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报》介绍对于济南骚乱的解读别开生面,竟然去剖析骚乱诱发的根源,提到了律法对私人财产保护的高度,提到了公民权,用很大篇幅讲了权力和责任问题,不去批评朝廷,而是对参与骚乱罢工的职员们提出了严厉的批评,号召华源旗下的员工要从骚乱中汲取教训,加强对《华源职员守则》的学习和理解,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好职员。
危机算是过去了。他看到了巡防军在德州的演习已经结束,部队返回了驻地。跟别省不同,山东是叫巡防军而不是巡防营,他在特别紧急的时候,可以联系巡防军的最高长官,那就是宁时俊了。他认识宁参谋长,但不肯定宁参谋长是否认识他。在情报处受训时,听过宁时俊的一堂课,是讲军事常识的。作为外派特工,不能对军事常识一窍不通。
但邢冬云不准备马上去找宁时俊,他决定登上七到十天,如果江云还未回来,他将去找宁参谋长。
邢冬云一般呆在客栈里,谈话的对象主要是客栈的杨老板,俩人很快就成了朋友,杨老板没事的时候便到邢冬云的屋子里下棋消遣,好客的杨老板不遗余力地向他介绍着济南城的变化,劝他出去看看。这让他心痒难耐,于是在确认无人注意他后,抽了一天空,租了辆人力车,在济南城里转了一整天,车夫虽然跑的浑身淌汗,但还是兴高采烈地为他当了一天的义务向导,两块银元的收入足以调动车夫的热情了。
邢冬云是1903年去京师的,那时蒙山军的公开番号还是威胜军右翼,算起来已经四年了。期间他回来一次,是在两年前,那时的济南城很脏,尤其是冬天,垃圾到处堆放,特别是下了雪,污水满城流,让人无处落脚。但现在的济南城则有了天津租界的感觉了,不得不承认,天津租界,特别是公共卫生方面的管理,比起依旧灰呼呼脏兮兮的京师,洋人管理城市的水平更高一些。但济南的城市卫生比起天津租界不遑多让了。带着下水井的洋灰马路,路灯,漆成醒目橘黄色的垃圾箱,穿着红白相间条纹衫的打扫街道的工友,都让他感到济南不次于天津的整洁漂亮。
“说不得,司令将来会定都济南呢。”邢冬云想。直到路灯齐亮,邢冬云才折返客栈,他让人力车拐了个小弯,到芙蓉街的一家糕饼店停了一下,他下车去找掌柜的用暗语打听了一下,知道江云回来了。
掌柜的问他,是不是换个地方住?他说不用。如果大掌柜有时间,他明天上午十点准时过来。
第二天上午,邢冬云在糕饼店老板的卧室见到了江云,一五一十将白兔对内部有鬼的怀疑讲了,江云神色严肃起来,详细核实了始末,他命令邢冬云立即返回北京。
如果有,必定潜伏在宁时俊的司令部,更可能是在参谋处。江云感到了恐惧,思索了半天,在有了初步的侦查方案后,他去见了宁时俊。
不出所料,宁时俊大吃一惊。
“宁司令,宁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万一真的潜入了北洋的探子,我们就有大麻烦了。”
“当然要查。”宁时俊冷声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但是要秘密,不准声张。”
“是,请宁司令放心。我一定挖出这个钉子。”
“不准搞乱了内部。你知道了,司令要带主力去广东了。这种情况下,内部决不能乱。另外,不要向其他人讲了,到我这里为止。”
“明白。”
方声远是留守委员会的主任,但江云更愿意宁时俊负责。
江云先仔细考虑后,决定以五科为主查这件蒙山军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案子。情报处扩建为六个科室运行到现在,江云发现四五六三个科职能有些交叉了,原来定的四科是军事情报的收集,五科为军事情报之外的其他情报,主要是国内政治动态,六科则是对国外情报。现在的局面是,四科一支独大,“侵占”了五科和六科的地盘,而以五科的情况最为严重,导致五科科长牛秋林很是不满。
“有必要分为对外和对内了,而不是以军事划分。”江云想,将五科变为一个防谍科吧,不过,这需要龙谦的批准。对于情报处的组建、人选、培训及机构设置,龙谦始终参与其中,投入的极大的精力。
牛秋林是蒙山寨时期的老人,祖籍河南,跟周毅一同返回了蒙山,但他却不是老三队的人,组建情报科遴选的第一批情报人员,曾在最早建立的一批驻外情报站工作过,可靠性完全没有问题。
江云叫了牛科长来,讲了泄密之事后,“这件事就交给五科办。要秘密侦查。不要惊动任何人。先摸清楚涉及那道命令的人员,然后仔细甄别。”
“山东纵队司令部那边必须有人配合。问题可能出在司令部,但也可能是第一旅。”牛秋林想了想。
“是的。张参谋长会全力配合。现在一旅不在济南,先从司令部查起。这件事我亲自负责,你先选两个稳妥的人,跟我去见张玉林。”
见面不在宁时俊的司令部,也就是龙谦原第五镇司令部,而是在江云情报处的一处“安全屋”,这个名称是龙谦取的,这样的安全屋,在济南城有六处。
“宁司令已经安排了,这是名单。涉及到四个部门,其中划圈的嫌疑最大。”张玉林交给江云一份名单。
“很好。还需要这些人最近的行踪,以及他们家人的情况。”
“这个,我回去安排。”
“算了,我办吧。这些人中间最近有没有请假外出的?”
“肯定有,但我需要核实。”
“那就核实吧。调阅考勤记录即可,千万不要开会。”
“我懂,”张玉林笑了笑,他是和石大寿一同投靠蒙山军的武卫右军成员,比梁华达的资历还老,已经成为蒙山军的核心骨干了,“这件事真可怕。”
“是啊是啊。”正在研究名单的江云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搞出来直接给我吧,我下午在情报处。”
江云不愿意将情报处设在龙谦的司令部大院,而是占了西郊花园车辆厂厂区内的一栋三层西式楼房,那栋大楼本来是车辆厂所建的办公楼,被江云看中以成本价买下了,当然是考虑到隐秘和安全,外勤特工可以以华源职员的身份进入厂区,不会引人注意。而蒙山军司令部就太醒目了,不适合情报处的工作性质。
对可能存在的“内奸”的秘密调查就此展开,两天后,江云和牛秋林将怀疑对象缩小至三个参谋,其中一个在参谋处,一个在后勤处,最后一个是装备处。江云决定收网。
“他们均有机会接触到宁时俊下达给叶延冰一旅的命令,而且,都有难以解释的怀疑之处。”江云对宁时俊说。
“你准备怎么办?抓人吗?”
“是的。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江云反复端详着写着三个人名字的那张纸,“我决定打草惊蛇了,如果惊不了蛇,只好抓人审讯。”
“不,不要这样。”宁时俊想了想,“那个王怀庆已经到了,很嚣张,这个时候不宜授之以柄。我看召集个秘密会议,在会议期间将其扣押好了。”
“那会议地点就不能再济南。最好是沂州。”
“就这么办。对了,事关重大,”宁时俊想着那三个名字,“他们都是有培养前途的参谋军官,能不用刑,最好不用。”
“当然。但是,有时候不来硬的也不行呀。”
“由你。后果我来承担。你找张玉林商量,让他配合你。这几天我没时间,得集中精力对付这个王怀庆。”
今年四十二岁的王怀庆字懋宣,直隶人。原为第一镇协统,出任山东提督有些突然。他出名是靠着聂士成,身为聂士成中军标营的他在聂士成阵亡于天津后扶柩南下,将聂士成遗骸送回了安徽老家,哄传当时,人称忠义。后来,王怀庆拿着聂家推荐他的信函投奔已为直隶总督的袁世凯,受到重用。从管带、标统到协统一路升上来。现在摇身一变,当上了山东提督。
这个任命让他喜出望外。不为别的,只为山东的富庶。据说山东巡防营有上万人枪,理论上都归他管辖。就算有一成的空额,那该是多大一笔钱?就算他只拿其中的一半,也足以让他满意了。何况还有华源和中兴的枪炮弹药?那也是要打主意的。军官捞钱主要就是喝兵血,这是公开的秘密了。他所在的第一镇存在空额问题,但其余四镇则难以吃到空饷,袁大帅的规矩定的严。但巡防营怎么能跟新军比?此去山东,正是发财的好机会。
王怀庆知道自己出任山东提督是铁良的举荐,但铁良和良弼这帮人是不受贿的,他知道。所以,他跟铁良说,感谢大人的栽培,此去山东,一定不负大人的厚望。铁良对他说,山东已经被龙谦经营的如铁桶一般了,你要十二万分的小心,不要以为你有提督的名号就万事大吉,山东那帮人厉害着呢。宁时俊,叶延冰都是龙谦的亲信,队伍都是他们一手训练的,你就算能不能真正控制山东巡防营,也要挖墙脚,从中挖出几个忠于朝廷的军官来。做好了,朝廷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王怀庆心里不以为然。奶奶的,难道他们敢公开对抗朝廷?不服气的,老子一顿军棍揍死他们。
王怀庆来山东赴任前,孟恩远与王士珍已经回北京了。铁良专门听了孟恩远济南之行的详细汇报,当时王怀庆也在。铁良对王怀庆说,此番你去山东就职,不啻入龙潭虎穴。不要以为简单,但也不要畏难,朝廷对山东已有通盘的考虑,你的任务就是抓军队,力争将巡防营抓过来,至少要监督好他们的一举一动。
王怀庆在临行前还接受了杨士琦的宴请和2000两的程仪。杨士琦给了他一封带给其兄的信函,也带来了袁世凯的口信,就王怀庆的新职提出了几点忠告。一方面,袁世凯委托杨士琦警告王怀庆,不要低估了山东军务的复杂性,巡防营早就被龙谦彻底把持了,他将大批的军官以整训的名义派入巡防营担任各级官佐,由此控制了巡防营。另一方面,杨士琦又给王怀庆支招和打气——你毕竟占了大义的名分,他们总不敢公开造反吧?另外,如今龙谦已被贬至岭南,巡防营各级官佐,除了龙谦的死党,谁不想另觅前途?如果条件具备,朝廷很可能将山东巡防营整编为新的陆军镇,之所以派老兄去,还不是看重你新军协统的履历?到时候你自然是统制了,他们的前程,还不都捏在你手里?
杨士琦的鼓劲让王怀庆很高兴。
王怀庆信心满满地到山东上任了,没想到,甫一到山东,宁时俊就给他一个下马威。
正文 第十七节 山东政务
陈超接受了吏部的正式委任,但他还需要去趟京师接受训诫。这是吏部明确通知的。从接受委任后,陈超摇身一变从“白身”(其第五镇参议为内部任命,未得朝廷认可)成为了朝廷从二品的大员,开创了一段历史,引起了山东官场的惊叹。
当事人是怎么想的,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此刻的陈超,正准备在徐建寅葬礼结束后,与赴京就任新职的白瑞庭一同走水路入京。
布政使在巡抚未成为常设职务前就是一省之长,现在则是民政的主要负责人,如果和后世比,就是常务副省长兼财政厅长。
穿着从绣着锦鸡的二品官服,戴上镶着小宝石的红顶子官帽,参加了杨士骧举办的为白瑞庭饯行及为他接印举办的宴会后坐了四抬大轿回到家里,陈超感觉怪怪的,恍然如同做梦。一直回到家里,他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自己一下子就登上了二品高位?布政使可是实权职位呀……”少年时期治国平天下的壮志情怀似乎一下子回来了,那时自己是多么渴望做官,做一名为朝廷,为百姓鞠躬尽瘁的好官,至于官位,能做个县令就是最大的理想啦。
或许是饮了过量的酒,陈超脸上红扑扑的。
“啊哈,爹爹这身打扮好气派呀。”陈娴笑道。
“你爹还是第一次穿官服呢。都说衣冠禽兽,这是什么鸟啊?”尤氏指着丈夫胸前的图案笑道。
陈淑张着嘴,却没想好说什么,呆了半晌,问兴华,“你看姥爷的衣服漂亮吗?”
“不漂亮。”兴华手里拿着一个木头手枪挥舞着。
“姥爷你不嫌热啊?”还是老大振华懂事,给陈超递过一把蒲扇。
“热,怎么不热?”陈超开始脱他的官服,“这是将姥爷放在火上烤啊。”
“那姥爷就不要穿它了。”
“哈哈,还是振华聪明。可是,有些事不是你想不做就不做的。”陈超摸了摸振华的脑袋。
龙谦的这两个儿子,振华稳重早慧,兴华顽皮好动,兄弟俩性格截然不同。
“喝点酸梅汤吧。”陈淑将一碗酸梅汤端给叔父,“他已经到广东了吗?”
“听时俊说,第五镇前锋部队已进广东,具体情况也不甚清楚。不过,想来跟在江西差不多,没有啥危险的。”
“朝廷最会借刀杀人!逼着蒙山军跟同盟会翻脸。”陈娴道,“简直坏透了。”
“这就是占了大义高度的好处啊。”陈超将一碗酸梅汤喝下肚,说不出的舒坦,“对了,今儿接到退思的手书,唠唠叨叨说了一大通政务上的事。他也不想想,现在的山东,跟他在的时候大不一样了啊。”
“他身体好吧?信上都说了什么?”陈淑关切地问。但她也知道,既然是寄给叔父的,那就没有自己多少事。
“你看看吧。写信的时候还在江西,不过马上就要走了。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他伸手捏了捏兴华的脸蛋,“你老子回来,你都不认识了。”
兴华不高兴地摸了摸被捏疼的脸颊,跑出院子玩去了。
陈淑打开了丈夫那封厚厚的信笺,钢笔写的熟悉的笔迹立即让她看到了丈夫的身影,在恭喜叔父骤获高位、对徐建寅病故表示哀悼并嘱托代其致奠后,龙谦在信中谈起了山东政务,“……叔父可在政务上大展身手,无须顾虑杨士骧的掣肘。或许,杨士骧不会掣肘于你。但在政治上务必低调,严格控制舆论之宣传,勿使朝廷更关注山东。政务之要,在于财政,要想尽办法将财权拿住,要建立一支笔的制度,可规定数额,超过数额的开支,必须有你的签字方可支出……朝廷将越来越无力顾及地方,可无所顾忌地加快建设的步伐,按照之前所商议的规划,先期成立商业局、工业局及招商局,统筹山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