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得牙痒痒。不过在她告辞了镜楼着手开始找陶致当年的那个孩子后,苏雅觉得再次刷新了她对人性恶劣的认知。
陶致出身良民,当年是经过况冕的引鉴,而家里又是最不受宠的老三,为了博功名来参了军,而他参了军,家里的地就可以免些租,家里人是举手赞成。后来陶致有了军衔还成了亲,和家人的关系倒是缓和了,可陶致却因为镜楼而死,那时候陶致的长子才刚出生没多久,苏雅算算年纪这孩子也应该是四岁了,长平给出的抚恤足够孤儿寡母生活才是。可当苏雅一打听,才知道事情不是这样,她看着手上的信,捏成一团,吩咐道:“备车,我要去督军府。”
镜楼此时正在看着久如两人做针线,久如被镜楼看得心里紧张极了,好几次都差点扎到手指,久芬在一边替镜楼捏腿,看着镜楼露出的一小截雪白的皓腕,脸顿时涨红了,她们从来没想到督军大人原来是那么个美人,就算怀了孕还有水肿,却依旧美得惊人。
“大人,苏大人来了。”外头的小丫鬟来报。
这么快陶致的孩子就有消息了?镜楼轻轻拍了拍久芬,笑笑说:“久如去给苏大人沏茶,久芬把这里收拾一下。”
两人立刻应了,利索地把地方收拾好,等苏雅跨进来,就看见镜楼扶着肚子笑盈盈地请她入座,苏雅一时间有些错觉,除下铠甲和杀气的镜楼,完全就是一个普通的贵妇,而且还是有些不合格的那种,难道就是这样才让人厌弃了算计了?心里顿时生出同病相怜之感,想到陶致那个可怜的儿子,苏雅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是发生了什么?”镜楼察觉到了她的失落,有有些不好的预感。
“那个孩子被我们救出来了,现在直接送进扶源堂,恐怕有些不大好。”苏雅斟酌着字句,生怕镜楼的情绪起伏影响到孩子。
镜楼心一凛,说:“备车,我要去扶源堂。”
“大人,你还怀着身孕呢,扶源堂到底是医馆。”苏雅连忙摇头。
“久如,取帷帽来。”镜楼直接吩咐道,又对着苏雅说:“不过是去医馆罢了,我还没那么娇贵,路上把情况跟我详细说一下。”
苏雅知道她心意已决,只得让丫鬟把东西都准备了,把镜楼裹得严严实实的才带着她上了马车。
“陶致的那群家人多是薄情寡义之辈,在陶致过世后想把他的媳妇杨氏再嫁,连三年的孝期都不守,直接收了五十两的礼金准备把杨氏绑上花轿,杨氏不堪凌辱也不愿二嫁,写封信把孩子托给父母后上吊自尽了。杨氏的家人哪里肯罢休,可顶不住陶家那一群不要脸的泼皮无赖,结果杨家那边暗地里被打伤了好些人,杨氏的兄长更是被打断了一条腿,杨家世代耕读,哪里见过这样的人家,结果孩子只能留在陶家,也不敢跟陶家对上了。陶家为了陶致的抚恤,留着那孩子,却也不善待,县令也是知道陶家的无赖劲儿,所以懒得管这孩子的死活,那天过去正好被打了一通,幸好骨头没断。才四岁的孩子瘦成了皮包骨,连话都不说,我派去的几个人亮了长平王府的身份陶家才肯放人,一心还惦记着陶致的抚恤。”活了两世苏雅都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提起来都是一肚子的气。
镜楼一扯嘴角,说:“还真是好样的,以为我死了,没人给陶致撑腰了不是!”
苏雅一拍她的手,嗔道:“什么死啊活的,不吉利。”
“如果我在,他们敢对那孩子怎么样吗?”镜楼阴沉着脸,说道:“不就是知道陶致是我的心腹,我还被顶罪截杀了么。”否则陶家的人知道长平督军还活着,如何敢对这孩子这么折磨!
事实就是如此,苏雅也不好反驳,一时间马车上十分静默。
扶源堂是道沐璇带起来的医馆,还引进了好几位外洋医生,绝对是长平乃至东域最好的医馆了。大堂里十分安静,每个人都神情严肃,井然有序地拿着号牌排队,镜楼和苏雅直接穿过大堂上了二楼,里面传来几声窃窃私语,见苏雅跨进来纷纷止住声音,抬头看着她们。
“苏大人,您送来的这孩子已经醒了,可是呆呆的也不说话,药也不肯喝,更别提打针了,他身体弱,我们也不敢用强的。”一个年纪较大的大夫上前来,愁容满面。
“我去看看吧。”镜楼握紧了拳,努力让自己平和下来。
“这位是……”大夫看着带着帷帽的镜楼,询问地看着苏雅。
“是那孩子的一位长辈,”苏雅看看镜楼,说:“我们先进去看看罢。”
大夫叹口气离开,几个年纪较轻的大夫站在一边,还有个中年的妇人在一边抹了把眼泪,看穿着应该是医院的护工。
镜楼虽然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摘掉帷帽看到那孩子的一瞬间,还是忍不住涌出眼泪来,许是做了母亲的缘故,原本还见过更惨烈的尸体都不会有情绪,可看到这个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孩子,她伤心悲愤的同时,还有一股从心底里涌出的戾气。
好一个陶家!
那孩子看着镜楼脱下帷帽,眼睛顿时亮了,瘦小的手抓紧了雪白的被子努力直起身来,咳了两下才小声地结结巴巴道:“您是……仙女吗,来……带我去见娘的吗?”
镜楼不得不承认自己心软了,她悄悄拭去眼泪,笑着看着这个瘦得脸颊都凹下去,眼睛大得惊人的孩子,说:“是你娘让我来找你的,看看你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
苏雅连忙转身去擦眼泪,那孩子眼睛更亮了,吃力道:“有,有好好吃饭,有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这样的话不会是一个孩子能想到的话,一定是杨氏死前好好叮嘱孩子的话,他记得不杨氏的音容相貌,却牢牢记住了这句话。恐怕杨氏也没有想到,她给孩子最后的希望也被陶家堵死,因为陶致的抚恤陶家不肯放人,也因为陶家的抚恤这孩子能留下性命,也不知道说是福还是祸了。
三百五十二 朗赫
镜楼摸摸他的头,那孩子眼里闪着光,却没有想哭的意思,这样看着她,仿佛她真的是天上的仙女一般。
“那你听大夫的话吃饭打针好不好?”镜楼笑着问他,“等你好了,跟着我可好?”
“跟你……能吃鸡腿吗?”孩子有些心急,说话也不甚利索。
该死的陶家,镜楼咬牙,说:“每天都能吃,好不好”
孩子眼睛一亮。
“愿不愿意?”镜楼问他。
孩子忙不迭地点头,有些艰难地吞了吞口水。
“先吃药,等你身体好了,我就带你去吃,烤的的蒸的煮的炖的,我们都吃一边好不好?”镜楼示意久如端了粥进来。
“要好多钱呢……”孩子犹豫地看着粥。
镜楼看着他一笑,“你是我的孩子,一碗粥可还吃不穷我。”
折腾了半晌,挺着肚子的镜楼也觉得疲惫,那孩子乖乖地喝粥吃药打针,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苏雅扶着镜楼直报怨:“你就不能不要亲力亲为吗,孩子有个好歹怎么办?”现在镜楼还不知道怀的是双胎,查都扬努怕增加她的负担。
“无妨的,”镜楼躺在扶源堂备下的榻上,舒了口气:“陶致临死前还惦记着他的儿子,看到这个孩子成了这样,我只觉得内疚,陶家那边事情就麻烦你去处理了,把陶致一家分宗分出来吧,在长平划一块地给他当做祖宅,这个孩子我就认作儿子,等他长大了,让他认祖归宗吧。”
苏雅点点头,这确实是个好办法,“那陶家那边……”
“随你怎么处置吧,”镜楼冷笑一声,“我把这孩子认作儿子,也是要绝了陶家的想法,尽管来闹便是,有本事就跟朗家来作对看看!”
苏雅被这气势一压,只觉得浑身紧了紧,多年没上战场,可身上的那股子杀伐气息怎么也掩盖不了,“干亲怕也是顶不住,看来只能先委屈了陶致了。”陶家那等无赖,镜楼认干亲他们更有理由上门来吸血,孩子还没办法留在镜楼身边,只有彻底分了宗,孩子领出陶家,于情于理镜楼才能站住脚,将来孩子有了权势,陶家那等微末就奈何不了他了。
“这孩子就叫朗赫吧。”镜楼笑眯眯地转了脸色,让苏雅一头冷汗,“他爹就是那样的粗样子,可顶不住雅致的名字。”
陶致当年确实是外粗内细的人,苏雅笑笑,点头道:“是个好名字。”看来是从了镜楼的姓氏了。
那她肚子里这个孩子,要叫什么呢?镜楼兀自思索起来,想到那个只起了小名的孩子,镜楼一喘,肚子突然发紧,一个小拳头用力地拍了拍她的肚子。苏雅见镜楼脸色发白,连忙上前来摸了摸,随即一笑,“孩子开始动了,算算也四个多月,是该动了。”
镜楼摸了摸肚子,比言哥儿要晚许多,微微一笑,满是为人母的慈爱。
朗赫的身体没有重伤,事不过是长期的饥饿影响了孩子本该正常的成长,查都扬努正好守着镜楼生产,也顺带调理了朗赫,而镜楼收孩子作直接做儿子,他也丝毫没有异议,甚至把朗赫当成镜楼真正的孩子一般,比镜楼还要上心。
陶家则是轰轰烈烈地被上门砸了,长平王府的管事大摇大摆地闯进祠堂,“请”来了族长,将陶致一族分宗,称为东陶氏。当地县令被罢免,而新来的县令是商户出身顾家少爷,曾经也是长平一霸,上任后第一件事并没有处理陶家,而是放消息不准哪家与陶氏结亲。陶家做下的事儿方圆百里皆知,许多人都不屑与之结亲,而愿意结亲的和曾经是姻亲的经过县令警告,顿时歇了心思不敢再嫁女儿过去,而几家胆子大的,直接让女儿和离出来,不料县令大加赞赏,通了不少好处过去,自此所有人都知道陶家得罪了长平王府。饶是陶家根深叶大也不过是世代耕田的,对上长平王府根本就是毫无胜算,几年后陶氏无法,从外地老远用了大笔的聘礼买嫁,半路人家反悔还原封不动地退回嫁妆。
“没几年我看陶家怎么过下去。”镜楼冷笑,一边招呼朗赫来吃水果。
李集站在一边捏紧了胡子,家族的繁盛离不开繁衍子嗣和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这督军还真和常人不同,不由下令整治陶家,而是从根本上断了陶家的希望。
真是狠辣!
“也辛苦李大人忙我这个忙了。”镜楼笑笑,伸手请他入座。
李集见镜楼也没什么男女大防心思,也就坦坦荡荡地坐下了,暗自打量了她一眼,觉得似乎和上次见到这位督军大人有些不一样。
“听说李大人是刘州牧的门生?”镜楼察觉到他在打量他,不动声色地问道。
“正是,”李集恭敬地应道,“听说大人与家师也有些渊源,不过李集没有这个机遇与大人共事。”
镜楼客气地笑笑,说:“与其说是与刘州牧,不如说是刘大小姐。”
李集眼神一闪,只是笑笑,听见镜楼继续说道:“我与刘大小姐当年也算相识一场,听说她如今定居在应州,可有常写信回来?”
“常有写信来报平安,老师经常提起来,总是还对大小姐放心不下。”李集回答道。
镜楼把一封信交给李集,“这里有封信想交给大小姐,还请李大人劳烦转交。”
李集很意外,没想到她会写信,犹豫地接过,便点头应承了,又说起陶家的事,许久后镜楼才客气地起身送客,李集看着朗赫乖巧地在一边往嘴巴里塞水果,心里也感叹了一番,与朗赫说了几句话方才离开。
“久芬,外头好像越来越热闹了,小心送李大人出门。”镜楼吩咐道。
外头很热闹?李集一听话中有话,抬脚踏出大门时特地四处张望了一番,发现路人比平日里要多,而且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说话,如今掌管了赤虎卫的李集如何看不出有人在暗中监视督军府?会是哪家知道了里面那位的身份?李集眯起眼,迅速跨上马。
“去王府!”
三百五十三 绑架
镜楼睡得昏昏沉沉,至少在她怀孕后,第一次睡得那么沉,连醒来脑袋都是疼的,感觉自己身下是坚硬的木板,还有几坨稻草,让船不是特别颠簸,外头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可她能感觉到门外有重兵把守,带着血腥气的压抑气息是掩盖不了的。
看来,她又被人掳走了。
这样熟悉的场景没过几个月再次上演,她已经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至少对方要的应该不是自己的性命,安抚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千军万马她都不怕,现在不过是暂时的,没什么可怕,她这样告诉自己。
这艘小船逆水而上,沿着北沁河进入皇都,接着缓缓靠近码头,属于码头的繁华和吵嚷透过船舱传来,一路上颠得没胃口的镜楼此时觉得总算是解脱了。扶着肚子慢慢站起来,船一震,随即舱门被打开,几个黑甲士兵面无表情地走进来,蒙上她的眼睛,拉着她坐上小轿,两个轿夫稳稳地把她抬起,穿过喧闹的人群,慢慢地走向皇都深处。
皇都,这个她出生长大的地方,此时已经陌生无比,皇都的石道比任何地方都要平坦,都是从同名山上采下来的青石,她曾经无数次地注视着,从未有机会好好走过皇都的路。
“去通报大将军,人带到了。”
镜楼蒙着眼,心里一突,连带着孩子也不安地动了动,她抚着肚子,忍住心底不断冒出的怯意。
轿子稳稳地停在了院子,镜楼听着四下无人,伸手小心地取下蒙在眼上的布,阳光柔和却是一刺,她慢慢睁开眼,发现眼前就是正堂,而正堂前,站着个一身黑衣,面无表情的女人。
“飞绮姐……”镜楼错愕地看着这个眉清目秀的女子,她如今有些年纪,却依旧梳着男子的髻,看起来英姿飒爽,抬眼看着堂上斜靠着的男子,镜楼心狂跳起来,张了几次嘴都说不出话来。
是辛傲之……
早年他们几个逃走辛傲之没有追究,她已经觉得很奇怪,可如今大费周章地把她抓来,更是猜不透辛傲之的目的。
辛傲之长着张雌雄莫辨的脸,不笑的时候都觉得赏心悦目,可那种黑沉的眼神却让人心里发颤,这样的眼神镜楼突然觉得熟悉,月衡澋便总是带着这样的神情。
“镜楼。”辛傲之缓缓吐出她的名字,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