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韩州牧韩夫人来访,特来向督军大人谢恩。”门外有下人来报。
“快请吧。”镜楼看着用眼神询问自己于丹娘,随即点点头。
韩长义的夫人罗氏出身江湖,和书香世家出身的于丹娘交情也是一般,却也从未红过脸,罗氏一踏进房门,先和镜楼行礼,又朝着刘子麟一礼,接着拉着于丹娘的手亲热地喊了句妹妹,于丹娘也习惯了她的自来熟,连忙让下人奉了茶。
“听说我家夫君的调令下来了,可是吓了我一大跳,乐得险些昏过去,哪来这么好的运气让他去午阳这等好地方,要多些王爷多些督军大人了。”罗氏一开口便让所有人都笑了,镜楼也微微一笑,这罗氏看似粗糙,却也是心思细腻之人,有些大局观,只听她继续道:“虽说午阳是新开的商埠,可听说洋人比南域的还多,请王爷和大人放心,就算累死累活,妾身也会盯着夫君好好干,绝对不枉王爷的一番提携。”
这话就说得更妙了,粗中有细,先是提了下过去会很辛苦,又表了一番忠心,于丹娘在一边也跟着凑趣,看来这两家的关系却是不错。
好话说了两句,罗氏又夸起了于丹娘来,镜楼也是第一次听说宿山卫所的事情。
“所以那时候妾身就想,军户的日子过得不好,就是没个男人撑门户,宿山的几个村子都是军户村,虽然地少,总不能让妇孺下地耕种吧。反正朝廷查得也不严,干脆这些地都给了佃户耕种收租,我便带着这些妇人研究织染,收入远比地里刨食多多了,有了钱,军户村才请了先生教习,孩子们将来才有更好的出路。”于丹娘说完,神色带着怮动,似乎有些不忍,一边的刘子麟也跟着悄然叹息,没这些军户他们宿山如何能撑到现在,在战场上送命,是军人的光荣,带给军户家眷的,却是天崩地裂。
镜楼刮着茶末子,她知道在战场上失去家人的痛楚,可身在其位,她并没有多余的心思来风花雪月地想着这些家眷是如何的可怜、如何的心痛,若是把士兵放回去,让他们和家人团聚,他们是皆大欢喜了,可谁来守护一方?到时候是比失去家人更痛苦的欺凌,朝不保夕,所以,镜楼不会心软。
“多懂些道理是好事。”镜楼附和道,于丹娘有这份心是可圈可点的,而刘子麟也是因为失去了太多的部将,心有戚戚罢了。
“妾身要多谢大人慷慨,”于丹娘一叹,道:“我与将军说过,这些失了门户的军户便让他们留在盛州吧,跟着我们日夜奔波,可不是什么好日子。”
罗氏也叹了两声,直点头称是。
正说着,外头有几声悉悉索索的声响,镜楼耳朵一动,立刻皱起眉来,喝道:“谁在院子外头!”
一百六十六 去北沁
刘子麟和于丹娘显然还未理解,镜楼起身一手甩开门,果然看见门外几道身影在推搡着,穿得嫩绿鹅黄,好不抢眼。她们显然不敢上前去和守门的侍卫搭话,只在一边你推我我推你,扭捏地站着。
“你们作甚么!”刘子麟脸立刻黑了。
于丹娘没有出来,淡然地坐在一边,脸上像戴了壳。
“刘大人,你家的规矩什么时候如此松散了。”罗氏看着那几个妾室,讽刺地一笑。
镜楼没好气地一哼,“亏得本军耳力上佳,不然还不知道刘将军家的规矩是如此。”
“你去管管她们!”刘子麟看见那几个女子个个看到他便眼睛发亮,顿时觉得碍眼极了,恼羞程度地叫上于丹娘。
罗氏一拉于丹娘,牵着她的手拍了拍。
外头的几个经过打扮的姨娘在外头不敢声张,只是渴盼地看着刘子麟,于丹娘款款起身,朝着刘子麟一礼,朝着那群姨娘走去,身上的气势立刻压得她们惊若寒蝉。
“将军招待贵客,你们怎的如此无礼!”于丹娘的声音清楚地传到厅上来。
刘子麟脸色好看几分。
“将军几天没有来奴家这儿,奴家便来看看将军被什么事儿绊住了。”一个女子声音娇柔,却是很小声。
镜楼观察着刘子麟的神色,却不见什么变化。
几个女子连声说着什么,被于丹娘一喝:“什么规矩,将军去哪儿容得你们来管!我便不让他来你们这儿又如何,说啊,你们还敢跟我抬杠不成!”
一个胆小地吓得哭了起来,其他的连声说不敢。
“不敢,我看你们最近没人管,个个都不听话了,”于丹娘的语气没有起伏,淡淡地对一边跟着的丫鬟婆子道:“几位姨娘近来没男人有些上火了,关进屋子里好好败败火。”说完,不顾几位姨娘的哭闹,转身回屋,她心底猜测督军应该是听得到外头的动静,所以没多做纠缠,说了错了什么惹得督军不快,反而不美。
“夫人,奴家知错了,请夫人息怒。”
“将军,快来救救奴家!”
“将军息怒。”
丫鬟婆子不多,几个姨娘看着娇弱,却又一把力气,在外头哭喊起来,似乎有意无意地呼唤着着刘子麟,而此时刘子麟的行为让镜楼瞠目。
只见他扶着于丹娘走进来,狠狠地等了一边的卫兵一眼,哼道:“还不快帮忙,几个女人都搞不定,快拖出去!”
几个姨娘一瞬间软了下去,她们在内宅立足的根本就是男人的宠爱,当男人的宠爱敌不过对正室的爱重,那么下场是显而易见。在刘子麟看来,这几个不知死活的女人敢在他面前挑衅于丹娘的威严,完全是自己找不痛快,既然如此,就让她们去痛快的地方好好痛快罢了,刘子麟无奈地一笑。
“让大人见笑了,我亲自去处理罢,丹娘这几日身体有些不适,刚才不应该让她去的。”刘子麟叹口气,一边念叨着。
“我看这几个心思大了还不要留了,等去了闵州闹出笑话,先不说妹妹面上不好看,连王爷的面上恐怕也不光彩。”罗氏泯了口茶,道:“你看你韩老哥家里就是门儿清,我也清闲呐。”
“嫂嫂说的是,我进来忙太多,也疏忽了丹娘。”刘子麟连忙应和。
于丹娘脸一红,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着镜楼一笑,说:“这些不安分的惹了大人的眼了,厨房里烧着咱们这儿独有的鱼糕,做点心正合适,去已经让人端上来了,大人送的茶比这儿的要香,配鱼糕正合适。”
说着,便把话题扯了开来,镜楼也顺着她说:“那可要尝尝,面食我是最喜欢的。”说完,伸手托了于丹娘一把,刘子麟一笑,躬身退下,匆匆朝外去。
“鱼糕我也不懂如何做,只会吃,这里头是当地的秘方,我可不敢随意去窥探。”于丹娘端起茶,被镜楼拦下。
“夫人身体不适还是少喝茶为妙,茶可入药,好些人可是不适合的。”镜楼笑着拦住她,唤了下人换成白水。
于丹娘面色一动,闪过一丝羞赧,“大人可是折杀我了。”也没有反驳,镜楼自然知道其中意思,不由地一笑。
罗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外头早就没了声响,镜楼一边和于丹娘、罗氏两人说这话,一边想着,她没有见过有姨娘的家里是何种模样,刘家那个有亲姑母护着的表妹姨娘,真的很少见到。世上大多数,还是像刘子麟这家一样,一群权当陪衬垫档子的姨娘,生不了孩子,敢有自己的小九九立刻被灭于无形,就算主母不出手,作为一家之主的刘子麟也会出手。在男人心里,只有正室才是妻,剩余的妾都是身边养的猫狗,连宠爱都不屑给,不喜欢了就换,有时候弄不清楚,究竟是这些姨娘们自愿,还是被迫过起这样没有尊严的日子?若是自愿,她们有没有想到结果?
镜楼看着于丹娘温润的脸,想着,若是成正妻,于丹娘是否喜欢刘子麟这般一个换一个地纳妾?
答案或许早已有,镜楼却困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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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州府一战震惊了整个南域,在所有人都觉得刘子麟必败的情况下,半路杀出长平来,纵横闵州一带长达十年的陈锐在军中被杀,远在平余府的林氏立刻动了,平余州牧林迁的长子林怀仁带着两个侄女直奔长平,而得知父亲去了长平,林怀仁的嫡女林曼带着堂妹,借口探亲往北沁而去。
这些镜楼都没有收到任何的风声,此时她留下临时赶来的齐远方在盛州坐镇,刘子麟带着兵马休养着,一些未受影响的将士军户已经开始转移。
镜楼偷偷地换了装扮,也往北沁而去。
北沁府是南域首府,之所以称之为神迹,是源于一个传说,据说北沁是平地而起,五道神赐给这一代衣不蔽体的人们的礼物。
虽说传说有些夸张,可在山峦起伏中建起如此一大群的建筑,不可谓不壮观。
北沁北边是俊秀的金鸡山,金鸡山的尽头与北沁湖相连,而西边正是奔腾的北沁河,金鸡山上的大片城墙至今都有人在修葺,风景如画的同时,如此三角之势使得北沁府易守难攻。
镜楼带着斗笠,骑着一头临时买来的小毛驴,优哉游哉地沿着北沁湖游荡着,几天因为行军和陈锐一战而紧绷着的神经由于北沁优美的景色立刻放松了下来,连带那几个想要对自己下手的小混混,镜楼都觉得对他们太过仁慈了,都没有要他们的命。
嫩粉色的衣裳和月白的斗笠让镜楼看起来像个出门远游的小姐,可身边不见人,这让好些人都纷纷侧目,借着小蝶执行任务时候用的文碟,镜楼牵着小毛驴,顺利地“混”入北沁府,一进城,与城外全然不同的热闹繁华扑面而来,琳琅满目的小摊贩,鳞次栉比的牌楼,精雕细刻的程度不比香火鼎盛的庙宇差。
镜楼穿梭在人群之中,无意中瞥见摊贩背着箩筐卖的正是盛州的鱼糕,那香甜有鲜美的滋味倒是让镜楼突然有些嘴馋,看着那摊主的生意也不好,便挤过去。
“给我拿两块。”一时间镜楼也知道如何跟这位摊主打交道,别扭着蹦出一句话来。
摊主顿时笑脸如菊,哪里管镜楼说什么,立刻抄起油纸包上两块递上去,说:“姑娘您拿稳了,鱼糕五文钱一块,您趁热赶紧吃。”
镜楼摸着袖子,除了方便带的银票,就只有几颗碎银子,她拣了颗最小的,对摊主道:“别找了。”
摊主哪里会放过此等好事,顿时双眼发亮,马上起身连声道谢。
等买了鱼糕,镜楼才意识到自己带着斗笠,吃起东西来也不方便,捧着鱼糕便像找一家客栈休息下来。
不远处几个人挤在一堆看着什么热闹,这里算是北沁府最繁华的地方,这样的热闹常常有,平静如长平也会有,镜楼也没准备凑上去,只听见有几个女子的争执声,还恍惚听见了“王爷”二字,她脚步一顿,眉头皱起来,听得又不算真切,看着人群一圈一圈地围起来,也失去了探究的想法,赶紧趁着天黑前找歇脚的地方去了。
北沁的规模远比长平大得多,风景秀丽,有山有水,一日自然是游不完的,镜楼舒服地躺在客栈的榻上,由于撤下了香炉,屋子里的味道就有些不好闻了,镜楼呆惯了军营的帐篷,这样的条件她不会挑剔,有床睡已经是好的了。
白天的争吵又窜入镜楼的脑中,提到王爷,北沁的王爷就只有临江王了,好好的怎么会和六哥扯上关系了?或者是她听错或者误会了,人家只不过随口一说?
想着,镜楼觉得心浮气躁,眼睛一转,她大声在门口叫了声小二。
“客官有何吩咐?”小二来的很快,对于爽快付钱的客人,总是会给好脸色。
镜楼开门,丢了碎银子给他,说:“早先外头有人在吵架呢,帮我打听下。”
小二连连称是,心里暗想,这位姑娘是闲得发慌了,花银子去打听这么不相干的事儿,门一关上,小二克制着太过得意的脸,赶紧藏起银子来,贼笑着溜出去了。
外头鼎沸的人声到了晚上依旧没散去,花灯挂满了整条街,各家店是争奇斗艳,送晚膳来的小二显然打听到了消息,脸色却不是很好看。
“说吧,闹的是什么事儿?”镜楼依旧带着斗笠,所以不急着用饭。
小二看看左右,才小声道:“是林家的两位小姐和王爷的人对上了,据说看中了同一把梳子,本来是件小事,可王爷府上的那位含沙射影地说自个儿如何得宠,太过得意把林大小姐起了个半死,那林大小姐似乎也是仰慕着王爷呢,两个人吵了起来,一不注意还动了手,动静才闹这么大。”
“后来呢?”镜楼一听,心忖,那该不会是莫兰吧?
一百六十七 初到王府
“后来王府的人来了啊,把两人都带走了。”小二心有余悸,那个阶层的人太高,打听这种事儿总归心里难安。
都带走了啊,镜楼手指微动,思索着,又问小二:“你可知道王府怎么去?”
小二登时惊得连退几步,慌忙摆摆手,“姑娘,您可别害小的啊。”
“我是问问罢了,你不知道,总也有人知道的。”镜楼无所谓道。
小二一想,也对,王府的位置也不是什么秘密,纠结了一会才道:“在城东的三同街上。”
镜楼一笑,又丢了一枚碎银,小二苦着一张脸出去了。
摘下斗笠,镜楼拿起筷子有些发愣,也不是南域的菜色,而是想到自己和六哥近在咫尺,两人的距离却是千重山万重水,自己一时兴起过来见他,而他是不是想见到自己呢?万一不是,自己岂不是又做了件蠢事?
苦涩地一笑,捧起碗来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这样一个人用饭的情况一过就是多年,可在这里,镜楼却忍不住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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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外头有位姑娘求见,说是王爷的故人。”一个小厮在门外通传,声音犹豫,生怕自己弄错了人,惹得主子不快。
月衡澋此时在书房散着头发,面具自然也没戴,穿着大一圈的衣服,原本高大的身形看着有些飘然的感觉。原先因为长期带着面具而肤色不均的脸已然恢复正常,不白皙,却显得很苍白,乍一看以为是个病人。
外头传来了几声娇笑,月衡澋的表情显得有些无奈。
“让总管接待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