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想过没有,部队在进入大城市是一个严峻的考验。当年李自成的百万大军就是在进入北京后腐化的,很快就垮了。不是被敌人打败,是被自己打败的。住西苑暂时可以,将来不行。”
“就是等司令来主持大局嘛。这些日子我心里抓挠抓挠的,别说,这种日子好紧张的。”鲁山笑着说。
“紧张就对了。千万别松弛。”龙谦轻声道,“我将司徒留在武昌主持江南军事。这次到北京,主要就是研究建国的最主要几件事情,军队的整编,总部机关的设立等等,现在城里有多少部队?”
“两个旅,熊勋的二十五旅驻西城、南城,二虎的二十八旅驻北城和东城。其余部队都在城外驻扎。”
“唔,部队纪律如何?”
“还好。许公持抓的很紧。”
“你看到了吗?外国使节都没有露面……我们夺取全国政权,不为大多数列强高兴。我们的任务重着呢,你们身为方面军司令官,要居安思危!何况,我们根本就没有到欢庆胜利的时候。”
“有司令在,什么麻烦都能解决。司令来了,我就放心了。”鲁山道。
“我不放心呐。对了,江云跟你说了蒙古的情况吗?”龙谦忽然想起军情局关于外蒙局势的报告来。
“说了。”鲁山已经接到了军情局关于蒙古生变的报告了。
“背后一定有俄国人的影子。但是,我绝不容许搞独立!中国现在的领土,一寸也不准割出去!以前丢掉的领土,我们还要一块块地收回来!仗并未打完,部队决不能松气!北方军迅速返回东北,有没有问题?”龙谦锐利的眼神盯住了身旁的鲁山。
“没有问题,随时可以开动。”
“那就好。鲁山,北方的事情我是准备依靠你的,你要心里有数。”
“随时等候司令的命令。”鲁山坚定地说。
“那就好!你这么说我还真有几分轻松了。哦,文秀他们好吗?都到了吧?”
“都到了。他们都住在西苑了。”
“部队整编,你们两个司令官要有个意见,总体上我已经跟司徒拟了个章程,回头我让欧阳给你们一份总参整理的资料,你们尽快研究一下。对了,唐绍仪呢?他好吧?来北京了吗?”之前,龙谦曾致电鲁山,让他将唐绍仪及张绍曾接至北京。
“来了。和张绍曾一起住在贤良寺。”
“段祺瑞呢?”
“他在北京有家室,就住在家里。”
“嗯,如果可以,今天我想见见唐少川。”
“司令,今天就算了吧。跟夫人孩子团聚下,晚上我准备给司令接风,大家都好几年没有见司令了,咱们总算搞出这个局面,都想跟你喝杯酒,你可得给我面子,不能扫大家的兴。”
“这是应该的。黄玉呢?接来了?”龙谦想起阵亡于锦州的盛光。
“没有,”宁时俊答道,“黄玉不愿意来。”
“可惜了盛光了。”龙谦叹息一声,“要建立一座英烈祠,让后人永远记住为今天的胜利付出生命的英烈们。晚上的宴席。将家眷们都叫上,她们很不容易,尤其是北方军的家眷们,我要给她们敬杯酒,谢谢她们。”
说话间,车队驶进了西苑南门宝月楼的大门,这座皇家别院在另一个时空可是一个神秘的所在,龙谦望着荡漾着微波的湖水和掩映在高大乔木间的亭台楼阁,心潮起伏,没想到自己竟然以主人的身份入驻此间。
正文 第十三节 重逢
陈淑并未去车站接龙谦。她不去,其余太太们也就没有去。两天来,陈超反复做了她的劝导工作,劝她接受许思的存在。当话题的严肃性提升到两个儿子的地位时,陈淑妥协了,不再哭闹了。
这个世界本质上是男权为尊。这一点陈淑不能否认。陈淑的性格既有父母的遗传,也不可避免地受了叔父的影响。虽然极为贤惠的婶娘一向视叔父为天,但叔父却很是敬爱婶娘,一生未起纳妾的念头。
而自己的丈夫呢?某些方面甚至比叔父还要“过分”。比如洗脚,婶娘是将为丈夫洗脚视为自己的义务的,但龙谦却从不让自己做。成亲后,凡是他能干的,只要有时间,他都自己做。在沂州的时候,他不仅洗自己的衣服,还洗过儿子的衣服甚至她的内衣。陈淑有些接受不了,但他却认为天经地义。陈淑觉得,他对自己的尊敬是发自内心的,从来没有呵斥过自己,家务全部交给自己,他估算了家里的开支而支取的军饷都一分不少地交给自己支配,他自己衣兜里从不装一块银洋。男人的一些天经地义的权力,比如饮酒、吸烟,丈夫都极为控制,他很少吸烟,在家里更不饮酒。至于吃饭,更是随便的很,赶上什么吃什么,成亲多年,陈淑甚至说不清丈夫喜好的口味。在她看来,丈夫几为完人,没有一点让她不满的地方。
婶娘就不止一次对她说过,他太宠你了,把你惯坏了,你要惜福呀。
突然间,她心中丈夫的形象坍塌了。如果那封信只是引起了她的怀疑,那么现在完全不同了。在他南征的三年间,有一个漂亮的女人一直陪伴着他。
从来没有吃过醋的她被折磨的夜不能寐。昨日叔父叫了她和两个儿子一起由邓清华陪着游玩西苑,叔父兴致勃勃地询问那些建筑物的典故由来,还上了据说囚禁光绪皇帝十几年的瀛台,两个儿子兴奋异常,但她却精神恍惚,毫无兴趣。
而曾经是那么向往皇宫及传说中美如仙境的皇家园林。按照邓清华所言,她现在所处的西苑在明清两代一直是皇家避政宣听、放松游玩之所,也叫西苑三海。她第一次晓得这里所说的“海”是蒙古语“海子”的简称,意思是水域。西苑三海以两座桥划分为三个地域,蜈蚣桥以南是南海,金鳌玉蝀桥以北是北海。西苑实在是太大了,跟着邓清华走了一圈,不过是看了中海及南海的部分地域,北海根本就没有力气去了。
鲁山为她选的住宅地处中海靠南的地段,是一栋西洋式的二层建筑,名字叫海晏堂。据说海晏堂这块地方原先是慈禧的住处,叫仪鸾殿。但在1901年八国联军占据北京时失火焚毁了。慈禧回京后,又大肆整修,在原址上建了这座海晏堂。邓清华考虑到这座建筑比较新,又接了电灯,还有西洋式的厕所,所以将他们安顿此处。
海晏堂前面是万字廊、静谷、颐年堂、勤政殿等一大批东西向的建筑群,那里住着北方军将帅们以及警卫部队,往北是怀仁堂、福昌殿、延庆斎的大建筑群,再往北是刚开工的摄政王府,现在自然是停工了。鲁山及宁时俊的住处就在南边静谷、颐年堂里,距离这边不远。再往南就是南海了,从勤政殿往南通过一座吊桥,就上了囚禁光绪皇帝十几年的瀛台,那里也是一大片亭台楼阁。因为丈夫多次跟自己讲过那位悲情皇帝,陈淑按下烦恼,饶有兴致地上了瀛台“参观”,除了几个仆役,那里并未住人,翔鸾阁、涵元殿以及迎熏亭都看了,两个儿子喜欢上了这里,兴华竟然说这里更好,要住这里,大概两个小家伙是被波光粼粼的南海迷住了。陈淑觉得那位去年病逝的皇帝也不亏了,住在这样风景如画的地方,好吃好喝地供着,悲情个啥?
“胡说什么!这里不吉利。”陈朝超听了虎头的话,扳起脸训斥两个外孙。
虎头和振华不敢吭气了。陈超瞭望着南海,面色凝重。陈淑随即想到孩子们是不懂历史的,更不会懂被囚禁中的光绪的苦闷绝望(其实她也不懂)。不过,想到那个可怜的皇帝只能在这座岛上生活,陈淑似乎领略了之前没有领会过的敬畏之情。世人都向往权力,殊不知那些曾经掌握巨大权力的人一旦失去权力,他们真不如自由自在的老百姓。
“如果回到过去该多好……”。过去是回不去了,她只能接受现实。昨晚回到他们的新家后,陈超再次跟她深谈到半夜时分,她答应,只要那个人守规矩,她就容纳她。
今天下午他就来北京了。邓清华本来是要她去车站的,说李文秀等人也要去,但她还是耍了小性子,不去了,那是男人们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凑什么热闹?其实她也极为思念丈夫,三年了,无数次在梦中相遇,无数次为他担心。如今就要团聚了,他身边却多了一个她不想见的人。
陈淑坐在游廊上看着在院子里嬉戏的两个儿子发呆,胡思乱想。自嫁给他,她就享受了特别的尊重,尊重是他的部下给她的,原因当然是因为他。这种尊重与日俱增,第一次被人称呼主母时她还很不好意思,后来也就坦然接受了。蒙山军是他的军队,自己当然是军队的主母,如今他夺取了天下,她可以以主人的身份进入这皇家别院。主母,主母,只要自己的身份不变,他就是有再多的女人,她还是主母!能夺去她身份的只有他!
可是她还是难以接受他有了别的女人!叔父破天荒地给她讲起了“七出”,妒忌就是其中之一。为什么女人不能妒忌,而男人却可以三妻四妾?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男人的。她现在拥有的一切,包括吃饭时那些令她惊叹着迷的餐具,都是他给的。没有他,自己就是陈家崖那个另类的村姑,不喜女红,不缠足,让乡亲们背后指指点点的村姑。是他改变了自己的一切,在山东,在济南,如今谁敢笑话她天足?
大门外响起汽车的声音,两个儿子发一声喊,齐齐跑了出去,兴华一面跑,一面大喊大叫,“爹爹回来喽,爹爹回来喽。”他走的时候,兴华才三岁,他已经记不得父亲的模样了,经常指着他的相片问,这就是我爹爹吗?
父子天性。即便孩子不记得,也会因为父亲的归来而兴奋不已。她站起身,本想迎出门去,下了台阶,却站住了,他一定带着那个女人,我该如何面对?
直到她看见丈夫一手抱着一个儿子笑着进了院门,“淑儿,你好吗?”他爽朗的声音还是那么亲切。自打成亲,他就一直这么喊她。
陈淑的眼泪夺眶而出。泪眼朦胧中她努力看他的身后,除了已经三年未见的欧阳副官和叔父外,并无任何一个女人。
“她没有来!这可太好了!”陈淑一下子轻松下来。
“怎么哭了?不舒服吗?”龙谦放下了振华,但还是抱着老二兴华,“淑儿,不习惯吗?”
“不是。”陈淑擦了擦眼睛,盯着龙谦看,他瘦多了!猛然间,她想起了叔父说的:他在长沙大病了一场。
“你好了?没事了?”
“我这不是好好的?”
“叔父说你在南边病了一场……”
“哈哈,已经好了。哦,这就是清华给我们选的家?不带我参观下?”
“什么病啊?究竟怎么了?”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没事,已经好了。你呢,还好吧?婶娘小志他们没来吗?”龙谦拉住了妻子的手,“你瘦了。”
“司令,您先歇息下,鲁司令他们将宴会设在了前面,我去看看。”欧阳中轻声道。
“行,你去吧。”龙谦对副官挥挥手。
她没来太好了!陈淑脑子里一直想着那个女人,对龙谦的话有些听不进去,答非所问,倒是显得很大人气的振华帮着母亲回答了父亲的提问。
“虎头不简单嘛。成了小大人了。听说你这三年很是读了些书,都是些什么书啊,跟我说说。”
“别说了,他就是痴迷看书,学的东西连小志都佩服,”陈淑对于稳重懂事的长子的喜爱超过了淘气顽劣的次子,“虎头不需要你操心,你倒是该管管你的老二了。”
“哈哈,兴华是不是很淘气?惹你妈妈生气?”龙谦哈哈大笑,“他才多大,本就是淘气的年纪嘛。我像他这么大,绝对比他淘,没少挨我爸爸的打……”龙谦突然住了口,昨晚他在车上真切地梦见了自己的父母,醒来悲伤不已。假如爸爸妈妈知道自己如今的成就,该有多高兴!
“怎么了?”陈淑惊诧地看见丈夫眼眶里的泪水。
“想起我的父母了,没事。时候不早了,鲁山他们准备了宴会,咱们早些过去,你跟我一起向文秀他们敬杯酒,我们在前线厮杀,你们留在家里担心受怕,不容易。”
正文 第十四节 构想
宴会结束已是很晚,陈超也住在海晏堂,是跟龙谦一起回来的。他看到龙谦晚上逐桌敬酒,又接受部下的回敬,实在是喝了太多的酒,以为他肯定休息了。但龙谦却出人意料地来到了他的房间。
“越之先生,事情太多,又有些兴奋,想跟你聊一聊。”
“退思,今晚你喝的也太多了些,淑儿都替你担心啦。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好?”陈超跟陈淑一样,许家小姐没有出现在龙谦进京的队伍中,令他轻松不少。人在很多时候都是自我欺骗,不到绝路退无可退,便不会去主动改变。
“不能不喝啊。不过,自打蒙山建军,我是第一次这样放开量。大家提着脑袋跟我打江山,不就是为了今天?”龙谦微有醉意,但头脑很清楚,也无睡意,“越之先生,建国在即,您考虑过没有您的工作?”
“这个,太匆忙了吧?”陈超本以为龙谦是要说许思的事的。
“不,不匆忙。该提上议事日程啦。越之先生,论公呢?咱们是共事十年的铁杆同事,郑家庄差不多是我一生事业的起点,那个时候,您就在帮我啦。当初我跟江云化妆侦察,假如没有跟您一见如故,我未必会走到今天。论私呢,您是我的叔父。我在这个世上也没什么亲人,心里一直将您做长辈……”
陈超心里一热,龙谦是很少如此“热情”的,“退思,正因如此,我才不会去想。再说,我见识才能还是差了些。将来,就在山东,最好在鲁南做点事好了。”陈超也喝了不少,蒙山军的将军们不可能不向他敬酒。事实上,刚才的宴会上,他们是将陈超摆在仅次于龙谦的第二位的,但碍于他的身份,不要求陈超干杯。饶是如此,陈超也觉得头脑发昏,心跳过速。
“山东是要回的,而且是现在。这次请你来北京,是想当面跟你谈谈,也算征求您的意见。你觉得洪粤诚此人如何?”陈超正在琢磨龙谦“而且是现在”几个字的含义,谁知道一下子将话题转到了那个刚结识的洪粤诚身上。
“不了解啊,就是觉得有些狂放。”
“是有些名士派头。”
“你准备大用此人?”
“他跟我也就是这两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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