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留着两撇俄国式胡子的卢永祥,像个商人般的曹锟……这些毕业于天津武备学堂的军官据说是当今中国最有才华的军人了,但他们都缺少军人的严谨,没有质疑上级的精神。难怪,武备学堂和柏林军事学院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学制过短,更主要的,是没有一种氛围……将兵学作为科学的氛围。
王士珍坐在主席上,清一清嗓子,“各位,经过两个多月的准备,沂州方面集结了四个营,曹州方面集结了六个营加一个炮营,总计是十个营的步队,外加一个炮营。总兵力超过了四千人。粮草军械也基本齐备了,咱们该出兵了。”穿着便衣的王士珍双手扶着桌子,清癯的脸庞上一双眸子炯炯有神,“王某蒙大帅器重,主持本次进剿作战,计划已经拟定,下面,请卢子嘉介绍方略。”
方略不是秘密,在座的高级将领们都知道三路进兵的总体计划。冯国璋未经同意,已经派曹州军主力三个营集结兖州府,即将进兵邹县,提前做好了进攻的准备。
“总的计划是三路配合,合围贼军于郑家庄一带,聚而歼之。”卢永祥走到墙上悬挂的大幅地图前,“距沂州方面掌握的情报,贼军老巢设在郑家庄,就是这里,他们兵力大约一千二百至一千三百人,不会更多了。经过与沂州军的两次大战,他们一定损耗了不少的兵力,虽然可以抓丁补充,限于枪弹,估计也就这个数量了。对于贼军,我军占据绝对优势……费县往郑家庄,地形不利于我,所以,费县我军主守,邹县及滕县两路主攻,两把铁锤和一个铁砧,夹死狗日的!”最后,卢永祥忍不住说了句粗话。
司徒均懒洋洋地坐在后排,听着卢永祥浓重的山东话,来山东日久,连蒙带猜,差不多是听清了,这是一个笨拙的作战计划,希望靠着优势兵力挤压敌人。但有着重大缺陷……
等卢永祥讲完,曹锟站起来,“大人,卑职请求讲几句。”见王士珍点头,曹锟离开座位走到地图前,“我军分三路,集结于滕县、邹县与费县,等于封死了贼人向东、南和西的去路,但还有一个口子,那就是平邑方向。要知道,贼军是蒙山贼余孽,自郑家庄往东北,虽山路崎岖,但仍有小路通平邑寨,我担心贼军获知我军集结,逃回蒙山,那样我们是计划就落空了……”
冯国璋也站起来,“仲珊所虑甚是。我军已进抵滕县,近日所部骑兵与贼军已有接触,发生过小规模的交火。我担心,贼军已经知道我军的计划了。”
司徒均精神一振,这个漏洞,还是有人看了出来。他曾对王士珍提醒过,但王士珍浑不在意,王顾左右而言他。看来这个常识,还是有人注意到了的。
王士珍微微一笑,“仲珊勿虑。这个漏洞,是我专门留给贼军的。兵者诡道,就看谁能骗得了谁。综合秀山前两次的战败,可以断定,贼人在费县是有耳目的。这不是一般的贼寇,其战术、训练都值得重视。据说他们在那几个村庄里,很是折腾出一些名堂。现在,我率沂州军一部,加上抽调的巡防营,大张旗鼓占据费县,征发民夫,定能吸引贼人的注意。而子嘉率沂州军主力三个营,埋伏在平邑以西的元庄一带,张网以待。以我的判断,贼军虚晃一枪出击平邑的可能性极大,这样,正好落在我们的落网中。华甫和仲珊两路,则越秘密越好,目标就是郑家庄,如果子嘉这边打响,火速赶来增援……”
“原来如此,大人深谋远虑,卑职放心了。”曹锟喜笑颜开。
司徒均觉得自己看走了眼,王士珍这个看上去有些酸儒模样的家伙,竟然心机深沉至此,连我都不肯实话相告啊。不过,如果敌人真的在费县有灵通的耳目,主力避实击虚,攻击费县,又该如何?但王士珍马上回答了他的疑问,“诸位或许担心贼人攻击费县,勿虑,我已有成算。自费县而西,沿大路,我设置了三道警戒线,敌人出击费县,定能提前预警。凭着我手里的兵力,坚守城池一日不难,而预警时间,至少两日,子嘉自元庄回军,断敌归路,一日足矣,而华甫和仲三定能攻占其老巢了,那时候前有坚城,后有追兵,贼人进退两难……”
“大人妙算,万无一失。”卢永祥在小站练兵即与王士珍交好,自然恭维了一番,“如果没有别的意见,出兵时间就定在本月二十五日。”
等卢永祥说完,王士珍再次发言,“此战的关键在于三路配合,稳妥中不失迅捷,敌人不外三种对策,刚才已经讲了最凶险的一种。敌人困守老巢是第二策,我军将依靠西、南两路,徐徐进击,可操全胜。第三种可能,那就是敌军孤注一掷,迎击我军一路,请务必固守待援,千万不可中了敌人的诱敌之计。各位,此战干系重大,我们是再也丢不起人了,”说到这里,王士珍瞟一眼坐在曹锟对面的李纯,“都说我们新军是精锐,连续被一股土匪打败,算什么精锐!”他的语气严厉起来,“各部必须奋勇作战,以竟全功!如有玩忽职守,临阵畏葸者,军法无情!”他缓了缓口气,“诸位都是跟随大帅多年的袍泽,希望咱们在战后论功请赏,万万不要让王某去翻军法条例……”
正文 第七节 这一仗(一)
“娘,你倒是准备好了没有啊?”半天之内,郑婵第二次上门催促母亲。
“俺哪儿也不去!哪些穷鬼们怕官军,俺怕什么!”温氏没有看女儿,侧耳倾听着东南方向时断时续的枪声。
“这是司令部的命令,必须执行!如今你是蒙山军的家属了,难保官军会怎样。”说话的是王月蝉。和郑婵一样,王月蝉也是一身臃肿的军服,腰间扎着一根皮带。早晚天气还冷,棉衣换不下来,蒙山军自制的棉军装将她昔日苗条的身材彻底埋没了。
其实郑婵已经跟温氏解释过了,她就是不听。如今她是蒙山军副司令的丈母娘,似乎有恃无恐。但王月蝉的话显然比郑婵的更有威力,“必须走吗?不是整天吹牛多么厉害吗?连自己的老窝也看不住……”
“傍晚前必须撤出庄子,你听,赵家楼的枪声已经不那么激烈了,说明队伍已经撤了下来。该走的都走了,咱们得抓紧,已经是最后一批了。”王月蝉开始收拾东西,温氏也上手帮忙。
“呀,不能带这么多的,娘,这是转移,不是逃荒。他,他说,用不了几天,咱们就回来啦。”郑婵发现母亲其实是收拾过了的,在卧室,大包小裹堆了半张床。
“周毅说的?今儿是初一,几天?初五就可以回来吗?”温氏盯着女儿,见她将包袱一一打开检查,“别看了,都是必须带的。他为什么不来?”
“周副司令负责后勤一摊子的转移,忙得要死,哪里顾得来嘛。”王月蝉也过来帮忙,将一些不需要的衣物古玩都留下了,“这些东西都藏在地窖里吧,带着不方便。”
“在家里,叫什么周司令嘛。他不是俺女婿?”温氏不满地嘟囔。
自周毅强娶了女儿,温氏心里别扭是不消说的。但看女儿婚后的样子,脸颊竟然胖了些,足证她婚后的心情还不错。
“娘,你就别唠叨了。他顾不过来,让俺回来就是帮你嘛。”郑婵一眼望见门口出现的周毅,将后半截话止住了。
“你们马上!车我带来了,赶紧装车走。”周毅没带军帽,一脑门子汗,“官军很快就上来了,警卫连已撤进庄里了。你就跟着你妈吧,彼此有个照应。”说着拎起两个包袱就往外走。
郑婵与温氏坐上了大车,车上堆满了还温热的烧饼,郑婵就挤在烧饼堆里。郑婵想招呼王月蝉也挤上来,但王月蝉朝他们挥挥手,又进了院子了,郑婵喊了两声,王月蝉回了句什么,她没听清。
前后都是后勤科的车队,运输连的士兵们有的背着枪,有的则是空手,前后忙碌着,十几个病号伤员被扶着上了车。郑婵看见宋晋国跟周毅站在街角说着什么,车身一晃,大车起步了。郑婵不经意地仰起脸,看见那面鲜红的蒙山军旗仍在郑家祠堂前的旗杆上迎风飘扬。
十几辆大车出了北门,经过那座木桥,进入了同样冷清的陈家崖。夕阳懒懒地射过来,没有一点暖意。之所以郑婵没有和王月蝉一样分配到任务,是因为她发现自己怀孕了。作为怀孕的副司令的妻子,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宋晋国的照顾。
车子没有停,吱吱呀呀地穿过陈家崖狭窄的街道,从西门出庄,进入了野外。山体的背阴处的某些地方还残留着黑色的残雪,气温似乎一下子就冷下来。
“咱们这是去哪儿?今晚住哪儿?”温氏锁着脖子问。
“俺哪里知道?”
一匹快马疾驶而过,蹄声隆隆。骑手背着长枪,歪戴帽子,脚蹬着马鞍,屁股悬空,身子前伏着,马鞭不时抽在马屁股上。
“要打仗,也是靠着郑家庄才好。也不知他们咋想的,这不是让俺受罪嘛。”木制的车轮基本没有减震功能,才走了一小会儿,温氏就有些受不了了。
“你懂啥,打仗的事,复杂着呢。”郑婵想起了前几日司令部彻夜不息的灯光。
郑笃终于看到了郑家庄的门楼,顿时泪眼模糊了。老家被贼人占据近一年,终于要回到自己手里了。
老父郑经在第一次秋村之战后就病倒了,两个儿子延请名医,精心诊治,最终还是一病不起,在炎热的六月天死掉了。究其原因,一向身体康健的老父竟然一病不起,还是心病难医啊。既有对官军的失望,更有对长子被免职的痛心。即使是走了武职系统,熬到五品守备容易吗?年逾四旬的郑诚,此生怕是被官场抛弃了。这些还不是真正的原因,郑笃知道,老父亲主要是对老家的惦念,据零星得到的消息,郑家被祸害惨了,土地被分掉了,浮财更不用提,至于自己的两位姨娘和小妹,命运可想而知。这些原因搁在一起,将一生强势的老父击垮了。
现在,冯大人终于帮自己完成心愿了。
冯国璋的部队是在二月二十五日准时出兵的,郑笃被曹锟派至冯国璋身边做向导,而曹锟自己则去了兖州,统领另一路部队。冯大人统领部队自出了滕县,一路上小心翼翼,生恐中了贼人的埋伏。从滕县到赵家楼,竟然走了四天,一路上还算顺利,除了偶尔遭遇贼人的小股伏兵的骚扰,部队没有打大仗,只是在进抵赵家楼前,部队遭遇了贼人的阻击,贼人选择好了地形,依托构筑在山坡上的工事,将官军挡了整整一天,官军因为展不开兵力,狭窄正面上的几次进攻都被打了下来,伤亡了几十号人,其中还有一名队官被打碎了脑袋。被激怒的冯大人连夜召开会议,分析贼人的兵力部署,布置第二日的进攻。
敌情已明,冯国璋派出快马通知邹县的曹锟部队,告知贼军主力就在赵家楼至郑家庄一带,要他火速进兵拊敌侧背。当然,他也要报告坐镇费县的王士珍。之前,他最担心贼军攻击费县,毕竟王士珍那边相对弱一些,就算贼军落入王士珍的伏击网,凭着他手里的四营步队(改编的旧军和新招士兵占了大半)和巡防营,不一定能吃掉贼军。现在贼军主力出现在自己面前,冯国璋心里是高兴的。
战前规定,曹锟隶属于冯国璋指挥。
郑笃以为第二日定有一场恶战,但第二日意外地发现贼军竟然撤走了,昨日激战一天的阵地上空空如也,只找到了几十枚弹壳。这个消息让冯国璋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击退了贼军,再往前十几里,就抵达贼军老巢了。听向导说,过了赵家楼,地势开阔了许多,防御就难了。估计可以一鼓作气直扑郑家庄了。李纯两次进剿,连郑家庄的寨墙都没望见,就被人家打的丢盔卸甲,大败亏输。自己这一路,虽然折损了几十号人(阵亡的并不多),但已经看到了目的地,应该高兴。冯国璋当然不愿意和李纯比,官场上既讲职务,更讲资历,他可比李纯职务高,资历深。和李纯比,实在有些自坠身份。
贼军见机如此快,让他昨天布置的战术,包括两翼强行包抄都落空了。而且,贼军绝非败退,而是主动撤离,说明贼军另有打算。冯国璋于是有些担忧,如果贼军凭恃郑家庄的高墙深沟来抵御自己,恐怕还真的难办。因为主要是考虑到地形的缘故,炮营由曹锟统带。如果贼军凭庄据守,还真得等曹仲珊的大炮上来才行。
确认贼军全部撤走了,冯国璋指挥部队越过赵家楼继续朝郑家庄进逼,又走了小一天,总算看到了郑家庄的寨墙。冯国璋不敢大意,三个步营畏缩于郑家庄南门外,生怕贼军突然发起反击。手下营官建议派出小部队做试探性进攻,被冯国璋拒绝,他对部下说,先为不可胜,然后才能图谋胜利。不可胜在我,可胜在敌。贼军两次打败李秀山,绝非侥幸啊,大意不得。他吩咐将郑笃带来,详细问了郑家庄的“城防”,决定先堵在庄外,静候曹锟从西面上来再行总攻。
郑笃早已急不可耐,庄子的情况,他在借来的单筒望远镜里观察了好一阵了,“大人,卑职以为,贼军已经逃走,郑家庄已是一座空城!”
“何以见得?”冯国璋也在端着望远镜观察,在落日的余晖里,郑家庄安静的怕人,寨墙上看不到一个人影。
“如果贼军决意抵抗,寨墙上不可能没有布防。大人,卑职愿意带一个步队试探着攻一次。”
冯国璋摸着铮亮的脑门沉吟着,这种可能不是没有,贼军见不是路,干脆连老巢也不要了……
沉吟良久,冯国璋喊过一个营官,“老吴,你选一个队,试着来一下。如果遭到敌人阻击,赶紧给我撤下来。”
“是!”吴营官答应一声,组织去了。郑笃给曹锟打千行个礼,跟着吴营官去了。
望远镜里,一个步队呈进攻队形展开,逼近了寨墙,士兵们尽量猫着腰,一面开枪,一面往前跑。
没有遇到抵抗,看见几个士兵已到了寨门下,冯国璋恼恨地一拍大腿,“奶奶的,狗日的们竟然溜了。”
正文 第八节 这一仗(二)
王士珍率部进占费县,虚张声势,大肆抽调民夫,派出前锋西进,从而掩护卢永祥的部队进至元庄一带设伏。但费县以西,包括元庄方向一直很平静。通信不畅是令这个时代所有军事指挥官头疼的问题,计划一旦下发,全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