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山上的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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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山上的流云-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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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六点钟,田新家迷迷糊糊醒来,母亲已熬好一大锅粥和一大锅猪潲,父亲已出门割鱼草,他不好再赖在床上,打着哈欠爬了起来。每天早上六点半出门,用饭盒带上吃的,中午在田头吃完接着干,直到下午八点进家,晚上十点睡觉。夏季双抢,每天脸朝水田背朝天,头如啄米的鸡头,腰弯着,累得腰酸背痛。

  社员出工,有按天拿工分的日工,也有计件按量拿工分的,这要依工作情况而定。像割谷子、插秧这样的活就计件拿工分,把社员分成组,十个人左右一组,全组依工作量拿到的工分在组内通过评议分到每个组员名下。

  今天的活是插秧,在一块田里插秧时,按田的形状选择合适的起点,由一个体力好、眼力好、手巧的人靠边领头,其余人靠着领头人的右边依次排开,边插边后退。插秧从左到右,每个人依自己的能力一行可插柒到十五蔸秧苗,能干的人不但插得快,而且插出的秧苗依田的弯曲平顺变化,深浅合适,行列整齐美观。

  三伏天,在稻田劳动,一会头上是火一般的烈日,脚下是滚烫蒸腾的稻田,一会黑风暗雨,每日衣服被汗水雨水打湿好多次。这些田新家都不觉得苦,他感到苦的是整天弯腰累得腰都直不起,有时实在累得不行,他就忍不住把左肘关节支到左边大腿上,干着干着,他都想坐到田里泥水中歇一下。晚上躺在床上,腰好象不是自己的,翻起身来都吃力。是啊,他以前参加队里的劳动,只算小半个劳力,可现在他初中毕业了,十五岁了,是个准劳力了,和社员们一样地干,开始当然有些吃不消。

  有人计算过,一个人插秧要拿满一个日工,一般要弯腰二万次以上。

  中午在地头喝粥,一个同组的大婶问田新家辛苦吗?大婶四十岁左右,壮壮实实,一脸和气,她男人担任公职,在仙岭公社农业推广站任站长。

  “有点。”田新家回答。

  “习惯就好了。”

  “以后用上机械才好呢。”

  “用上机械是好,但那费钱呀。再说我们这种沟沟坎坎的地方,不象电影里平展展的大块农田,大机器在田里跑得开。”

  “我想以后应该有一种小巧的,适合我们的农机。那样我们就不用这样辛苦了。”

  “那是你们后生人以后享的福了。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了。一年双抢,就一个多月,眨眼也就过去了。旧社会才叫辛苦呢,我家也算中农,有十几亩地,但兵荒马乱的,我才几岁,我爸就被抽壮丁抽走了,从此再无音讯,我都记不清我爸长什么样了。那时吃穿都没现在好,很多人读不起书,我只读了初小,家里就没钱送了。现在的小孩,最少都是高小毕业,很多还上初中,甚至高中。你们碰上好时代了,这都是托毛主席的福啊。”

  为了多打粮食,生产队收下来的稻草除了留些喂牛,其他都作为肥料还田了,社员家里烧的只有全靠上山解决,这是很大的一个问题 ,象田智明家,一年下来要烧四五十担柴草。

  农忙过后,田智明家中剩下的山草已经不多。大儿子在公社水利工地上,妻子身体又不是很好,他决定上南宁前带上二儿子打几担山草回来。

  这几天父母谈论上南宁的事田新家也听到一些,他有些兴奋。他没经历过老人们说的旧社会的悲惨生活,因此也没感觉到目前的生活是特别幸福的。他感觉到目前的生活是有很多困难的,虽然这个社会很不错。他没有改变初中毕业前夕明月下与刘一飞在溪流边的誓约,他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向往。现在听到父母说落实政策的事情,他兴奋是因为感到幸运将降临在他们家,父母现在太辛苦了,如果靠自己奋斗,给父母较好的生活,这也许要十年、二十年。但落实政策,转回非农业,安排工作,父母就可以马上过上较好的生活。自己可以安心继续上学,有一个较好的生活条件和更好的实现理想的起点。

  和父亲走在上山的路上,对于落实政策的事父亲一句不提,跟他说如果他能上高中,就安心去读书,家中的事不必操心,如果不能上高中,回家来好好种地,希望他在农村能胜过自己,创造一番前景来。

  田新家想父亲真沉得住气,马上落实政策了,搬出去了,还要上山打草,跟他说这些。

  往回走不远,父子俩感到肩上的担子太沉了点。其实,他们肩上担子和以往并无多大差别,父亲的担子一百多斤,儿子的担子八十多斤,只因农忙刚过,他们连日劳累,没有缓过劲来,故感体力不支。

  天上是明晃晃的太阳,他们身上的汗衫已完全汗透,连裤脚都被汗水打湿了。

  如果这时他们把担子上的山草解下来丢掉一部分,无疑会轻松许多,但他们谁都没有这样想过,费了这么大力气,半路上把东西甩掉,这不是他们的性格。

  走一阵歇一阵,他们终于下到了山脚。他们所带的两盒米粥,在下山途中全喝光了。下到山脚,路好走了,这里到家还有五华里,所以父子俩虽然都松了一口气,但是还不敢停下歇太久,一停下来就感到肚子特别饿,喉咙干得要冒烟。

  两人咬着牙,又起肩了。父亲走在前面,不说话,儿子在后面紧紧跟着。

  如果现在就到家那该多好,喝上二海碗稀粥,跑到大榕树下,躺在那光滑凉爽的石凳上,微风徐来,多美呀。

  田新家正想得美呢,父亲在前面把担子放下,喊休息。刚走几步路,就要休息,看来父亲太累了。“这鬼天气,实在太热了,口干得没办法,喝口水再走吧。”听见父亲这样说,田新家知道,这哪有什么干净的水喝,要喝只能喝路边稻田里的水。想想田里的水多脏啊!可不喝,出了这么多汗,太阳又这么毒,这人哪里坚持得住。

  父子俩只好喝田里的水。儿子看见父亲的脸色发青,起肩的时候,非常的吃力。

  “爸爸,我和你换着挑吧!”儿子上前,挑起父亲的担子。他给自己打气,一定要尽力挺住。望着换下自己担子走在前面的儿子,父亲感到自己老了,儿子长大了。他跟儿子说:“等下我们再换过来。”

风雨成长
田智明夫妻俩清早出门,下午三点多到了南宁。

  家里每次遇到求人的事,田智明都会变得笨嘴笨舌的,所以求人的事情黎新荷要出面的。这次到南宁,向有关部门反映困难,要求落实中央的有关政策,这是个特别的大事,更少不了黎新荷,她不但会在旁边帮着丈夫说话,在背后还可以和丈夫商量对策,给丈夫打气。

  来到南宁这个地方,她们是如此显眼。她们身材干瘦,皮肤粗糙发黑,一身尘土,神情憔悴。由于复员后夫妻俩没做过一件新外衣,田智明衣服、裤子、鞋子都是过去部队发的军装,穿了多年,那些洗不掉的污渍让这些旧军装显得是那样的难看,黎新荷的衣裤虽然没有那些污渍,是平时舍不得穿的好衣服,但毕竟过了好些年,压在箱底久了,显得灰暗陈旧。

  在南宁,她们感受到了城里人对乡下人的蔑视,这深深地刺伤了她们。她们感到憋屈。因为他们生活穷困,他们受到歧视,但她们为了这个国家的建立,曾浴血奋斗,他们曾经有着较城里一般老百姓要高的地位,现在却轮到了社会的最底层。这让她们感到强烈不平,她们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恢复非农业身份。

  当天晚上,他们决定先上战友家探情况,第二天再上信访局、军分区、军区。

  私下里从几个渠道得到的消息都表明,中央军委确实下了安置军队复员干部的文件,田智明属符合政策给予安置之列。但安置只是文件精神,换句话说,不给你安置,也是可以的,这就看各单位怎么执行了。

  第二天几个部门来回跑,最后问题集中到军区一位姓王的科长那里。

  真是冤家路窄,原来,王某和田智明原来同为某支队党委委员,因为工作上的事,有一次会上田智明提了王某的意见,王便产生了怨恨。一九六八年,因为田智明的弟弟和村中干部因派性有矛盾被残酷*至死,人家一不做二不休,借*运动,以大队贫下中农代表的名义,写信到田智明所在部队,诬告田智明破坏老家的无产阶级*。虽然部队没有采信这种说法,但此后田智明便被排挤在支队党委之外。不久,部队要清理一批人,王某趁机又将田智明弄回农村。现在王某在军区负责复员干部安置工作,他会怎样对待田智明呢?

  在军区大院一间小办公室内,王科长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田智明夫妻俩坐在对面小茶几后的木沙发上。眼见丈夫和王科长说不了几句话,王科长要打发她们出去,黎新荷接过话说:“王科长,不好意思,我们给您添麻烦了。您是热心人,帮不少人解决了大问题,他们对您都非常感激!我们就是听了和老田一起复员的一些战友说,才知道他们的问题都是您给解决的。我们现在回到乡下,老田年纪大了,繁重体力活难以适应,我身体不好,家里确实非常困难,听说现在上面有政策,请您帮帮我们吧!”

  听完黎新荷的话,王科长靠到椅子背上,那高靠背的腾椅让他感到舒适,他闭上眼睛,吐一口气,缓缓放松,又慢慢地吸了一口烟,再长长吐出,这才睁开眼,看着坐在前面的夫妻俩,说:“对你们的困难,我深表同情,你们不知道,这里面的情况非常复杂,为解决你们的问题,我是想了办法的,可惜爱莫能助啊!”

  田智明忍不住了:“请问王科长,中央不是有文件,要安置部队复员干部吗?”

  王科长眉头一皱:“什么文件?”

  田智明上前,拿出文件摘要抄件。

  王科长绷住了脸:“这哪来的?谁告诉你的?这些小道消息你都信?我没有看到这样的文件。要有的话,请你给我拿出来!”

  田智明哑住了,他确信有这样的文件,他的战友是亲自看了文件,并抄录下来的,他的战友不会骗他。可惜他的战友管不了他的事,按理说王某肯定掌握这样的文件,他否认,这说明他肯定是不想给办了,田智明不可能把他的战友抛出,就算说了又能怎样?也许是中央的形势有什么不好的变化,王科长才这样拖着不办。

  王科长乜斜着田智明:“怎么样,拿不出吧!你就好好地呆在乡下干,不要乱跑,要不然给人扣上捣乱什么的帽子,那我就更帮不了你啦。”

  从军区大院出来,已快到下班时间,田智明阴沉着脸,妻子跟他说话,他都没搭理,好象没听到似的。他不听妻子要到战友家住下的建议,不管妻子提出什么理由,执意要找个旅馆住宿。

  天渐渐黑了下来了。夫妻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很少说话,两人都睡不着,黎新荷知道现在不是劝解,安慰丈夫的时候,得让他安静安静。

  田智明此刻心情难平,参加革命以来,他样样争先,从未受到一次处分,得到的常常是表彰。*后,却莫名其妙被从一个国家干部一下贬为一个农民,被人歧视,生活困顿。反观某些人,党性不强,政策水平不高,造反钻营,反而受到重用提拔,不可一世。这世道有无公道可讲!南宁这个熟悉的城市,给过他太多幸福和自豪的回忆,而现在,他怀着祈盼而来,得到的是失望、委屈和羞辱。

  黎新荷醒来时,发现丈夫的枕巾让泪水打湿了一大片,她吃惊地说:“老田,怎么了?”

  回答她的是沉默,她坐起来,继续说:“不就是当农民吗?当农民我们一样可以活!”

  “我不怕苦,也不怕死,我想不通啊!为什么这样对待我?我提着脑袋革命,对党忠心耿耿,工作勤恳恳,换来的竟是蔑视和屈辱,感到憋屈呀,下午走在马路上,真想一头扎进汽车轮下,一了百了,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黎新荷内心感到强烈的振撼,她想不到平时极刚强的丈夫说出这样的话来,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不管前途如何艰难,一定要帮丈夫度过这一关。她想了一阵,跟丈夫说:“算了,不能比,人生在世,不平事太多了,也许我们命当如此。风水轮流转,忍一忍就过去了。我们有四个儿子呢,再过几年,他们一个一个长大了,他们给我们争气就行啊!”

  一番话渐渐化解田智*中的委屈和悲伤。

  仙岭高中录取新生的名单公布了,从录取比例来看,只有一小半。因为是推荐录取,那些父母有面子的小孩都录取了。如国家干部、公职人员的子女,大队、生产队领导的子女,剩下来录取的是家庭没有背景,但给学校领导印象很好的学生,三贤大队领导和三贤大队初中校领导是给田智明面子的,他的儿子田新家被推荐上了高中。

  刘一飞也被推荐上了高中,田刚和白柳没被推荐。

  高中离家有近十里路,要住校,要带上席子、被子、蚊帐,洗漱用品,得打个背包。田新家感到难为情,因为需带的东西不成套,不规整,扎起背包来不象解放军扎的那样整齐、利索,好看。他想了个办法,算好时间,凌晨出门,最好天刚大亮就到学校,这样他背着东西路上就不会被人看到了。

  报到这天,他按计划上了路,月亮已经下山,夜色里靠着天上的星光,依稀可看到脚下的路。偶尔路旁村内的狗吠声使沉睡中的山村显得是那样的恬静,这一切的美景仿佛是为他一个人所设,他心中畅快,又有些得意,脚步不由得轻快起来。

  走了足有大半路程,东边还没有一丝曙光,脚下的路还只是依稀可辨,他觉得出门太早了点,现在最好是天蒙蒙亮,这并不是他厌倦了目前的美景,而是前面要穿过一座小山包,这山包叫墓山。自古以来就是附近村民的坟场。山包上长满了高大的树木,在路的两边,布满了大大小小各个时期的坟墓,田新家虽说平时胆子大,但在这寂静而黑暗的夜晚,要独自穿过这坟山,心里难免有些发紧。

  要是现在天蒙蒙亮有多好啊,到学校时天正亮岂不两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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