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没有完。奕劻在指使御史赵启霖上奏,揭露奕劻受贿卖官及杨翠喜一案的真相。御史的职责便是弹劾官员,慈禧不能无动于衷了,于是,罢载振与段祺瑞,命载沣与孙家鼐彻查此事。慈禧表示,如果查出奕劻贪腐卖官的实据,就让他休息。至于袁世凯,当然也要严肃处理。
岌岌可危的袁世凯反击了,反击就必须瞿鸿禨和岑春煊于死地。
瞿鸿禨的把柄很快被抓到了。不贪污并非没有失误,瞿鸿禨不该将慈禧对瞿鸿禨单独讲的话告诉夫人,而她夫人更不该将这样机密的消息转告了《京报》主编汪康年的夫人——她们是手帕交,无话不谈。而汪康年又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泰晤士报》的莫里循,莫里循则报告了英国公使。在慈禧主持的一次招待外国使节的宴会上,英国公使朱尔典婉转地表示,不希望庆亲王倒台,这会影响本来良好的中英关系。
慈禧大为震惊,因为这个话,她只对瞿鸿禨一人讲过。她对瞿鸿禨的信任由此动摇了。
袁世凯和奕劻密谋后,采取了更为卑劣的手段。他们也是从御史发动,重金收买了一个叫恽毓鼎的御史,让这个人弹劾瞿鸿禨“暗通报馆,授意言官,阴结外援,分布党羽”。然后,奕劻密奏慈禧,岑春煊早在戊戌年间就结交康梁,图谋不轨。慈禧惊愕万分,问奕劻可有证据,奕劻不慌不忙地拿出了一件足以置岑春煊死地的铁证!
那是一张岑春煊与康有为的合影,说是最近两人在广州见面所照。
那张照片当然是伪造的,是照相馆的人将两人做了技术处理的结果。
慈禧呆了,拿着那张照片竟然流了泪!如果数慈禧一生中痛恨的人,康有为肯定上榜了。现在,她最信任的大臣竟然做出了这等事!
想了数日,重感情的慈禧实在不忍对瞿鸿禨和岑春煊下手,命令将瞿、岑二人革回原籍,永不叙用!她可以容忍大臣贪污玩女人养戏子,但绝不能容忍大臣对她的政权不忠。
瞿鸿禨作为军机处独立的存在结束了。慈禧再三考虑,将袁世凯调入军机处,兼任外务部大臣。同时下旨调老资格的总督张之洞入军机处以牵制袁世凯。这样,在广东乱局未平,山东乱局又起的当口,清廷中枢完成了最重要的一次权力调整。调整后的军机处为四满三汉:奕劻、那桐、世续、载沣、鹿传霖及袁世凯。
这是清廷最晚期的一次大政争。结果以瞿鸿禨与岑春煊的失败而告终。亲手干着“倒清”的奕劻与他的盟友袁世凯顺利度过了一次大危机。从朝廷的角度看,瞿鸿禨和岑春煊都是应当重用的人才,这样的人方是维持朝廷岌岌可危的统治所必须。但就如劣币总是驱逐良币一样,在某种体制下,清官总是斗不过贪官。瞿鸿禨、岑春煊与奕劻、袁世凯的斗法,不过是再次证明这一真理的并不特别的案例罢了。
正文 第十一节 危机与变局(三)
铁良进宫的时候,在慈禧寝宫召开的军机会议已经进行了好一阵了。铁良被传进后,照例给慈禧叩安,抬头时一眼看到慈禧那张已经苍老的难以遮掩的颜面上写满了愤怒,心里暗叫不妙。
果然,慈禧尖利的声音发出来了,“铁良,谁允许你的人去山东挑事的?咹?这个孟恩远,为何如此蠢笨放肆?”慈禧咆哮道,“广东为心腹之患,革命党未平,尔何以擅动山东,乱我后路?你真是太令本宫失望了!若不是杨士骧处置的好,你要将山东变为第二个广东吗?”
究竟是谁在老佛爷面前告了刁状?铁良一愣,尚未想好答词,先“咚咚”叩头不止。
发作过了的慈禧情绪平复了许多,冷哼道,“把杨士骧的电报给他看。”
从奕劻手里接过电文扫了一眼,奶奶的,这个华源还真是敢闹事!竟然全部罢工了,不仅如此,连山东大学及山东师范大学的师生都上街游行了。不过,好在山东当局雷厉风行,立即出动巡防营将带头挑事的抓了几十个,审问之下,果然有同盟会在活动。杨士骧当机立断,命令将同盟会成员徐镜心、刘芬泽当众处斩。现在罢工已经平息了。
真是同盟会还是做戏?铁良心头升起巨大的疑团。
“太后还指着龙谦的第五镇南下两广呢,你们陆军部为何如此的不晓事?偏偏在这个时候去山东?嗯?现在龙谦的第五镇不稳了,闹着要回山东呢。”刚刚在政争中获胜的奕劻阴阳怪调地说。
“太后……”铁良没想到军机处竟然会想到调第五镇继续南下两广,以平定广东局势。
“你不要说了!真是糊涂透顶!立即召回孟恩远和王士珍!严加申饬!孟恩远的任命作废,军机处另选贤能!袁世凯,你去跟美国人交涉。”慈禧抬手指了下新任军机,排名最末的袁世凯。
“嗻”袁世凯俯身领命。
“太后,杨士骧无能,山东居心叵测,朝廷决不可退让。否则此例一开,必为各省仿效。而且,万万不可调龙谦南下啊。”铁良扑通跪倒,连连叩头不止。
“山东方面已经查明,完全是同盟会在搞鬼!杨士骧做的很不错,就是要对乱党毫不手软!若是山东与同盟会沆瀣一气,龙谦岂会迅速平息湘赣暴乱?山东又怎么会拿同盟会开刀?要派个人去江西。你们说,谁去合适?”慈禧换了话题。
“此事容臣等细细计议再回禀老佛爷。”奕劻奏道。他明白,这是慈禧要安抚龙谦了。
“可以,铁良留下,其余散了吧。”慈禧无力地挥挥手。
“铁良,尔可知错在何处?”等军机们退出东暖阁,慈禧的口气柔和了许多。
“太后,奴才不该在广东之事未了便触动山东。”
“岑春煊之事再次证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尔图谋山东是为朝廷着想,本宫还没糊涂到那个地步呢!”慈禧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润了润有些干烧的喉咙,“岑春煊之事很是让本宫伤感,由而想到了龙谦。当初若不是他,本宫或许已经饿死在逃亡路上了。这些年他在山东整军经武,为朝廷练出了一支强兵,虽身为武职,却助巡抚衙门整理财政,增加了解交朝廷的税银,其功劳不在岑春煊之下。至于肃清响马与会党,兴办实业,修缮河工种种,实为难得的干才……”
“老佛爷简拔其于草莽之中,若非禽兽,当知报太后天高地厚之恩。”
“话是这么说,但人心隔肚皮啊。”慈禧有些伤感,“这段时间尔尽心办差,本宫深知之。但首要之事是革命党,不是龙谦,也不是袁世凯!”她一向信任的岑春煊竟然与孙文搞在了一处,令她异常伤心的同时产生了对龙谦的深切怀疑,能干的靠不住,靠得住的又不成事,这就是慈禧现在的心境。
“那,龙谦率第五镇仍扎江西,连发电文给奴才,说平乱已了,请求折返山东。老佛爷以为该当如何?”
“龙谦纵有不臣之举,至少他是真心平乱的。湘赣平乱证明,第五镇是能打的。现在广东兵不堪大用,本宫有意将第五镇调至广东,你看如何?”
铁良细思了片刻,“老佛爷英明。不过,给龙谦什么官职呢?”
“广东提督吧,仍兼第五镇本职。但山东提督就不能再兼了。你想个人来接这个位子。”
“嗻。”铁良心想,老佛爷心思细腻,一点也不糊涂,想了想,还是将心里一直思考的话说了出来,“太后,奴才以为,龙谦有救驾之功在前,整军平乱在后。为保全功臣,不若将其调陆军部,不知是否妥当……”
“本宫有好几个年头未见他了。”慈禧沉吟道,“你说的是。但眼下还不是时候。第五镇悬于客地,广东局势堪忧之乱未平,调其来京不可。这个,本宫自有考虑。”
铁良望了眼慈禧苍老松弛的面容,心想,老佛爷也是难那,恐怕是担心第五镇为其一手所带之兵,万一生乱就得不偿失吧,“奴才愚钝,不及太后万一。”
“龙谦不能动,但山东还是要动一动的,白瑞庭在山东布政使的位子上干了不少年头了,做的不错。去年出洋考察宪政亦有功劳,调入京师,去邮传部做个侍郎吧。闻说山东有个陈超,为布衣卿相,办实业办教育都很是得力,就让这个人接白瑞庭的位子吧。”
白瑞庭资历是够的,关键是他还有个在第五镇当协统的女婿,调出山东至为妥当。但陈超不过是举人出身,之前连县令都未做过,是真正的草民,慈禧却用了白衣卿相相称,一跃而高居布政使。在这之前,勉强有个成例可比,那就是左宗棠。不过,陈超能与左文襄相比吗?这不仅没削弱龙谦在山东的势力,反而更增强了。
“换了龙谦的提督,要安他的心!”慈禧哼了一声。
铁良稍微楞了一下,“太后英明,奴才佩服无已。”
“嗯,你看谁去山东当提督为好?”慈禧温言道,“这个人,须是个知兵的。”
铁良想了半晌,“奴才以为良弼可。”
“大材小用啦。你手里可有北洋军官,名义上是袁世凯的人,但实际上跟你走的近的?”
铁良更为钦佩,“老佛爷,第一镇有个叫王怀庆的,任协统之职。他是直隶人,曾护送聂士成灵柩回合肥安葬,很是忠义。奴才以为,王怀庆可。”
“本宫听说过此事。唔,他今年多大啦?”
“大概三十二、三岁。此人对朝廷的忠心不必怀疑。太后若不信,可咨询凤山。”
凤山是满族少有的军事将领,现在担任第一镇统制,正是王怀庆的顶头上司。
“问你即是信你。此人倒是年轻,大约和龙谦差不多年纪。此人才具如何?”
“奴才不甚清楚。但听凤山讲过,他练马军有功。”
“也罢,也不需要他真的将山东的巡防军拿过来,只需有人盯着便好。”
铁良知道慈禧并无对山东用兵的打算了,在将龙谦的油水榨干之前,老太婆是不会对山东动武的。想到他进宫前对第六镇的命令,感到有些失算了,千万别让袁世凯将计就计吧,心里想着事,脸上便显出心事来。
“尔还有何事?”慈禧看铁良一脸沉思的神情。
“没有,奴才在想老佛爷交代的事。”良弼其实想到了给冯国璋第六镇的命令,觉得操切了,别说龙谦的第五镇不在江西,即便龙谦亲在,他也未必敢公开造反。但如果被袁世凯所利用就麻烦了,袁世凯联合奕劻干掉瞿鸿禨和岑春煊可是刚刚的事情。
“铁良,你与良弼诸人已是朝廷的千里驹了,但做事要力戒操切,明白吗?”慈禧语重心长,“内忧外患日多,臣工多贪鄙颟顸之徒,祖宗交下的江山,怕是要坏在他们手里了!本宫甚是担心,将来不好见列祖列宗。”
慈禧语气峻厉起来,铁良急忙跪倒,“奴才定当粉身碎骨,以报君恩。”
“好了,你跪安吧。”慈禧着实有些乏了。
铁良回到陆军部,立即发出命令,指令衡水的第六镇第十一协立即撤往正定。
陆军部设立,其内部机构参照日本陆军省做了改革,却没有像日本一样将军政、军令两大系统分开,军令、军政和军学三大体系都集中于陆军部。在军令司当副处长的段永清是可以看到铁良的命令的。段永清当晚再次到莫里循大街,将朝廷对第六镇最新的命令报告了邢冬云。
随着陆军部的组建,段永清的工作地点也从天津调至了北京,“如愿以偿”地进入了陆军部的核心部门。军令司是司令机关,任何对于清军(主要是新军)的调动、演习、作战等任务都由军令司发布。相比于主管人事的军政司,军令司是段永清更为理想的工作地点。
“这么说,朝廷打消用兵了?”这段时间,邢冬云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准确打探出清廷对山东的最终态度,是继续隐忍,还是决定动武。
“是的。十一协撤往正定府了。其他部队并未接到任何调动的指令。”段永清肯定地说。
“很好。”邢冬云放下心来,“根据总部的指令,你的新代号为白兔。告诉你,拥有这一系列代号的情报军官是最高级别的外派特工,受总部的直接掌握,你的军职已经是正营了。军饷及你的奖金全部存于部队的秘密账户。”
“感谢司令的栽培厚爱。”
“这是你应该得的。七天内你已经两次来我这儿了,这不行。每次外出,你必须准备一个合理的,经得起核查的理由,以确保安全。记住,你的安全不仅属于你,更关系到司令的大业。千万不要低估对手,那样会犯错误,我们这种人是不允许犯错的……”
“是。我记住了。因为情况紧急,不得不如此。另外,有一件事要禀报站长。”
“什么事?你说。”
“家父为我定了一门亲事……是我一个远方表妹。家父来信说,若是再不成亲,他就不认我这个儿子了。”
“原来如此。我想应该可以。你将你表妹的姓名住址家庭情况告我,等我的通知。令尊那边,你先拖一下,时间不会很长,最多半个月就有回信。”
“是。”
“你还住陆军部大院?”
“是。”
“你以准备结婚为名,在附近租一所院子,独院。我给你以仆人的名义派个人过去,做你的联络员。”
“明白了。站长,什么时候我可以回到部队?”
“不知道。但我认为不会很长了,或许三年,或许五年,最多五年吧。你还年轻,还可以大展身手……”
“有一个情况,我认为应当注意。铁良知道德州我军集结的消息,部队的数量,指挥官姓名都知道……我有些担心,我们内部是不是有他们的人?”
邢冬云大惊失色,“为什么现在才报告?你详细说说,全部。”
“我是刚得到的消息。但之前应当给山东有类似的电文,不过不是我经手的。今天快中午的时候,我们处长布置了对第六镇十一协北撤的命令下达,顺便说了一句,‘山东军在德州集结了叶延冰的一个旅大约七千人,就让他们瞎紧张吧’但我不知道消息的来源与时间……我担心暴露,没有问。”
“你做的是对的。我这就将消息发回去。好了,你回去吧。小心些。”邢冬云被这个消息惊住了,进而想到,如果蒙山军内部真有潜伏着朝廷探子,那么,对于来自朝廷的消息是不是会被追查?这段时间,从白兔这里得到并发回去的情报不少,他越想越怕。
等段永清离开酒庄后,邢冬云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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