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急,跟爹慢慢说。虽然咱升斗小民,也不怕了他。何况还是军属呢。”柴父倒了杯开水递给了女儿。
“他不姓生姜的姜,名也不是韵书的韵,而是江水江,云彩云……”
“天杀的,连名字都不肯实说!”柴母恨得咬牙。
“江云?”柴父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没错,他就是国安总局的局长,江云中将。”柴令娇终于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
“你,你说什么?国安局局长?中将?”柴父结巴起来。
“他带我见的人,是总统夫人,他一直将总统当兄长,一直称呼陈夫人为嫂嫂。陈夫人听说他的事,非要见见我……”
“等等,总统夫人,怎么又扯到总统夫人了?”女儿的话太过震惊,竟然令柴父没听清她后来的解释,“你的意思是,他说的嫂子就是总统夫人?”
“没错!”柴令娇突然又兴奋起来,“夫人对我倒是挺好的,也没架子……”
“天啊,你见着总统了?”柴母惊叫起来。对于她这样的平头百姓,总统就是皇帝。
“总统去了法国,哥哥不是跟你说过吗?总统不在!”
“慢些慢些,”柴父仔细关好门,“娇娇,你给爹慢些说,咱们一件件来。找你的,真是江局长?”
“是!总统府做不得假。总统的照片我见过,总统跟他的合影就挂在那里,那也做不得假。谁敢冒充他?不要命了?”柴令娇初时也被吓住了,现在想起来真是好笑。同时升起对江云的怨恨,挨刀的,竟然一字不吐!骗人到死!接着,柴令娇又感到了莫名的恐惧,自己跟他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在车上那种说不清的困惑终于找到了答案。
“你们别问了!”她双手抱住了脑袋,“烦死了烦死了,我要睡觉了。”她跳起来,冲进了她的卧室,将门重重地关上了。
“死妮子!你给我回来!”柴母追上去,但门被从里面插上了,无论她如何叫喊捶门,里面就是不开。
“你给我轻点声!把整个院子都吵醒了。”柴父低声呵斥老婆。
柴家所居的三间西屋被隔成了一大一小两间,靠南的套间是女儿的卧室,两间打通,既是夫妇俩的卧室,也是客厅。院子里搭了一间厨房……平时邻居在屋里大声说话都听的很清楚,果然,南屋老朱的声音在窗下响起,“柴老弟,有什么事吗?”
“没,朱先生您休息吧,没事的。”
连洗漱也忘了,柴氏夫妇熄灯上床,开始嘀咕起来。消息过于离奇,令娇怎么就结识了国安总局的大局长?甚至还被请到了总统府?令武有些见识,但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总统微时便加入了蒙山军的山东人竟然是国安总局的大局长!作为平头百姓,警察局的巡长就是官了,也得小心巴结着,国安总局可以秘密警察,权力大的惊人。厂甸曾出个案子,就是国安局办的,据说进了国安局的很少能活着走出来。中将?那得多高的官啊?何况还连上了总统?看样子那个姓江的跟龙大总统有着不一般的关系,不然总统夫人怎么会亲自过问他的婚事?哎呀糟糕,别是纳妾吧?不过好像不可能,龙大总统秉政,万象更新,其中这禁烟禁赌禁娶小老婆可是深得百姓称赞的,三皇五帝到于今,没听说那个朝代将官员们管得这样死,姓江的深为新朝要员,总不敢跟总统对着干吧?
夫妇俩一宿未眠,熬到天亮,柴氏黑着眼圈进了女儿的房门,没几分钟便跑出来,“死丫头,真是要了我的命啦。人家今天要登门提亲啦。”
这个消息让柴氏夫妇又忙乱起来,跟女儿核实无误后,柴父连早饭都顾不上吃便要出门采购午间的食材,柴母虑及自己的厨艺上不得台面,跑到南屋老朱家请了朱太太帮忙。老朱夫妇是南人,朱太太一手扬州菜可是远近闻名,其他方面甚为节俭,唯有这吃可是讲究的很。朱太太听说是柴家未婚女婿上门,自然一口答应,很快板着指头开列出明细,柴父一一记在纸上,向老婆领了钱,步履生风上街采购去了。朱太太看柴家如临大敌,“柴太太,娇客是做什么的?看样子你很满意呀。”
“哎呀,怎么说呢?见了你就知道了……”不满意肯定谈不到了,如果是真的,柴家可真是一步登天啦。但也不能说满意,还是如果,差距实在是太大啦。令娇模样不赖,性子嘛,有些男孩子性情,如果搁在一般家庭,女儿算得上才貌双全,但人家是什么人?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怎么就偏偏看上令娇了呢?真是令人费解呀。在等丈夫采购回来的那点空闲时间里,柴母将女儿拉到她的卧房,再一次审问究竟,柴令娇现在只能全盘招供了,将如何结识,如何来往一一禀告母亲,不再有任何的隐瞒。
“这么说,你跟他不过是吃过两次饭,逛过一次皇宫而已?”柴母半信半疑。
“那还能如何?”风气却是开放,但古礼犹存,男女来往还能如何?自由恋爱已经算新潮啦。
柴父刚拎着几大包鸡鸭鱼肉回来,身着浅灰色西服的江云已经敲响了柴家的房门。隔着新换的玻璃窗子,柴氏一眼就喜欢上了,哪里有四十岁?真是瞎说!
“柴婶是吧?我叫江云……”
“喔,快请进屋,您看这乱的,可不要笑话呀。”竟然没有好好整理下屋子,丈夫那些破玩意堆满了半间屋子。
“柴叔,柴婶,很抱歉,我早该来府上提亲了……”江云把礼物放在房门对面八仙桌下,斟酌着词语,“柴小姐一定跟二位禀告了,小侄父母早亡,亦无兄弟姊妹,于礼不合之处,还请二位海涵。”江云是奉了陈淑之命来柴家的,本来陈淑要来,被江云否决,自己的事就自己办吧。他喜欢简接,柴令娇愿意,自己愿意,已经够了。自己上门提亲,不过是给未婚妻一个面子。
“江局长……”
“千万不要这样称呼。我之前没有实告令娇,是有一些其他的考虑。但如今我考虑好了,决定娶令爱为妻。在你们面前,我是晚辈,我也没有表字,你们就叫我江云好了。”
“你就是个大骗子!”柴令娇从她的卧房冲出来,指着江云的鼻子叫道。
柴父气得发昏,“娇娇!怎么可以如此无礼?”
“令爱直爽的性子最好。”江云哈哈大笑,“不过,除了我的工作和姓名,其他真无隐瞒。如果带给府上不快,江云在此赔礼。”说罢,江云对柴氏夫妇深鞠一躬,然后,当着柴氏夫妇的面,竟然对柴令娇也鞠了一躬。
柴令娇面色登时红了,转身跑回了卧房,将门闭上了。
“江局长……哦,不,不,柴某教女无方,让你笑话了,快请坐,请坐。”柴父转而对妻子说,“赶紧沏茶呀。”
“喔,贵客来了,”朱太太早就想看看柴家的毛脚女婿,进得门来,见江云一表人才,“喔,真是好人才。恭喜二位了。我家老朱早说过,令娇是个有福气的嘛。唔,先生贵姓,在哪里高就呀?”
朱太太很有些鸠占鹊巢的味道。
“这位是邻居朱太太……”柴父有些不快,正要与贵宾好好聊聊,她来捣乱什么?
“朱太太好。我叫江云,山东沂州人氏。在国安局当差。”江云微笑着说。
柴氏却不客气,也要着明显的炫耀,“这位就是江局长,国安总局的大局长。”
“什么?”这可吓坏了朱太太,把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全部吓回去了。
“你跟朱太太去忙吧。”柴父急忙救场。
柴氏拉着朱太太出去了。
等柴氏一个钟头后再回来,见丈夫正跟未来的女婿有说有笑,女儿一脸幸福地坐着丈夫身边,看样子刚才谈的甚为愉快。
“娇娇妈,江局长说的很是。如今是新社会了,移风易俗是正理。而且,江局长公务繁钜,咱们一切从简,就按他们俩的意思办就是!另外,正要告你呢,江局长今日有紧急公务要办,午饭就不要忙乎了。”
“那怎么行!”柴太太惊叫道,“在忙也要吃个饭嘛。你看我都将鸡炖在锅里了……”
“对不住婶子了,是我的错。”江云有些不好意思,“没来得及禀明二老,今儿实在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办。改日吧,改日我请二老吃饭。”
江云匆匆走了,柴家仨人送至门外,“二位请回吧。”江云拱手致意,快步朝胡同口走去,两个年轻人也不知从哪里钻了一出来,一前一后将江云夹在了中间。
“哈哈,娇娇是个有福气的。”柴父轻松下来,对妻子说,“一切都好,江局长从未娶妻,你也就不要担心了。他指提了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柴氏急问。
“他想快些办,等龙大总统从国外回来就办。而且不想照老规矩走,总之一切从简。我答应了。”
“从简好,从简好。”柴氏本想问问具体的事,看女儿在场,就咽回了肚子里。
“今天真是好日子,好日子……”柴父搓着手,兴奋地在狭窄的地上走来走去。
“爹,你没听懂他刚才的话吗?”柴令娇提醒道。
“什么话?”
“他不是问你的生意吗?”
“啊,怎么啦?”
“你怎么记性那么差?他不是说早些跟载振的公司断了联系吗?”
“啊,对对。闺女,你觉察到什么了?”
“你也是在外面闯荡的人,三教九流的人认识不少。‘庆记公司’臭名昭著,又跟日本人做着生意,说不得国安局要对载振动手,他是警告你呢。”
“啊,啊,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天津。”柴父想起了江云的话。刚才先是他“盘问”江云,后来则成了江云询问他的情况了,当得知他准备转行跟庆丰公司做棉布生意时,说,庆丰公司是载振的产业,最好不要跟他来往。
载振即庆亲王奕劻的儿子。被满清贵胄恨之入骨的庆王没有去承德,一直寓居天津日租界。在1914年日租界因山东战役而收回前已病死,载振继续留在天津经营着庆丰公司,是天津著名的一家有出口权的公司。
翻印倒卖古籍的生意不好做,老柴近年一直在吃老本。早就思想着转行了,几个月前通过别人跟庆丰公司挂了钩,将积攒的一笔钱投了进去,不过尚未形成正式合约。
“也不用太着急。有他在,总不会叫你吃亏吧?”柴令娇轻声道。
短短一个钟头,就算敲定了她的婚事。其实昨晚得到总统夫人的首肯就大局已定,陈淑催着江云办喜事,说龙谦一回来就办。
“让他主婚。”陈夫人嘴里的他当然就是龙大总统了。柴令娇现在想起来才体味到其中的含义。一下子,柴家就从野鸡变凤凰了。
“爹,妈,跟你们说个事,”柴令娇想起昨晚江云送她回家的叮嘱,“这件事不要宣扬了。他不喜欢张扬,所以才说不走老礼。更不要说总统府的事,他特意叮嘱我的。”
“啊呀,你也不早说,我都跟朱太太说你去了总统府了。”柴氏后悔不迭。
“你快去跟她讲,她那张嘴呀,怕是早就嚷遍整条胡同了。”柴父着急道。
“恭喜呀,恭喜呀,”正屋所居的张太太满面笑容走进来。
正文 第十二节 政治版图
“你应该到上海去接的。”赵陶替丈夫整理好领带,退后两步端详着衣冠楚楚的夫君。
龙谦从法国归来,邮轮停靠上海,赵陶曾劝丈夫去上海迎迓。但方声远没去。龙谦并未直接返回北京,而是在东南展开了他的视察,用他的话说叫调查研究。
“他一向不在意这些的……”方声远看看表,时间还早。今天龙谦将乘“轻舟”回京,京兆尹邓清华为讨好龙谦,组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还邀请了外国记者参加,方声远就必须露面了。
虽然留过洋,但方声远对西装并不喜欢,总觉得中式衣衫更为舒坦,但近年来由于外事频繁,首都高层逐渐流行起了西装,他也不能免俗。
看丈夫又坐回沙发,而且拿起了报纸,赵陶说,“你应该早到的。别磨蹭了。”
“不急……”
“你呀,就是太木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在他面前表现的更为恭顺一些,你就是不在意。现在都说他更看好姓洪的……”
“跟你说过多次了,不要乱听乱说。你就是不听!”方声远有些生气,将《民立报》重重拍在茶几上。
“我何曾乱说过什么?耳朵长在脑袋上,嘴巴是人家的,难道上班还得堵上耳朵?”赵陶可不吃方声远这一套,“你看看最近议会那个嚣张劲?你看看姓洪的那副做派?宪法是怎么定的?参议院反而要讨好众议院,这都意味着什么?你也不想想?”
赵陶在新闻出版总署当着处长,那里是各类新闻汇聚之地,某种意义上,赵陶的消息比方声远更为灵通。
“好了好了。议会面临中期选举,自然活跃一些。那又怎么啦?我得走了。”他再次看看手表,拎起他那个用了好几年的棕色皮质公文包出门了。
海鸥轿车就停在门厅,秘书周敦全见总理出来,轻轻拉开了后座的车门,手扶着车顶服侍总理上车后,绕过车头上了副座,“去机场。”
海鸥是山东汽车集团最新款的轿车,因为其宽敞舒适,立即成为了首脑们的首选座驾。但1917年出台的《专车法》限制了高官们座驾的更替,因为只有副总理、副议长以上官员享受配车待遇,部长们都被取消了专车待遇,只能享受“保证用车”的公车,北京街上的海鸥轿车极少,只有周学熙等家资巨万的富官们自掏腰包买了海鸥,大部分部级官员用的还是泰山牌。
坐在真皮后座上的方声远闭上了眼睛。他在假寐,在想着妻子刚才的话。
做总理快十年了,最大的感受就是为官必须耳目灵聪。能力就来自所掌握的信息,掌握越多的信息,你的能力就越强。但看到的总不如听到的多,从正规渠道获得的消息充满了谎言和欺骗,这是任何一个政府都难以杜绝之事。政务院有好几个新闻渠道,办公厅、经研室、外交部、新闻署、统计局,还有监察部,都定期和不定期报送各自的内参、新闻汇编等资料,但方声远还是比较重视“野”新闻,据说国安总局的《要情快报》最为龙谦重视,但国安总局从来不给他报,他也看不到。自赵陶当上了二处处长,方声远的消息量骤然多起来,事实证明赵陶确有较强的政治敏锐性,她带回来的消息有些极具价值。比如最近几天龙谦在上海、杭州、南京的视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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