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承认曾政忠化名“章友三”,而不能承认冒充“宋子良”,因为前者无罪,而后者则关系重大,可能获罪。
张治平对军统的交代,不仅时间颠倒,语意支吾,而且真假混杂,包含着若干谎言。例如,他声称与铃木、今井是老相识,与今井且有十多年的情谊,因此,无须身份证明及委任状。其实,他和今井武夫并无深交《今井武夫*》称:“宋子良和铃木中佐的居间人张治平,我在北平大使馆武官室工作时,他正在冀东政府任职,他还当过北平的新闻记者。这次奇遇,感到惊异。但只是见过面,对他的身份、性格等,却一无所知。”见该书第129页。;日方在与中方人员秘密谈判时索要身份证明也并非仅此一例。铃木卓尔在香港开始“桐工作”时,还在开展“姜豪工作”,向姜豪“要求与携带有重庆政府中枢有关的身份证明书的人会面”。《今井武夫*》,第168-169页;参见姜豪《和谈密使*》,上海书店出版社,1998年,第194-196页。张治平之所以编造与铃木、今井的“友谊”谎言,无须身份证明云云,不过说明他心中有“鬼”,力图掩盖他伪造文件,伪传蒋介石指示等做法而已。
(三)铃木等日方谈判人员也哄骗了中方。2月3日,铃木在与“宋子良”第三次会见时曾表示:“处理汪精卫对重庆政府的关系,纯属中国的内政问题,我方似无干涉的必要,可由中国政府妥善处理。”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桐工作的经过概要》,《今井武夫*》,第332页。所谓日方同意“去汪”、“毁汪”一类的“甜言蜜语”,铃木不仅在私下对张治平讲过多次,对“章友三”也讲过。前引叶遇霖致戴笠“冬电”所汇报的铃木行程及其和近卫会见的时间、情况,和现存日文档案完全相合,可以确证“冬电”转述内容,来自铃木本人,而非张治平等编造。一直到9月22日晨,铃木与“宋子良”会晤时,仍在向“宋”保证,回南京会见板垣时,“当尽力促请先行消除汪逆伪组织”《香港叶遇霖敬电》,转引自戴笠:《报告》,1940年9月27日。。可见,处理汪精卫,取消汪伪组织确是铃木私下向中国方面作出的保证。前文已经指出,铃木先后出示的板垣征四郎保证书有所不同,有一个从“汪问题”向“蒋汪合作问题”演变的过程。8月14日,铃木赴南京、东京之前,向张治平、“宋子良”(曾政忠)出示过“底稿”,主题词为“汪问题”。当时,即由张抄录,交曾密存。19日,铃木卓尔到南京,与臼井大佐正式为板垣起草保证书,主题词演变为“蒋汪合作问题”。28日,铃木返港,催张治平往阅“保证书”,但铃木仅出示抄件,主题词仍为“汪问题”。张阅后即缮写报告,交曾政忠由卢沛霖电呈重庆。《曾政忠对张治平之考察》,戴笠:《报告》,1940年9月15日。9月上旬,“宋子良”(曾政忠)向铃木索取板垣亲笔日文原件,“保证书”的主题词又变回“蒋汪合作问题”。前后出示的两种版本,措辞虽只有几个字不同,但却是根本性的差异。当时,日方的基本方针是促进汪精卫和蒋介石之间的合作,使南京、重庆两个“国民政府”合流。铃木为板垣起草并在9月上旬出示的保证书才反映日方的真实态度,也和20世纪今井武夫公布的内容相合。《今井武夫*》,第158页。由此可见:铃木出示过的以“汪问题”为主题词的保证书并不反映包括板垣征四郎在内的日本官方的态度,而是铃木为了诱使中国方面坐到谈判桌前的伎俩。他在和张治平等人的私下接触中所称,日本准备抛弃汪精卫,甚至准备将汪交给中国方面,云云,都不过是巧言相,为了哄骗中方而已。
“桐工作”辨析(21)
1940年2月,“桐工作”刚刚开始之际。日本参谋总长载仁亲王就指示:“日华代表在协商处理事变时,可同意中国方面的提案,藉此引诱重庆参加乃至进行分化离间工作。”《参谋总长对实施桐工作的指示》,《今井武夫*》,第336页。铃木卓尔关于“毁汪”、“去汪”一类“甜言蜜语”,正是对载仁亲王策略的运用。
铃木卓尔哄骗中方非止上述各例。前文已经叙述,9月18日铃木与“宋子良”会谈时,铃木曾称,将去澳门向今井武夫汇报,后来又称,已于19日派秘书前往汇报。其实,今井武夫在当月14日已经离开澳门,并于16日到了南京。《今井武夫*》,第160页。铃木所云,完全是信口开河。应该指出的是,铃木卓尔不仅哄骗了中方,而且在关键情节上对其上级也有隐瞒。如,6月澳门会谈,中方提出“有汪无和平”,要求日方令汪出国或退隐。此事见于今井武夫记载,并非中方文献的片面之词。《今井武夫*》,第151页。但是,铃木在向其上级汇报时,却改变为中方仅要求日方对汪作“适当处置”,并可由重庆派遣代表,与汪“协议合作问题”。特香港电第228号,又291号。参见《战前世局之检讨》,第300-301页。这就完全扭曲了中方的态度与立场。又如,9月初,“宋子良”已经将中国方面对张治平与汪方关系的怀疑,以及张不能回港继续参加谈判等情况告诉了他,这实际上是在通知铃木,张治平已处于被审查中。但是,这一情况,铃木卓尔始终未向其上级报告。参阅《井本日记》,转引自《对中俄政略之策定》,第39-40页。
(四)据《今井武夫*》记载:“桐工作”过程中,宋美龄曾于1940年3月5日到港,“从侧面协助中国方面的代表”,“宋美龄抵港的消息,经报纸作了报道,因此,我们相信了中国方面的言词”。有些历史学家据此怀疑宋美龄此行大有文章,其实,宋此次到港,完全是为了休养。1939年12月7日,蒋介石日记云:“今日吾妻以疗鼻疾割治,甚忧。”1940年2月12日日记云:“送夫人到珊瑚坝机场,往香港休养。”可见,宋美龄此行与“桐工作”无涉。中方“代表”所云,与冒充“宋子良”一样,同为对日方的哄骗。
【五】日方急于求和,军统借机玩弄日方
在全面审视日中两方留下的资料后,现在可以作结论了:
(一)日军攻占武汉、广州等中国广大地区以后,兵力枯竭,财政困难,已达势穷力蹙境地,急于与中国方面“停战”,用战争以外的形式巩固其侵华成果。日方上至天皇、内阁、军部,下至板垣征四郎等中国派遣军官员,普遍重视“桐工作”,其原因在此。为了等待“桐工作”的成果,日方不惜推延汪伪政权的成立时间;在汪伪政权成立后,又不惜推延对其“外交承认”的时间,幻想出现“蒋汪合作”的局面。日方谈判代表铃木卓尔之所以不惜卑词谦态,巧言相,乃是为了诱引蒋介石或重庆要人坐到谈判桌前来。它既反映出铃木个人的“要功心切”,更多反映的却是日方“求和”的急迫性。
(二)日方所谓“桐工作”,就中国方面说来,不过是军统在香港的几个小特务对日方的玩弄,目的在于刺取情报。谈判中出现的“宋子良”以及重庆行营参谋处副处长陈超霖、最高国防会议秘书主任章友三等人都是假货,所出示的蒋介石“亲笔”委任状、备忘录等文件都是赝品,所转达的蒋介石意见都是假“圣旨”。
(三)谈判初起时,汪精卫正依靠日本的支持在南京筹组伪国民政府,因此蒋介石以“先行解决汪逆”为谈判条件。其后,汪伪政府成立,蒋介石自感上当,认为日方求和乃是“欺诱”行为,主张严拒。但是,为了阻挠日本对汪伪政权的承认,中方并没有马上关闭谈判之门。“桐工作”在1940年9月底结束后,重庆方面也还通过几条线索,虚与委蛇地继续维持着和日方的秘密关系。
战争中,既有战场上的“角力”,也有谈判桌上的“斗智”。铃木卓尔、今井武夫与“宋子良”、张治平之间的谈判是一种“斗智”行为,不能要求双方“忠诚老实”,他们在谈判中说假话,提供假材料、假情况是必然的,也是可以理解的。历史学家的任务就在于谨慎地辨别真假,而不能以假作真,视为信史。遗憾的是,已经出现过这样的情况,而且似乎还不是个别的。
附记
本文写作,承臧运祜副教授代为收集、复印日本防卫研究所收藏资料,承台北王正华教授代为校核部分资料,谨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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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抢运洋狗”事件与打倒孔祥熙运动(1)
——一份不实报道引起的*
【一】从抢救“要员”的飞机上走下来几条“洋狗”
1941年12月7日,日军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同日,日军向香港发动闪电式的进攻,形势危急。当时,香港是英国殖民地,不少民国要人,包括国民党中央委员在内的军政大员、银行家、文化人,如宋庆龄、何香凝、柳亚子、邹韬奋、茅盾、陈寅恪、陈济棠等都寄居香港。为了避免这些人成为日军俘虏,重庆国民政府应各方要求,加派航班,力争在日军占领之前将这些要人抢运到内地来。由于《大公报》社长胡霖(政之)也在香港,该社总编辑王芸生向蒋介石的秘书陈布雷要求,得到蒋的同意,将胡列入抢救名单。
12月10日,从香港最后起飞的一架飞机到达重庆机场,《大公报》编辑部派人到机场迎接自己的社长,出人意料的是,不仅未见胡霖和其他要人的身影,相反,见到的却是孔祥熙的夫人宋蔼龄、二女儿孔令伟、老妈子、大批箱笼和几条洋狗。次日,《新民报》日刊刊出采访部主任浦熙修所写现场报道,标题是:《伫候天外飞机来——喝牛奶的洋狗又增多七八头》,在四条相关新闻中夹杂着两行文字:
△日来伫候于飞机场遥望飞机自天外飞来者大有人在,昨日王云五先生亦三次前迎,三次失望。
△昨日陪都洋狗又增多七八头,系为真正喝牛奶之外国种。为什么写得如此简略呢?主要是为了逃避重庆当局的新闻检查,是一种不得已的办法。
王芸生当日未去机场,但他听到派出接机人员的汇报后,十分气愤,也想将此事捅到报纸上。恰好,当时国民党正在重庆召开五届九中全会,12月20日,会议通过了一份《增进行政效能,厉行法治制度以修明政治案》,其中提到“年来行政虽尚有进步,而仍不无疲玩迟滞之感”,推研其因,在于未能认真贯彻1938年《抗战建国纲领》中的“严惩贪官污吏并没收其财产”的有关条文。议案提出,今后要“厉行监察、检察职权,修明政治,首重整肃官方”。《中国国民党历次代表大会及中央全会资料》(下),第749…752页。王芸生读到这份议案后,当日写成一篇社评《拥护修明政治案》,表示对国民党中央全会议案的支持,中称:最要紧的一点,就是肃官箴,儆官邪。譬如最近太平洋战事爆发,逃难的飞机竟装来了箱笼、老妈与洋狗,而多少应该内渡的人尚危悬海外。善于持盈保泰者,本应该敛锋谦退,现竟这样不识大体。又如某部长在重庆已有几处住宅,最近竟用六十五万元公款买了一所公馆。——现在九中全会既有修明政治之决议,我们舆论界若再忍默不言,那是溺职;新闻管理当局若不准我们发表,更是违背中央励精图治之旨。文中提到的两个例子,一个指向当时的行政院副院长孔祥熙,一个指向当时的外交部长郭泰祺。自然,送审时检查机关通不过,下令“删扣”,但王芸生无视禁令,将被删部分照发。《王世杰日记》,1941年12月22日。〔台北〕“中研院”近史所影印本,第3册,第215页。于是,12月10日重庆机场上的那一幕就广为人知了。
【二】昆明学生上街*,大喊“打倒孔祥熙!”“枪毙孔祥熙!”
国民参政会是抗战期间国民政府成立的包含各党派成员的咨询机构。会上,联大教授张奚若、罗隆基对孔祥熙常有质询。会议结束后,张、罗回到昆明,也将消息带到当地。12月24日,昆明《朝报》转载王芸生所写社评,将标题改为《从修明政治说到飞机运狗》,“洋狗”事件遂被更加突出。吴晗当时在西南联大任教,他在一年级的中国通史课上愤怒地说:“南宋亡国时有蟋蟀宰相,今天有飞狗院长,可以媲美。”西南联大党史编写组:《*西南联大地下组织和群众革命活动简史》,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40页。他的话,像是在一堆干柴上点燃了火焰,不同政治倾向的学生都被动员起来。
“飞机抢运洋狗”事件与打倒孔祥熙运动(2)
1942年1月5日,西南联大新校舍的“*墙”上出现“打倒孔祥熙”的标语。学生迅速编辑并出版壁报《呐喊》,发表《铲除孔祥熙》、《重燃五四烈火》、《告国民党员书》、《告三*义青年团团员书》等文章。留校*党员刘平御组织的平社继起响应,《呼声》、《正义》等壁报陆续出现。学生自治会主席郝纯治和副主席竹淑贞等暗暗发动群众。三*义青年团团员邹文靖、钟正等找到教育系教授、三青团直属分团部书记长陈雪屏,要求以联大三青团的名义表示抗议,陈拒绝,邹等即起草《讨孔宣言》,宣称“孔贼不除,誓不罢休”,签名者共26人。
1月6日下午1时,西南联大学生鸣锣号召,迅速聚集六七百人上街*。云南大学、中法大学、英语专科学校、同济附中、昆华师范等校的学生纷纷赶来参加,共约3000人。联大一年级新生中的共产党员齐亮、王世堂、高彤生(高志远)以及原*鄂西特委副书记马千禾(马识途)等都参加了*。学生举着自制的“倒孔”、“讨孔”、“铲孔”的小旗子,在闹市*,高呼“打倒孔祥熙”的口号。土木系学生叶传华用床单画了一个大铜钱,肥头胖脑的孔祥熙的头钻在四方的钱孔里。该画原来张挂在校内,也被抬进*队伍作为前导,倍加引人注目。
学生们一边*,一边遍贴标语。根据国民党当局收集的情报,标语计24条:
1*要员不如孔贼的一条狗。
2拥护政府修明政治!
3打倒以飞机运洋狗的孔祥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