弊,决定试一试了。
端方是极力鼓吹立宪的。被任命为闽浙总督的他看到太后的态度有所松动,上了一道著名的折子《请定国是以安大计折》,这份长达万字的折子历数了朝廷数十年洋务的得失,认为投入巨大,收效甚微,完全是一部失败的历史。原因何在?根子就在于政体不对。什么样的政体是对的?当然是宪政。如何立宪?端方竟然罗列了六条:1、举国臣民立于同等法律之下;2、国事采决于公论;3、集中外之所长;4、明确官府的体制式样;5、区分中央和地方的权力界限;6、公布国用及诸政务。
按说端方既是满人,也算干员,在极权体制下生活了数十年,竟然提出如此天真的设想。满清从开国立业起就按照皇权至上这一铁律统制天下,上述的六条,哪一条愿意做?又有哪一条能做到?
但端方的建议并未受到朝廷的斥责。看来天下真是大变了。不久,朝廷就立宪问题正式知会督抚尚书侍郎们,让大家发表意见。龙谦作为一省提督,也接到了朝廷的正式文书。他将这件事一如既往地交给了方声远去办,不过是表个态度而已,用不着费太多的脑筋。最近龙谦的精力一是关注关外的进展,另一个是华源旗下的枪厂对轻机枪的试制。鲁山在奉天南郊对日军的两次决战都证明轻机枪是步兵的利器。尽管蒙山军设计出了一款被德国人看中的轻机枪,自己却造不出来,两批样枪都存在问题,需要继续改进。
“大帅,还是继续反对立宪吗?”方声远问。
“是的,如果格于情势,也要预备为好。至于理由嘛,你清楚,无非是规制未备,民智未开而已。”
“那大帅以为朝廷会真的搞立宪吗?”
“至少在慈禧没有咽气之前办不成。”龙谦笑了笑,“应景文章而已。谁要是当真,谁就是傻子。”
正文 第四节 杨士骧示好
龙谦对方声远的预测并不那么准。1906年9月1日,清廷关于预备立宪的上谕颁发了。这道上谕是以光绪皇帝的口吻颁发的。
这是一封极为重要的文告。值得后世反复研究。
“朕钦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禧皇太后懿旨,”开篇讲明,我这个皇帝是按照太后的旨意办事的,令后人发笑的是慈禧的尊号竟然有八组十六个字,自然都是美字。
“……现在各国交通、政治法度,皆有彼此相因之势,而我国政令积久相仍,日处阽险,忧患迫切,非广求智识,更订法制,上无以承祖宗缔造之心,下无以慰臣庶治平之望……现载泽等回国陈奏,皆以国势不振,实由于上下相聧,内外隔阂,官不知所以保民,民不知所以卫国。而各国之所以富强者,实由于实行宪法,取决公论,军民一体,呼吸相通,博采众长,明定权限……”
公开承认别国之所以富强,是因为“实行宪法,取决公论”
“……时处今日,惟有及时详晰甄核,仿行宪政,大权统于朝廷,庶政公诸舆论,以立国家万年有道之基。但目前规制未备,民智未开,若操切从事,徒饰空文,何以对国民而昭大信。故廓清积弊,明定责成,必从官制入手,亟应先将官制分别议定,次第更张,并将各项法律详慎厘定,而又广兴教育,清理财政,整饬武备,普设巡警,使绅民明晰国政,以预备立宪基础……”
但现在还不能一下子搞立宪,理由是“规制未备,民智未开”,首先要做的是厘清官制,然后广兴教育,清理财政,整饬武备,普设巡警,奠定立宪之基础。现在要做的就是预备立宪的工作。
没有人可以简单地忽视这道圣旨。对于一个政权来讲,改变其政治体制,绝对是石破天惊的大事。
掌控朝局的慈禧清楚地知道,因为现代化国家的意义与现行体制之间存有深刻的利益冲撞,改变大清帝国的政体,改变祖先留下的例律,势必会面临空前的政治挑战和社会危机。虽然慈禧无法预料种种后果,其惊人之处在于,她既然同意公布预备立宪,将准备承担任何的后果。从这个意义上讲,无论慈禧的决策是迫于外部的压力。抑或是出于内心的无奈,也不论她准备在“预备”的期限上玩花招,就中国的历史进程而言,宣布这一决定的举动足以让后人对这个导致中国落后挨打割地赔款的年迈妇人另眼相看。
杨士骧是最先看到这道上谕的。当初龙谦上奏朝廷关于立宪的态度时,是将自己托方声远拟就的奏本给他看过的,他清楚地记得龙谦奏本中的两句话,即“规制未备,民智未开”,也记得龙谦的结论——如果要搞宪政,那就先做预备的工作吧。
厘清官制不是地方官可以办的。但广兴教育,清理财政,整饬武备,普设巡警等项事务,山东实实在在走在了全国的前列,便是他那位精明强干的主公袁世凯,也没有山东做的好!
是不是朝廷借鉴了龙谦的看法不好说,但龙谦再一次猜中的慈禧的心思,这点令杨士骧感到震惊。官场最要紧的本领是揣摩上意,到现在,杨士骧算是服气了。如果和这位年轻提督合作好也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来送信的京官告诉了杨士骧另外一件事。当然是受了袁世凯的嘱托知会杨士骧的。但心境有很大变化的杨抚台送走客人后,带了谕旨,亲自跑到龙府去见龙谦。
恰好这天龙谦在家,并不在他的“办公室”,反正他就住在提督衙门后院,也符合官场的惯例。杨士骧突然造访第五镇司令部,马上便通报了龙谦。龙谦没有去外面迎接,而是让手下将杨士骧接进后院来。
以往俩人见面,几乎都是在巡抚衙门里,极少数情况,比如华源经济研究会有让杨士骧感兴趣的报告,如日俄战争,生丝出口对日本经济的关系研究等,杨士骧会屈尊去华源总部,或许在那里会见到龙谦。而来龙谦的“地盘”,杨士骧还是第一次。
杨士骧由欧阳中陪着来到后院时,龙谦正在正屋门口饶有兴趣地看长子数鸡蛋。题目是龙谦出的,他也有些不信,因为陈淑说振华竟然能数清楚摆在篮子里的鸡蛋!
据陈淑说昨天篮子里是八颗鸡蛋,三岁的振华准确地数了出来。现在则是十三颗,铺满了篮子的底层。振华瞪着眼睛,胖乎乎的小手指着篮子里的鸡蛋在心算,龙谦则兴致勃勃地蹲在一旁。
“喔,杨大人!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啊。”龙谦笑着站起身。
“哈哈,退思好悠闲嘛。”杨士骧称呼龙谦的表字,也表明了一种态度,“你这是做什么呢?”杨士骧好奇地凑过来。
“拙荆说犬子会数数了,我试试看。”龙谦笑道。
“令郎几岁了?”
“三岁吧。”
“是吗?那可是神童啊。”
“什么神童。哪有那么多的神童。”龙谦撩起帘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就是通家之好的表示了。杨士骧犹豫了下,“就在院子里吧……”
“热,还是屋里凉快。欧阳,给杨大人准备凉茶。”
待杨士骧落座,龙谦递过一把扇子,“抚台大人有什么事,派人知会一声我便过去,大人亲自过来,下官真是不胜惶恐。”嘴上说着惶恐,但哪有一点惶恐的意思?
“退思,你看看这个,”杨士骧是穿着官服来的,从袖子里摸出那份上谕递给龙谦。
“哦,朝廷真要搞宪政了……”龙谦一目十行地看完,还给了杨士骧。
“是预备立宪。还是退思你料事如神啊。”杨士骧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又大口喝了几口,“好爽快!依你看,这宪政一事能否成功?”
“成不成都是中枢的事情,跟咱们没有多大关系。”龙谦微笑道,“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实实在在地办教育、兴实业,为国家集聚几分元气,为百姓纾解几分困苦,才是我们这些人该办的事。”
“父亲,是十三颗……”振华进得屋来。
“喔,算对了呀,振华了不得!”龙谦起身抱起了儿子,在儿子脸蛋上亲了一口,“如果你喜欢数数,爸爸以后便教你,好不好?”
“好……”
“乖儿子,去找妈妈吧。爸爸与杨伯伯有正事谈。”龙谦不管孩子是否听得懂,笑眯眯地放下了儿子,在儿子屁股上拍了一掌。振华便蹦跳着出去了。
这个时代讲究的是抱孙不抱子,杨士骧自己就从来不给儿子假以辞色。而且,官宦人家的子弟在这种场面,必定要对客人行礼,龙谦的这番姿态令他感到新奇。
“让大人笑话了。哈哈。”
“唔,无妨……退思啊,虽然杨某痴长你几岁,论目光之敏锐,手段之老道,你比我强的多了。”杨士骧摆摆手,制止了龙谦的插话,“退思,兴办教育,清理财政,整顿武备和巡警,我们都对了。但是还有一事不明,现在想起来倒觉得,你一力提倡的乡村自治,与宪政推行有几分关联。我说的对吧?”
“莲府兄,”龙谦改了称呼,“龙某初回故国,十分惊讶于农村的残破,特别是山区农村之困顿。土地之兼并如此严重,富者阡陌纵横,贫者无立锥之地。而官府之管理却难以深入乡村,靠得只是宗族势力在维持乡村的秩序。若是摊上个贤良的族长,情况还好一些。若是劣绅当道,百姓就倒霉了。所以才萌生了乡村自治的念头,让百姓尝试着自己管理自己,也调节下乡村地主与雇农间紧张的关系。另外,就是重申、修订和建立乡村公约,逐步杜绝赌博、吸食鸦片、贩卖人口之陋习……如果说这些年山东,尤其是鲁南取得一点成效,都是大家的努力,龙某不敢居功。至于和宪政的关联更是谈不上,我哪里知道几年后朝廷会学习别国呢?不过,让百姓接受教育,扫除文盲,肯定是为宪政之推行创造基本的条件。很难想象,一个文盲比例占九成以上的国家能搞成宪政的。”
“兴办实业也是为了纾解农村之困顿?”
“当然。美国人就是这样,大部分农民都跑到城市来,成为了新兴的市民,由于农村人口的减少,土地的矛盾自然缓解了。但兴办实业并不是为了缓解农村的矛盾,更主要的是为了增加税收,提高国家的实力。这一点,前辈们看的很清楚了。毕竟,国家要富强,必须走工业化的道路。如果山东的实业规模再大上二十倍,好多问题就真的得到解决了。”
尽管这一年来与杨士骧也有过关于实业、教育、交通、财政方面的探讨,但对方很少放下架子平等对话。龙谦真的希望杨士骧不要成为自己的绊脚石,因为此人绝非庸吏。至于对方的身份,龙谦倒不在乎,反正避不开与满清官员们打交道,北洋也罢,南洋也好,总要面对。便是蒙山军壮大十倍,也不可能完全抛开现有的官吏阶层,纯粹地另起炉灶。
“退思你的眼光厉害。看来山东新政的路子是对的……以后关于政务方面,还要不吝赐教呀。”
“大人言重了。龙某回国为的是为国家出一份力,凡是对国家有益的事情,龙某定会建言。”
“还有另外一件事,这可就是你的本行了。据说朝廷要在彰德府举办一场大规模的秋操了。”
“秋操?”龙谦装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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