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水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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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水畔-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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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日晚饭以后,乌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正适合行动。立武和哥儿们摩拳擦掌,严阵以待。他们象战士一样,只待上级发令,便立即出击。但是学志和宏茂出去侦查,很久都没回来,大伙儿心急如焚。
  接近夜半,学志终于回来了。他喘着粗气说:
  “松本出门去了,宏茂在跟着他。现在我们只好先去学校‘调理’ ‘洋火棍’”。于是学志、立武、虎子、家盛,依计从各自走的路线,分头向福寿小学奔去。
  来到学校,见教官、堂役家家门户紧闭。校园里漆黑一团,鸦雀无声。大伙儿就地取材,井然有序。立武拿来学校救火用的铁铲和帆布“维得罗”,把铁铲交给虎子。学志解下晒衣绳。家盛把香灰袋交给学志后,像只小猫跳上院墙,爬上屋顶,蹑手蹑脚地走到“洋火棍”住房的屋檐上。因为屋顶是谷草苫的,走在上面无声无息。学志、立武立刻依墙站到“洋火棍”宿舍的门两旁。虎子走到门前,粗声粗气地喊:
  “教官,家里来人了。”
  熟睡中的“洋火棍”正沉浸在甜梦之中:他在打一个小学生,松本校长向他竖起大拇指——松本校长笑眯眯地跟他说,你很快就能当训导处长官了——他去开训导处长官办公室的门……
  这时虎子的喊声把他惊醒。“洋火棍”听说家中来了人,迷迷糊糊地披起衣裳,拉开门就往外走。脚刚跨出门槛,猛然,一把香灰撒在脸上、眼里。立武迅即把“维得罗”扣在了他的头上。家盛从房檐上跳下把他扑倒在地,跌得他嗷嗷直叫。虎子把铲子架在他的脖颈子上,又粗声粗气地吼道:
  “再喊!再喊我砍死你!”
  “洋火棍”唉哟!唉哟!地呻唤着说:
  “爷—爷—饶了我吧!——饶了我吧!”他不知道这些人会咋样整治他,吓得屁滚尿流,头不住地叩着地。
  “饶了你,往后你还打人不?”
  “爷—爷,往后我再也不敢打人了。”
  “你再敢打人,大爷我就砍下你的狗头!”虎子狠狠地吓唬了“洋火棍”一顿。
  虎子和“洋火棍”对话的时候,学志、立武、家盛用晒衣绳已把“洋火棍”捆了个结结实实。学志示意后,大伙儿悄然离去。
  俗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雁过留声,人过留影。刘立武兄弟们的“‘维得罗’计”虽然策划周详,行动诡秘,还是被时刻都十分警觉的教官刘光馥窥见。她明白学生们整治“洋火棍”的用意,既为学生们的举动高兴,又为学生们的举动担心。几乎一个整夜她都没睡,为了保护这几个学生,她设想了各种应对方案。她自言自语地说:“不知他们还会干出什么骇人听闻之举。”
  当分散离开学校的孩子,回到集合点——张木匠铺大木头堆时。跟踪松本校长的刘宏茂,已经在那儿等候着。宏茂报告说:
  “松本到‘红房子’逛窑子去了。”
  学志听后十分惊异,忙问:
  “你看准了没有?”
  宏茂听了这话,急得比比划划说:
  “没错。我是从他家门口一直跟到‘红房子’。看见他进屋去喝上小酒,才拐回来的。这才不大一会儿。”
  立武说:“一不做二不休。今天非治治他打人的恶习不可!”
  家盛对刚才取得的胜利兴奋不已,乐得心花怒放,喜跃忭舞。他心急地拉着学志说:
  “快走吧,妈个巴子的,还磨蹭个啥?再晚了豆腐菜都凉了。”
  学志沉静地说:
  “不要忙,忙易出差。”他又冲立武说:“现在不能用原来的老法子了。新法子就全靠你了。”他让宏茂带着虎子、家盛先走一步到“红房子”去。他和立武一边走,一边谋划新的做法。
  ※                  ※                    ※
  松本今天因东大营的“满洲国”兵开跋蒙古,学生们在大街上跟着“起哄”,挨了宪兵队长鸠山一顿臭骂。在打学生时又遭到教官们的白眼和抗议。弄得心烦意乱,很不痛快。爱整人的小人总疑心别人整他;本来人坏,还总怕人家说他坏。回到家中换上和服,因心绪不宁,他摸着光脑壳觉得老婆处处都不是,无名火中烧。骂了一顿老婆便走出家门,到“红房子”来寻找乐趣。
  开头,他一边喝酒,一边用琉琉球眼瞄着来来往往的窑姐儿,想挑选个好看的玩一玩。不知啥原因,他看哪个都不中意。当喝得酩酊时,忽然一个女人的身影飘然落到他面前。他“啊!”了声,高兴地喊:“二姨太太!”,展开双臂就上去搂抱,却扑了个空,睁眼再看时,女人的身影又不见了。这才恍然是幻觉。
  这二姨太太就是福寿小学训导处长官“花生米”的小老婆。此人在哈尔滨当过“交际花”,是个集俄、日、“满”风骚于一身的妖冶女人。日本人侵占哈尔滨初期,她曾红极一时。十年后,人老珠黄,生意萧条,便屈身到小地方来混日子。
  松本校长和二姨太太过从甚密,关系暧昧。虽然时间长了,觉得有些乏味。但是此刻他倒觉得那个“二姨太太”比这些搔首弄姿,卖弄风骚的窑子儿还多些韵致。他的心在躁动,狼吞虎咽地又呷了两大碗酒,便摇摇晃晃地走出“红房子”,去找二姨太太。
  松本出了大门,就被一片黑暗笼罩。天空像被一块“黑板”盖着。小城无路灯,周围没有一丝光亮。只有“红房子”里的浪声嗲气,时不时地透过圆木院墙,传到小街上。他高一脚低一足地踽踽而行。忽然身后有脚步声。他回头一瞟,见一个“老头儿”提着“维得罗”跟来。他傲慢地骂了一句:“八格亚路”,继续晃悠着前行。就在这一刹那,“老头儿”把“维得罗”扣在了他的头上,一个“霹雳刀剑腿”把他撂倒在地。刘立武灵巧娴熟的腿上功夫大显神威,把个松本摔得像杀猪般叫唤。紧接着三根木棍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背上、屁股上、腿上。疼痛使他从醉酒中清醒过来。他不住的呼喊、求饶。虎子用铁锹抵着他的脖子,粗声粗气地喝问:
  “小鬼子,你还打学生不?”
  “再也不打学生了。” 松本细声细气地回答。
  “再打学生死了死了的!” 虎子恶狠狠地说。
  松本的脑袋象捣蒜一样,不停地点着地,嘴上也“嗐——嗐!”不住地答应着。“维得罗”跟着他的头上下捣动,碰的石头咚咚作响。
  赵学志示意离开。大伙把工具送回原处后,各自回家。(因为当时日本鬼子经常进行防空、防火演习,所以消防工具到处都有。)
  松本校长欺负小学生时凶狠的象匹豺狼,而此刻却象只胆怯的老鼠。他不住地哭叫、哀嚎,弄得四邻不宁。但没有人理他。谁还愿意去救一个日本鬼子?直到天亮以后,巡警出来逛游,才发现了他。并按照他的指令,把他送到了宪兵队。
  松本的到来,搅扰了鸠山队长的好梦,他很不高兴。加之巡警报告是在“红房子”遇到的,鸠山更加光火。任凭松本怎么向他陈诉:是因为管教学生,学生家长报复他。但鸠山还是不相信。鸠山不耐烦地说:
  “在‘红房子’被打,分明是因为争风吃醋!”鸠山还训斥松本:“身为学校长官,是办教育的,当为人之师表。到‘红房子’那种地方去惹事生非,也不怕辱没为师尊严。还恬着脸到这里告状!我怎么给你查办呀?”接着又加了一句更加严厉的话:“你,松本先生,绯闻迭出。我警告你,以后要自重!再往窑子那里钻,我可就不客气了!”
  松本在鸠山面前讨了个没趣儿,心里反复咒骂着鸠山:日本人的败类——狗娘养的——混蛋——他拖着酸痛的双腿怏怏离去。
  在回家的路上,他脑门子里一再响起虎子刚才那铿锵有力的警告声:“再打学生,死了死了的!”每一次都吓得他浑身直冒冷汗。他想:鸠山这个混蛋也不管了,弄不好,真要死了死了的。他狠狠地咬了一口自己的右拇指,自言自语道:“记住了,往后别再打学生了,否则,看来只有死路一条。”
  ※                  ※                    ※
  再说体育教官“洋火棍”,才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平时打骂学生成瘾,下手狠毒。当晚,经刘立武兄弟们一“调理”就吓得屁滚尿流。“调理”他的人走了很久,他还动都不敢动。怎奈寒气袭人,冷得他上牙磕下牙,周身瑟缩。寒冷难耐时,他才偷偷地摇晃了一下头,弄掉了“维得罗”,始见周围已空无一人,校园里一片寂静。他想挣脱手腕和腿上捆绑着的绳索,几经努力也未奏效。因校中无友,不好直唤某人帮忙,只好假作呻吟,争取同情。叫唤了半天也未见来人。此时此刻,他才倍感孤独、恐惧。他想:这样下去,只能落个冻死鬼的下场,于是改低声哭泣为鬼哭狼嚎。
  “洋火棍”这一闹腾,把住在校园里的教官们都惊扰起来。但是没有一个人出来救他。一是多数人懵里懵懂,情况不明,害怕出去遭到同样下场;二是他平时打骂学生心狠手辣,在教官中也惹起了公愤。有人甚至幸灾乐祸,希望有人好生整治他一顿;三是他为人骄横,人缘极差,没人会为他两肋插刀;再一个就是怕沾包,夤夜里黑灯瞎火,去了弄不好被他反咬一口,那可是跳进了黄河,洗也洗不清了。因此随他干号,谁都没有答理他。他也只好在袭人的寒气中瑟缩踡伏着。
  待到鸡叫天明,男女教官们才一块儿走到他跟前。老师们都问他:
  “这是咋回事,谁干的?”
  “我打学生,家长来报复。” 他有气无力地回答。
  “你打学生也太狠了。打在人家儿身上,疼在人家娘心上。你们无干无故把人家打得皮开肉绽,人家咋能不恨你呢?”一位男老师说。
  “经常示意你别跟日本人学,动不动就往死里打人,你总是不改。”又说:“人家看你是先生,没动你一根毫毛,也够仁义的了。”  又一位男老师说。
  “人们常说‘打不出秀才,教得出举人’;‘打生恨,教生恩’。” 一位女教师说。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这才是我们老祖宗教书育人的传统。动不动就打,就骂,就罚,那哪是教化,纯粹是奴化。” 另一位女老师说。
  “是啊,动不动就打呀,骂呀,哪里有师德可言。” 大家附和道。
  老师们在扶他进屋时边走边说,跟他讲了不少道理。老实说;“洋火棍”有生以来,还从未听到过这么多大道理。有些道理他还听不懂。但是这一夜的经历使他明白,再不能象日本鬼子那样打学生了。
  “洋火棍”发起了高烧。他躺在炕上也不得安宁,“再打学生就要你的小命!”的警告声,时刻萦绕在他的耳畔。忽然,他爬起来跪着呼喊:“爷!不敢了,我再也不敢打人了,饶了我吧!我的爷——”
  ※                  ※                    ※
  自从五个小孩,因为学生们经常无故挨打,“调理”了校长松本和体育教官“洋火棍”,福寿小学象是换了一个天地。就连其它学校打学生的现象也少了。是谁干的这件事?众说纷纭。有的说是学生家长干的;有的说是学生们干的;有的说是侠客干的;有的说是神仙显灵,传得神乎其神。更有贤者把它与大气候联系起来,认为日本鬼子已近日暮途穷,抗日的组织又频繁活动了。不论怎么说,对此,大人小孩都拍手叫好。
  其实,对于这件事刘光馥老师是最清楚不过的。那天晚上她分明看到是五个小孩子在教训“洋火棍”。而其中有刘立武一个,她是看得清清楚楚。因为这个孩子的长相,就连举手投足都酷似她正在延安抗日军政大学学习的儿子。经过她仔细观察,经常和刘立武在一块儿的有四年级的赵学志,三年级的孙家盛、刘宏茂,几个都是好学生。但是那一个高个子,大块头又是谁呢?从那晚上的行动看,他们不象是一群乌合之众的贸然之举。显然他们是有组织有计划的行动。应该把他们引向正路,否则发展成草寇邪帮,成为恶势力,那将断送他们的一生。她这么想。
  一天中午,她牵着刘立武的手,领着他到处转悠。还到堂役那儿买了一块“槽子糕”,塞给了他,象妈妈对儿子似的亲昵。问他爹、妈的身体可好,问他是怎么学习的……他都一一作了回答。走到僻静处,她对他说:
  “那天晚上你们做得好,做得对,做了一件大好事。”她一面说一面看着他。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从容地反问:
  “甚么事?俺怎么不知道。”
  “那天黑夜,教训体育教官,你们五个人,除了你们经常一块玩儿的四个同学,那一个是谁?”紧接着她又补充说:“跟我说了,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你放心。”
  他脸上扫过一丝红晕莞尔一笑:
  “您说甚么,俺不明白。”
  此时此刻,她见他这么个十几岁的孩子,竟然如此干练,如此成熟,从心眼里感到钦佩。她想:“时事造英雄,英雄造时事”从这些孩子身上,可看到了中国的希望!她突然将他拥在怀里,双眸流淌出激动的泪花。
  老师如此动情,他并不理解,急忙用皴得黑黢黢,粗糙的小手,轻轻抹去她面颊上的泪水。
  “俺惹先生生气,对不起!”他以为是自己闪烁其词惹老师生气了。
  她似乎并未听他说什么,直截了当地说:
  “你给我当干儿子吧,行吗?”
  “行!我一定好好孝敬您老。”刘立武未加思考,爽快地答应了老师,因为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深深觉得她是好人。是个值得尊敬和爱戴的老师和老人。
  他爽快地回答,令她十分高兴。她倍加激动,紧紧的拥抱着他,热泪湓溢。
  两位教官远远看着他们相拥的情景,无比感叹。
  女的说:“听她说,那个孩子的长相和她儿子一模一样,甚至举手投足都很象。”
  男的说:“可怜呵!‘九一八事变’把她的亲人都逼进关里,到处流浪,音信杳无。丢下一个孤老太婆孤苦伶仃,这世道真是造孽呀。”
  ……
  从此以后,刘光馥经常以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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