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龙谦在上海、杭州、南京的视察行程和讲话,就极具价值。这些消息都是通过正规的渠道汇集到新闻出版总署的,恰恰在赵陶的工作范畴内。
龙谦出国前严厉批评了新闻总署,起因是关于纷纷扰扰的修宪问题。龙谦认为新闻总署在此问题上立场存在严重错误,修宪是何等严肃之事?在中枢没有明确态度之前,新闻署理应严肃辟谣以正视听。但张梓瑜(自国防部宣传局调任新闻出版总署)明知修宪的目的,哪里敢公然捍卫宪法之尊严?作为青军联的首脑人物,虽然脱下了军装,但仍为龙谦的铁杆追随者,他本心就不愿龙谦下台。
受了龙谦的批评,新闻署倒是在每半月举行的例行新闻发布会上公开澄清尚无修宪的时间表,却不去说绝不修宪。
方声远从种种迹象推断,龙谦确实不谋求连任了。他几次想就此跟龙谦敞开了谈一次,但总是找不到机会。一般人都认为总理和总统应当不存在任何的隔阂,至少总统府的大门是向总理敞开的。但实际情况却不是那样。他很少去总统府,尽管总理府距总统府不过三里之遥。而龙谦更是从未踏足过总理府,自新城建成后没有来过一次。俩人沟通的方式主要是公文,辅之以电话,面谈极少,跟世人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从他的本意出发,他认为龙谦连任对大局有益无害。有利于国内局势的稳定,有利于国际局势的进一步向好。这个欣欣向荣的国家是龙谦缔造的,他完全承认。对大局的掌控上,他甘拜下风。自1910年蒙山军入京,龙谦内政外交上大的失误极少,内政或有商榷之处,外交的机会把握令他叹为观止。特别是充分利用了欧战契机,为国家捞取了超出他想象的收益。巴黎和会的结果已经传至国内,一部分人,主要是军方和越来越乐于参与政治的大学生对未彻底解决东北问题表示遗憾,认为应当就此将关东问题彻底解决。但方声远认为已经相当可以了,能够收回租界并明确中国对西藏、香港的主权已经是极大的外交胜利。
他完全同意龙谦临行前对他所讲的将工作重心放在经济建设上的决定。这几年战事不断,尽管有美国等国的援助,庞大的远征军已是财政的巨大负担。下一步就是调回远征军并大力裁撤军队,将军费开支压下来,把节省下来的钱用于经济。现在到处花钱,上马的项目越来越多,加工业的发展带动了对原材料和交通越来越高的需求,而教育、科研的投入越来越大,导致政府连年赤字运行。段祺瑞就是为此而辞掉了财政部长,换上了民党出身的熊希龄,也认为建设的盘子太大了些。比如青藏公路和陇海铁路延长线的上马,熊希龄就极表反对,认为这些投资根本无望收回来。还有川西铁矿的开采,储量和品相都好,但开采成本太大了,不值得。熊希龄算了一笔账,在湖北或者辽宁炼一吨钢的成本是四川的三分之一,现在去荒凉贫瘠的西部去搞工业基础建设殊为不智。因而质疑龙谦主导的第二个五年计划,认为布局存在严重偏差,太过于平衡东西部了。
政务院是无法否决总统府的。只要是龙谦出面主导的东西,政务院很难投反对票。议会也一样。这个局面引起了方声远的担忧。
目前形成的政治构架有他的心血在内,而龙谦也小心地维护和修缮这个在中国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权力治理结构,注意维护其正常的运行。尽管基层议会暴露出越来越多的问题,比如贿选,比如宗族和豪强势力盛行,但中央议会(众议院和参议院)以及省级议会越来越正规,议员成为新贵,成为制约政府的强大力量。特别是《预算法》实行后,政府的开支受到了议会的监督和审查,导致政府各级首长怨声载道。但这却是设计这个权力架构时希望看到的。国人的法律意识提高需要漫长的过程,特别是在乡村,淳朴近于木讷的农民视法院为畏途,宁肯依靠宗族的裁定也不愿将状纸递至县级法院。所以宪法法院的作用还不那么明显,虽然手握宪法的解释权,但议会出台的法律至今没有一部被宪法法院所否决。相比之下,议会的作用就厉害多了。方声远越来越有作茧自缚的感觉。当初他完全赞同龙谦所说的稳定的权力结构在于制约,考究历史,凡是盛世,都是皇权和相权相对平衡的时代。但自明季后,皇权彻底压倒了相权,朱洪武在胡惟庸案之后干脆取消了宰相,导致权力结构的严重不平衡。方声远记得在济南时,龙谦曾拿出一个木制的三角形,说三角结构是几何图形中最稳定的结构,方声远心领神会。但出任总理,却每每苦恼于议会的制约。
现在的结构也算三角形,但不是政府、议会和宪法法院三权鼎立,而是总统府、政务院和议会在跳舞。由于龙谦这个“开国皇帝”巨大的威望,总统府实际凌驾于政务院和议会之上,大政方针既不是出自议会,更不是出自政务院,而是出自总统府。
方声远想,这绝对是特殊时期的特殊现象。一旦龙谦辞位,局面立即大变。无论谁出任下届总统,都不可能拥有龙谦巨大的威望了,必然会出现权力结构剧烈调整的局面。
那么谁会出任下任总统呢?理论上决定权在议会。这也是今年各党派激烈角逐的根本原因。大家都希望在两院占有更多的席位,以便分享更大的权力。可是,无论在众议院还是参议院,农工党和科民盟两雄并立的局面很难改变。而这两党都掌握在龙谦手中,唯龙谦马首是瞻。这样就彰显了一个事实,下任总统的决定权事实上掌握在龙谦手中了。
龙谦属意谁呢?方声远有些吃不准了。按说自己应当是“第一顺序继承人”,可是洪粤诚的呼声也不低,每当政府与议会发生冲突,十有八九是政府败北。这后面反映出龙谦扶持议会打压政府的态度。
龙谦会不会选择洪粤诚呢?方声远真的吃不准。另外,共和国权力版图并非总统府、政务院和议会三家,还有个更为强大的存在,那就是军队,以及藏在军队阴影下的情治机关。新政权以军功奠基,这也算是中国特色,历史上改朝换代,有没有军队支持办成的吗?令方声远忧虑的是,蒙山军打下了这个天下,当然要治理之。所以大批军队将领脱下军装走进了政府。而建国后一系列对外战争的胜利造就了国防军巨大的威望,年轻人无不以参军为荣,军官成为最受尊敬的群体,在一改晚清萎靡之风的同时,使得军队成为左右政局的强大力量。不是没人看出这点,但看出也是白搭。宋教仁就公开呼吁限制军队权力,遭到军队的强烈反弹。时任国防部长的封国柱元帅跑到政务院将宋教仁痛骂一通,责问他军队何时越权行事?军队的所作所为哪方面违背了现行法律?宋教仁当然说不上来。的确,军队只呆在自己的军营里,军队将领们并不干预政务。可是,实际情况呢?战争年代形成的袍泽关系和军官团事实上就是可以决定很多省份的政务。这是什么原因呢?
现在一半的省级政府控制在军队出生的将领中,特别是经济相对发达的省份,北京、广东、江苏、辽宁、上海、湖北,那些脱下军装出任省长的家伙实际上还是军队的一份子,他们也将自己定位于军队。导致军队拥有了巨大的发言权,实际上在干预着国家的政治走向。军队的首脑人物中,王明远、封国柱、叶延冰、方时俊无不拥有巨大的权力。叶延冰的国防科技委员会名义上是政务院管辖,实际是个独立王国,人事、预算自己说了就算。叶延冰本人还兼任着国防部第一副部长,对军队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使得军队将叶延冰领导的部门视为军队的一部分。更不要说军工总署和海空军自己的工厂了。
龙谦是宪法确定的军队统帅,也是事实上的统帅。国防军和情治部门的骄兵悍将在龙谦面前俯首帖耳。可是,其他人坐在龙谦现在的椅子上也能如臂使指地指挥军队吗?方声远认为很难。这是权力更贴至为关键的一环,如果不能顺利接掌军队控制权,谁坐在总统位子上都不那么舒服。
该不该跟龙谦谈一谈?如何谈?是方声远最近苦苦思索的问题。
看到轿车驶入了南苑机场,方声远收回了思绪。待轿车停靠在应有的位置,他不等秘书伺候便自己下了车,朝惯常的迎宾区走去。
正文 第十三节 机场宣言
“总统辛苦了,”方声远握住龙谦伸出的大手,使劲摇了摇,“总统在巴黎纵横捭阖,折冲樽俎,为我中华赢得荣誉和权益,消息传回,真是举国振奋,万众欢腾呀。”
“除了租界,其实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收益,谁让我们仍是二流国家呢?我在法国是度假,哪里比得总理在家日理万机?”
龙谦跟打头的方声远握过手,向站在方声远身后穿了一袭深蓝色长衫的洪粤诚伸出手,“南劭兄,想不到国会有如此威势呀。在南方走了几个地方,所到之处,都是一片叫苦之声。哈哈,哈哈。”想起欧阳中等人因预算受制的告状,龙谦开心大笑。
“议会更需依法办事。最近也受到不少的状子,跟越之先生商议过了,准备派出几个督察组到各省走一走。”洪粤诚握着龙谦的手一直没放开。
“这样好。我倒是觉得还是要解剖麻雀,以点带面好。南劭你斟酌吧。”
“好,我跟越之先生商议后办。”
“陈越之染恙休养,就不要打扰他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定即可。”回国后龙谦即听说陈超曾生病染恙住院。
民间还是奉行旧礼节,但官场上却通行握手礼了。就像服饰一样,西服和建国后流行起的一种叫“木兰衫”的便装逐渐取代了老式的长袍马褂。木兰衫是广州一位叫谢木兰的女设计师推出的一款男式便装,一经推出,立即风靡南国,最受年轻男子的欢迎,现在北京街头已是常见了。
“总统,您就在这里给大家讲几句吧。”跟随在龙谦身后的王明远轻声道。
“好吧。”龙谦举目望去,迎候在停机坪前的人群黑压压一片,在京的大部分部长以上高官都来了,更外的圈子拥挤着大批的记者。
龙谦一行是从南京直飞北京的,分乘了两架“轻舟”。在南京时,现任新闻出版总署署长张梓瑜就给老上司王明远元帅打了电话,请示总统是否可以在机场给记者们讲几句话?巴黎和会后的大政方针是新闻界格外关心的。他注意到总统在东南并未发表公开的讲话。
王明远立即同意了。显然,他已经接到了龙谦的指示。所以才能立即答复。
在龙谦与宋教仁副总理握手谈话的空当,张梓瑜已经将一个简易的讲话台搬了过来。
龙谦登上了铺着紫红丝绒的演讲台,“女士们,先生们,新闻总署希望龙某回京后讲几句话,那就讲几句吧。龙谦应协约国首脑的邀请,前往法国参加欧战战后事务协商的一揽子会议,历时近月,与会各国首脑经过激烈的讨价还价,基本达成了一致,文字协议还在起草中,顾外长率领的工作组仍在巴黎,与各国就条约进行字斟句酌的研讨。正式的文本公布,尚需一段时间。待正式的文告拟就,大家详情可知。”
“大家关心巴黎和会的结果,特别是关心我国权益,对此我完全理解,并以总统的身份表示感谢。只有人人关心国家大事,把祖国利益视为自己的利益,我们这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古老大国才能真正地树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爱国是最高尚的情操,有国才有家的道理连小孩子也明白了。关于处置战败国方面的问题,我不想多谈了,我国与同盟国诸国的领土纠纷业已解决,剩下的只是赔偿问题。欧战进行了四年有余,造成了上千万的死亡,无数的城镇毁于战火,无数的家庭流离失所,带给参战各国人民的损失是巨大的。因此,我国的基本态度是既要追究发动战争的责任,以避免再次发生像欧战一样的全球性冲突,也要顾及战败国的实际利益,毕竟责任不能由它的人民来负。”
“对于我们,巴黎和会尽管取得了一些成果,但并未解决我国领土主权方面存在的所有争端。一些国家仍抱残守缺,无视中国十年来发生的巨变。其轻视、蔑视我中华之情未有根本之改变。由此,中华复兴的道路依然漫长艰辛,需要我们继续努力。但我相信,只要全国人民团结一致,埋头苦干,发展经济,厚培国力,雪洗前耻、复兴中华的伟大使命定会达成。”
“先生们,建国以来的经验告诉我们,外交是建立在实力之上的。弱国无外交是一个永恒的真理,更是悲哀的现实。如果没有国防军之山东大捷,日本绝不会放弃他们部分在华权益。如果没有国防军入俄作战的巨大胜利,列强亦不会答应三年内归还所有的在华租界。毫不夸张地说,没有国防军的英勇奋战和巨大牺牲,就没有我们今天的一切。而国防军建国以来所取得的一系列胜利,是建立在国家经济复苏、民心日益凝聚的基础上的,更是依赖于民众对军队的巨大支持和强有力的中央政府之领导。那些鼓吹连省自治的人,要么是别有用心,要么就是对现实极度无知。中国,决不可走连省自治之路,也不能搞什么联邦制。中国的历史早已证明,一个中央集权的政府是领土完整、民生幸福的基本条件。建国以来的成就也告诉我们,我们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应该矢志不渝地坚持下去并不断自我完善。”
“我们必须承认,在经济发展和国家实力方面,跟列强相比,特别是和美国相比,我们的差距还极其巨大,需要我们审时度势、奋发努力地奋斗几十年或者更长的时间。既不可妄自菲薄,自暴自弃,亦不可妄自尊大,坐井观天。要以开放的心态,自尊自爱的精神投身于祖国的经济建设中。以我们辽阔的国土,五亿勤劳勇敢的国民,十年生聚,十年奋斗,一定可以赶上去。”
“近日在东南走了几个地方,上海、南京等城市发生的巨大变化令我非常振奋。但也不少的问题,对于城市管理,我们还缺少经验,工厂是多了,但一些工厂主无视政府在最低工资、劳动保护等方面的规定,苛刻压榨工人。工厂的管理水平还很落后,浪费严重,产品设计、质量控制等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