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宗安走出隐蔽所,对正在忙着修复工事的军民喊道:“弟兄们,乡亲们,现在鬼子马上就要发起新一轮冲锋了,咱们的弹药已经耗尽了,汤县长命令我们弃城撤退。他表示要自己留下来殉城。现在我们来站队,愿意留下来陪着汤县长继续守城的站我左边,愿意离开的站右边。
众人都走了过来,一名老者扛着锄头站到了万宗安的左边,说道:“你们年轻人走吧,我年纪大了,就留下守城吧,死也和鬼子一起死,不能让小鬼子说我们逃跑了。
一位中年汉子也走到了左边,说:“我出门之前,已经把后事都交代好了,如果县城丢了,我还活着,回去没脸见人,我也留下吧。
两位年轻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对对方说:
“哥,你走吧,我留下来,给爹娘送终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老二,你走吧,我留下来,你年纪比我小。
“要不。咱们抓阄吧,谁抓到了谁就留下。
每个人都面临着生与死的诀择,最终,大多数人都站在了左边。两天的激战,在每个人的血液中都灌进了铁和血的成份,在他们的心中,坚守的目的已经不仅仅是为了这一座孤城,而是为了中华儿女的尊严。
“女人一律站到右边去!万宗安看着这些视死如归的勇士,强忍着内心的感动,冷冰冰地下达了命令。
“为什么?站在左边队伍里的姑娘和妇女们都抗议起来。
“铜州的男人还没有死绝,我们不能让女人去送死!万宗安道。“为了让孩子们不戳我们的脊梁,各位小妹、大嫂们,求求你们,还是撤走吧。其余的人,跟我进入阵地。
日军的最后一次冲锋开始了。守城的军民把能够找到的一切防御器具都搬上了城头,生石灰、砖块、浇上煤油后点燃的棉絮……冲上城头的日军越来越多,守城军民举着各种原始的武器扑上前,与日军进行着殊死的肉搏。
“汤县长,城头已经完全失守了!万宗安向汤元浦报告道。
“好,扶我起来,该到我与城同亡的时候了!汤元浦艰难地说,大量的失血已经使他虚弱到了极致,他拼出最后的一丝力量,站了起来。
“突击营,冲锋!
就在汤元浦准备拉响最后一管炸药,以身殉城之时,一声呐喊在城头上响了起来。紧接着,从西门的方向,卷来一彪人马。当前的十几名士兵人手一把汤姆逊冲锋枪,向着刚刚涌上城头的日军士兵倾泄着弹雨。在他们的身后,几百名士兵手握着上了刺刀的步枪,高喊着杀声奋勇地冲来。在这支队伍中,一面烟熏火燎过的战旗迎风招展,上面写着五个大字:江东突击营!
“县长,突击营来了!万宗安眼花闪闪地高喊道。
“是突击营,他们终于来了!汤元浦喃喃地说,“这面旗我记得,两年前,是我亲手把它交给罗毅的,罗毅当年就是举着这面旗,在燕子矶抗击川崎联队的。
“我就说了嘛,突击营绝不会袖手旁观的!我们得救了!铜州得救了!
400名突击营士兵的到来,完全扭转了城头上的局面。由于大量的云梯都被义勇军毁坏了,冲上城头的日军只有不足百人,而且没有携带重武器。生龙活虎的突击营士兵突然出现,使日军措手不及,再想组织抵抗已经来不及。日军士兵在突击营的弹雨下纷纷毙命。尸体从城头上滚落下去。已经绝望的守城军民看到突击营到来,如久旱逢甘霖一般,精神抖擞,随着突击营一起扑向敌人。
“出什么情况了?佐枝大惊失色,明明看到城头上的守军已经弹尽援绝,马上就要崩溃了,怎么会突然出现了一支生力军,而且军事素质和装备水平都远远地超出了普通的中国正规军。
“报告旅团长,中国军队的援军到了!作战参谋报告道。
“他们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估计……估计是从铜州的西门进去的。
“这是哪支部队?
“他们的军旗上写着,叫作江东突击营。
“江东突击营?佐枝倒抽了一口凉气,“我记得这支部队,没错,就是这支部队,在长江边上阻击了川琦联队,他们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都令人震惊。
攻城的日军已经全线溃退下来了,突击营出手凶猛,从城头上向下狂甩手雷,把毫无准备的日军打得落花流水。本来,日军认为城头上的守军已经没有弹药了,防备的心态也松懈了几分,现在遇到这种突然的打击,自然是一些还手之力都没有。
“报告旅团长,冈村司令官急电!一名传令兵飞跑过来,手里举着一份电报。
佐枝的作战参谋接过了电报,读了几行,脸色大变。
“怎么,冈村司令官又命令我们绕开铜州了吗?佐枝问道。
“旅团长,据飞机侦察,在我们攻打铜州的两天里,有五个师的中国军队向我们迂回包围过来了,冈村司令官判断,中国军队有合围我部的意图,命令我部马上顺原路撤回奉新。再不走就晚了。
“巴嘎!佐枝大怒,“我不甘心,一个小小的铜州,不能成为我的滑铁卢。我要再组织一次冲锋!六个大队,全部出击!
作战参谋道:“旅团长,来不及了,中国军队的前锋距铜州只有几个小时路程了,再不走,我们就全完了!冈村司令官说了,他要追究你违反军令,擅自攻打铜州的责任。如果我们这个时候还不撤,你就要上军事法庭了。
佐枝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咕咚一声坐到了地上,好半天才举起指挥刀下令道:“撤!
第三卷 保卫长江 282 铁壁铜州
“汤县长,我们来晚了。吕维坐在轮椅上。由两名士兵推着,来到汤元浦的面前,他满怀歉意地对奄奄一息的汤元浦说道。
汤元浦勉强地笑着,拉住吕维的手,说:“吕连长,你客气了。是我愚昧,一意守城,连累了这么多义勇军将士,还麻烦了你们突击营。
吕维道:“汤县长说哪里话,罗营长专门让我向你致歉,说没有早一些派出突击营协助县长守城。如果早一点来,何至于让这么多弟兄伤亡。
“哦?是罗营长派你们来的吗?
“是的,突击营的主力远在浠春,赶不过来。但罗毅听说铜州告急,电令我们把朱山镇的全部留守兵力,包括新兵在内,全部集合出来,驰援县城。我们从朱山镇坐汽车赶到城边,守卫西门的弟兄认识我们的士兵,便开了城门让我们进来。幸好还没耽误大事。只是县长你伤得如此严重,真是我们的罪过。吕维道。
“多谢罗营长了。汤元浦说。“吕连长,现在我身负重伤,就麻烦你接管城头的防务吧。鬼子这一轮进攻被打退了,估计很快又会卷土重来的。
“你放心吧。吕维说,“你的伤很重,先不要动,我马上叫军医来给你治疗。
突击营的士兵迅速地接管了城头的防务,把早已精疲力竭的义勇军和保安队替换下去休息。轻重机枪和手雷、燃烧瓶等武器都已经摆放到位了,突击营的战旗也高高地插上了城头。
吕维喊来一名军医,让他给汤元浦检查伤势。军医给他量了血压,又注射了一针强心针,重新包扎了伤口,然后把吕维喊到外面,小声地说:“汤县长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怎么会呢?吕维惊问。
军医说:“他受了十几处伤,流血过多,加上极度疲劳,身体已经完全垮了。如果换成其他人,恐怕已经不行了。我判断,他目前的状态也就是属于回光返照,可能是靠着守城的意志在支撑着吧。
吕维点点头:“你尽力延长汤县长的生命吧,至少让他在临走之前,能够看到铜州是安全的。
“是!军医回答道,又跑去照顾汤元浦了。
吕维坐着轮椅,在城头上检查着防务。他带来了400名士兵,其中100名是老兵,300名是从未上过战场的新兵。在目睹了城墙上下的惨状之后,新兵们的眼神里也都带上了戾气。数千人厮杀所流出来的血,给他们进行了一次洗礼。
“吕连长,我看鬼子的动静不太对呀。一名排长指着日军的方向对吕维说。
吕维架起望远镜看了看,说:“看起来,鬼子好像是要撤了。快请汤县长来。
几名士兵飞跑着到隐蔽所把汤元浦抬了过来,汤元浦强撑着坐起来,用望远镜进行观察。这时候,日军撤退的迹象已经非常明显了,他们井然有序地列着队,向着东边开拔。士兵们的动作显得木讷而无力,显然是处于垂头丧气的状态,与他们刚到铜州地面时的趾高气扬恰成鲜明对比。
“快看,有一队鬼子打着白旗过来了。有士兵报告道。
“这是什么意思?吕维问汤元浦。
汤元浦勉强一笑:“这是鬼子的收尸队,他们要撤了,但城下的日军死尸还得带走,这是他们的规矩。
“打不打?吕维请示道,尽管他是军事主官,但在铜州地面上,突击营对于汤元浦的权威是非常尊重的,再加上汤元浦本身也是老将出身,吕维在他面前不过是个新兵蛋子。
“死者为大。让他们收吧。
日军的收尸队来到城边,一名大尉上前几步,站在城下喊了起来。突击营里有精通日语的情报员,当即为吕维和汤元浦进行翻译。
“我们佐枝少将非常佩服你们的战斗精神,称你们的指挥官是支那的勇士,他让我向你们的县长汤元浦先生转达他的敬意。日军大尉说。
“告诉他,我的话依然有效,敢碰我铜州者,有来无回。汤元浦说。
突击营士兵用日语向城下回了话,日军大尉道:“我们已经接到命令,决定停止攻击铜州了,请允许我们收敛战死者的尸体。
“准了。汤元浦答道。
日军士兵来到城下,把一具一具的日军尸体用运尸袋装好,抬回队伍里去。汤元浦让人把城墙上的日军尸体也收敛起来,用绳子垂到城下,任日军收走。城头上,突击营士兵把轻重武器都伸出来,指着城下的日军,显示出威胁之意。
日军大尉带着人收完尸体,又向城上的守军表示了一番谢意,然后灰头土脸地撤走了。汤元浦看着日军渐渐走远,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哈哈,鬼子知难而退了,铜州保住了。
“报告,刚刚接到第九战区司令部的战情通报,国军五个精锐师已经从修水和上高方向赶过来了,几个小时内就能够到达铜州。万宗安拿着一纸电文兴冲冲地跑过来说。
汤元浦说:“看来,咱们真的守住城了,铜州没有在我的手上丢失。我心甚慰……话音未落,他突然猛烈地咳嗽了一声,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他的整个人也随之萎顿下去,目光也开始有些迷离了。
“汤县长!你怎么啦?万宗安连忙扶住汤元浦,“鬼子撤了,你快下去休息吧。
汤元浦摇摇头道:“我不行了,就让我在城墙上多呆一会吧。宗安,快去安排军医救治受伤的义勇军。吕连长,请突击营的弟兄们不要懈怠,要防备鬼子突然杀一个回马枪。
“是!吕维恭敬地回答道。
汤元浦用交代后事的口气说:“吕连长,我见不着罗营长了。麻烦你告诉他,其实,早在他来找我要承包马蹄岭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绝非自己所说的那样,是个什么商人,我知道他有雄心壮志。所幸,我汤元浦没有看错人,他能够带着铜州儿女英勇杀敌,实乃我铜州的骄傲。我希望,他,以及你们突击营,能够一如既往。多杀日寇。日后,如果日寇再犯我铜州,就麻烦你们多费心了。铜州是一座英雄的城市,决不容日寇践踏。记住我的话:犯我铜州者,虽远必诛!
“汤县长,我记住了,犯我铜州者,虽远必诛!
“哒哒哒哒……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几十名穿着国军军服的汉子骑着马从西边的方向疾驰而来,停在铜州城门外。由于日军刚刚离去,形势不明。守城的士兵没有打开城门,只是站在城墙上大声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国军,请问城上是汤元浦县长的部下吗?领头的一名骑兵道。
“是的,我们是铜州保安队。城上的人答道。
“打开城门,请汤县长亲自出城来迎接长官。骑兵盛气凌人地吩咐道。
“汤县长受了重伤,不能出城,请问来的是哪位长官?
“第九战区的薛长官到了。
“薛长官!他是我的老长官!汤元浦一直在听着城上与城下的问答,闻听薛长官到来,他精神一振,急忙对身边的人吩咐道:“快,快抬我下城去迎接。快打开城门。
城门打开了,几名士兵抬着汤元浦出了城门,万宗安和吕维跟在他的身边。城门外,薛长官早已下了马,见到一副担架抬出来,薛长官大步流星地走到担架跟前。
“薛长官,恕职部伤重,不能起身。汤元浦躺在担架上,艰难地抬起手,向薛长官敬了一个军礼。
“元浦,我来晚了!薛长官拉着汤元浦的手,泪流满面地说,“北伐时武昌城下一别,十多年没见了,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你快给我站起来归队,我要我那个生龙活虎、横扫千军的尖刀营长汤元浦,不要你现在这个样子!
“元浦无能,让长官失望了。汤元浦感动地说。
薛长官说:“元浦,你可知道,听说你率领800弱卒死守铜州,我担心坏了。我对我们战区的那些军长师长说:你们手上这么多的正规军,怎么就没一支部队能够去解铜州之围?既然你们不去,我就自己去好了。
“多谢薛长官。
“元浦,你没给黄埔丢人啊,你这里拖住了日军一个旅团整整两天,为国军赢得了阻击时间。现在佐枝旅团缩回去了,这大大地缓解了我军在长沙受到的压力。在这么艰难的条件下。你是怎么守住铜州的。
“是铜州的义勇军顽强作战,还有在关键时候,江东突击营的吕维连长带领400人前来增援,否则职部已经自杀殉国了。汤元浦回答道。
“铜州百姓自发组织义勇军守城的事迹,委员长已经知道了。他专门发了嘉奖电,让我转达。委员长送给铜州四个字,叫作铁壁铜州,吩咐未来要刻在铜州的城门上,流传百世。
“铁壁铜州……汤元浦的脸上泛出了笑意,“谢谢委员长的嘉奖,这是我铜州儿女的荣誉……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笑意终于凝固在脸上了。
薛长官整整军装,对着汤元浦的遗体敬了一个军礼,随后,又面向着弹痕累累的铜州城墙,举起了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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