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雅眉眼端庄,称不上是出色或是清秀,眉毛过浓,鼻梁细挺,比男人还生得端正,现在默然坐在那里,竟有些男子才有的神采来。
可能是有双浓眉的缘故吧,镜楼颇有同感地想着,自己也有一双浓眉,所以从不显得娇弱。
马匹嘶鸣几声,猛的停下,胡木的声音传来。
“大人,到了。”
镜楼掀开帘子,吩咐道:“把箱子搬下来,让人过来接走马车。”一路上还有暗卫护送,她猜是书易吩咐的,正好可以让他们将马车带回去。
夜沉如水,月亮也躲在云中时隐时现,胡木点了灯笼送过来,叫了声名字,可见他知道是那些人跟着护送的,镜楼见苏雅磨蹭着爬下来,伸手搀了一把,说:“你把包袱给他们吧。”
苏雅感激地点点头,连秀伸手主动接过了包袱,她才轻快起来,镜楼还松了口气,带头走向雾蒙蒙的码头,竖起耳朵来,能感觉到五丈之外有一艘小船。
“来人可是瑾瑜大人?”贺真诨察戏谑的声音想起。
镜楼朝着暗卫点头,带着人从容地走过踏板,简单地招了招呼便坐在船上,暗中看不见他的表情,她耳尖地听见他压抑的笑声。
嘁……
镜楼没说话,小船开始摇晃起来,船上只有他们五人,摇船的便是贺真了,这人还真的什么都会,有这样的手下不错,她心底开始盘算起来,暗卫的队伍还可以壮大些……手掌一痛,镜楼才想起,苏雅还抓着她手,可见是太紧张了,自己也没注意。水流的声音十分近,黑暗中几乎感觉整个都被水包围着,若不是熟悉水性的,自然会害怕,这是她为什么会特意挑选会泅水且熟识水性的,可见苏雅说的还能适应海船,完全是逞强的。
小舟上谁也没说话,只感觉着摇晃然后顺流而下,速度逐渐加快,晃动得更厉害,苏雅在抓得更紧了,镜楼也感觉心开始晃荡。从听贺真诨察的动作来看,他似乎已经停止了摇船,只是偶尔控制一下方向,远处有些朦胧的灯火在靠近,镜楼突然感觉到不安,毕竟这次太过冲动,心里没有任何准备。
贺真的动作开始大了起来,镜楼感觉小舟猛然减速,飘摇着轻轻碰上什么坚硬的东西,然后荡漾着弹开,身后传来连秀沉稳的声音:“是触礁了吗?”
“放心……”贺真诨察淡然回应说,专注于手上的动作。
绳索的声音自上而下,镜楼无法看清,快要清晨,雾气又浓重了些。
铁器碰撞的声音响起,不但是胡木和连秀,连镜楼都握紧了拳头。
贺真诨察的笑声又响起,说:“大人既然选择上了船,就不必如此紧张。”说完,镜楼感觉有东西和小舟撞了一下,两件物体从她身边划过,是贺真用内力掷过来的,绳索也从她耳边划过,勒紧的声音传来。
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紧张地感知着四周,或许是穿得太厚,背后开始冒汗,而身边的苏雅贴得更紧了。
突然间贺真诨察低喝一声:“抓紧了!”
还未来得及问,只是下意识地抓住船沿,镜楼就感觉剧烈地一阵晃动,然后小舟开始上升!
绳索嘎吱嘎吱的声音清晰传来,小舟开始趋于平稳,四周的光线也开始明亮起来,像是冲破了迷雾,顶上有灯光,缓缓上升的过程中她看见了微微摇晃着的气死风灯,还有……一张在灯光下亮闪闪的银色面具。
是遥轩。
九十四 真颜
等她动动有些发麻的腿,小心地攀上船沿爬上去之后,才发现之前他们撞到的是一艘体型极为庞大的船,借着灯光向后望去,竟然没看到船尾。
“公子,这两天要叨扰了。”镜楼很礼貌地一揖,但是跟在遥轩背后的几人都眼睛一直,很少有见到女子作揖,都掩不住讶异的神情,只有遥轩回礼,说:“不客气,顺道而已。”
到底顺不顺道只有他们才知道了,镜楼笑笑,不过对方看不见,连忙拉着腿软的苏雅上船,然后简单地介绍了一下,遥轩又吩咐了几句,周围的人就散了,贺真诨察和几个船子模样的年轻人合力将小舟搬上船栈,遥轩则客气地领着镜楼向舵楼处走去。
遥轩提着简陋的煤油灯带着两人走向船尾,走近了镜楼才发现船上还有两层,分明是条楼船,没有庞大的财力物力,是根本造不起来的。由于天黑,直接去了拨给两人的房间,胡木和连秀在船舱上第一层,而她们在第二层,由于事先不知道苏雅会跟来,遥轩只好吩咐再搬一床被褥过来,委屈苏雅睡地铺。
“这船是福船,吃水深,稳定,很快我们要拔锚,趁现在休息会,到了海上风浪大,就顾不到你们了。”遥轩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四处张望了一下,觉得没有什么不妥,才点头离开,没走几步又回头来,状似随意地对她说:“督军大人,等此次事情顺利解决,可别忘记替我向长平王世子美言几句。”
镜楼不禁想到了书易临行前的话。
“人家看上长平这条船了……”
她的运气没有什么好吧?
看着不满地瞪着他的镜楼,遥轩嘴角一翘,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有的忐忑突然消失了,这个瑾瑜还真是个聪明却单纯的人。
镜楼原本想着累极应该而已好好睡会,可是躺在床板上翻来覆去到天际蒙蒙亮,苏雅都在极度不安中也沉睡了过去,她却瞪着眼睛看天花板,白天打斗的伤处也开始隐隐作痛,更是睡意全无。
恼怒地掀开被子披上皮裘,坐着竟发起呆来,她无奈,翻着箱子找些药酒来揉伤口,等痛感渐缓,还是没有丝毫睡意,只好又找了靴子套上,悄悄地开门。暗长的走廊上有两盏煤油灯,随着船摇晃着,借着豆大的光线,镜楼拉紧披风,按照记忆走向船舷。
黎明前的夜晚是最黑暗的,风中也带着浓重湿气,呼吸起来却让人精神起来,直凉到心底。
“你睡不着?”
突然背后窜出一道声音来,吓了镜楼一大跳,她根本没有感觉到有人。
船舷处的阴影里,镜楼看到那个模糊的身影,大半个身子都淹没在黑暗中,他并没有往前,隐约可以看见一头剪得有些杂乱的短发,整艘船上也只有他将头发剪得如此短。
“公子好兴致。”镜楼微微一福身,语气带着点嘲弄,毕竟大黑夜里跑出来,怎么看都不像好事。
对方倒是接得流利:“彼此彼此。”
镜楼重新转过身,看着深蓝而遥远的天际,河流旁边的树木建筑,黑沉沉,夜风吹起她的面纱,连风声都听不见,格外寂静。
遥轩没有动作,她怀疑对方可能是没料到她会出来,没有戴面具。
两人默默地杵着,谁也没有离开的意思,镜楼双手撑着围栏,依旧眺望着远方,而遥轩则是靠着船舷,不远处的篷索发出吱呀的声响,让两人之间的气氛更加诡异。
遥轩直起身来,慢慢向镜楼靠近,脚步声让镜楼绷直了耳朵,对方的气息也随之靠近,习武的惯性让镜楼站直了,微微侧过身。
“不要转过来,”遥轩阻止道,“也不要靠近。”
镜楼停住了,毕竟她也没有用真面目示人,能理解对方的顾虑。
所以她能想到遥轩的神秘身份,不过若要招揽,她不会十分赞同书易接纳这样的人,因为一不小心,书易极有可能会变成这个人的挡箭牌,作为长平王世子,身边有她这么一个麻烦的人物就够了,再添一个,她怕书易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隐秘的敌人有多可怕,她知道。想到这里,镜楼小小地舒了口气,故作轻松道:“一直没有什么机会好好谢谢你,虽然见面都要动手。”
遥轩沉默下来,他自然听出她语气中的疏离来。
“还记得我问过你,你手上的刀吗?”
镜楼回想,第一次见到他,确实问过她手上的美人刀,当时她也怀疑过他或许是同门,“你也是同门?”她没有说出师门。
遥轩自然知道她的小心思,忍不住莞尔,答道:“我也是南松院弟子,但我师父得罪的人太多,你不知道为好。”
这句话透露了很多意思,他是在暗示自己见不得人是因为他师父?有些牵强,师父说过,他那辈弟子众多,为祸的更是不少,讲不定遥轩的师父就是为祸的那个。她想着,当初的交手她感觉两人差别很大,说是师出同门,现在回想起来,有些招式还是能感觉到一脉相承,不过当时她没察觉罢了。镜楼继续皱眉想着,上了他的船,面上也不能太难看,说起来,他的态度倒是一直很温和有礼,她却是处处揣测,显得太过小鸡肚肠。
“说起来,我虽然师承南松院,却从未涉及江湖,这些打打杀杀的规矩也不甚清楚,要不,遥轩公子给在下长长见识。”口气明显是松动了。
遥轩靠近几步,像她一样倚上栏杆,镜楼很自觉地没转头看他,感觉他像个热源一般,让她不自在起来。
“其实江湖没有常人想的那么可怕,里头的人也没有那么凶神恶煞,不过我可不是什么江湖人,早年是个盐贩子,那些自诩清高的江湖人才不屑和我香蕉,他们是觉着……”微微的夜风中,遥轩很自然地聊了起来,镜楼很想看看这个低调的夙鸣山庄庄主到底长得什么样,原先谈话不多,她没有感觉到,他身上的气质,谈吐不凡,还有一种从小熏陶出来的教养,绝对不像是草莽出身的江湖人,还是个私盐贩子,镜楼也想象不出一个贵族子弟背着几袋盐没命奔跑的样子。
镜楼不禁笑了,看看自己,对比立刻就出来了。
“……所以江湖人一般不是什么有钱人,若不是现在人们都尚武,恐怕他们好些人要没饭吃。”遥轩清澈带些醇厚的声音飘荡在黎明的空气中,天际越来越亮,镜楼的眼皮却意外得沉了起来。
遥轩看着脑袋耷拉下来的镜楼,难不成他说话就像催眠似的?
轻轻碰了她一下,镜楼嘟囔了一声,让遥轩失笑,轻声说道:“我送你回去吧。”这些天的事情他都感觉到疲累,何况是她一个女子?
感觉有人将她抱起,镜楼挣扎地抗议了一声,但是身体虚软,困意像浪潮一般涌上,反正她也谅遥轩不会做什么,刚才她都没趁机看他的样子,是个君子就应该不会做多余的事情,像是努力说服自己一般,她很快睡沉了过去。
镜楼还是高看了遥轩。
感觉怀里的人开始打呼,入手还觉得她远比看上去要娇小的多,遥轩登时觉得这个恶名在外的姑娘还是挺可爱的。稳稳地横抱起她来,看着她使轻功倒是身轻如燕的样子,掂了掂重量,还挺沉。
天一亮就有人开始工作,自然都看见身为头领的遥轩,对他怀里的女子纷纷投以注目礼,有些人甚至背过身去窃笑。
遥轩狠狠地剐了众人一眼,所有人都肃起脸来,他才安静地抱着镜楼离开.
同房另一名女子似乎睡得极为深沉,听到有人进门也不曾动一下,遥轩将镜楼安放到床上,盖上被子,再看看她脸上的面纱,手一伸,犹豫了半刻,轻轻撩起……
蓦地,他猛地僵直了身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面纱缚脑后,原本想解开整个面纱的遥轩停住,眼神极为复杂地看着沉睡的镜楼。
琥珀色的眼眸,眼窝也比汉人深邃,如此显而易见的异族血统,他原本只是觉得这双眼睛很熟悉,原来不是错觉。
狭小的窗户遮上了帘布,外头绮丽的朝霞已经褪去,却照不进这所小小的舱室,除去层层伪装,亮堂得让他不敢面对。
镜楼已经不止一次趴在船舷处呕吐了,反而看起来瘦弱的苏雅镇定地帮她拍拍后背,没有受到任何行船影响。
“太不公平了……”镜楼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上,拿起一杯水漱口,愤恨不已,心里已经把这破船骂了好几回。这也难怪,一入海,行船必定不稳,又是风浪期,颠簸起来不是镜楼这个第一次坐船的人能忍受的。
“大人,要不要吃点东西?”苏雅帮忙顺顺气,一面问道。
镜楼哀叹:“现在别让我听到吃这个字……”想到又感觉胃里一阵翻腾。
望着毫无形象地盘坐在地上的镜楼,遥轩不禁发愁,想要揉揉眉头,却触到了冰冷的面具,桌案上密密麻麻摊开着图纸,还有几张像是完成了一半的,还有几根削得坑坑洼洼的铅笔头,零散地摆放了一桌子。
视线从镜楼身上移回,遥轩一捋袖子,将桌上的纸张整理起来,整齐地分类,狭小的舱室一下子宽敞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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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差的阿页爬着回来更新了,长途汽车坐得屁股疼,瞬间觉得高铁真是神器!!
九十五 海盗
贺真浑察敲门,在门外喊道:“老大,那姑娘实在是吐得不行了,我怕她撑不到蓬莱啊,你要不去看一眼?”已经一天没吃下东西了,他真怕到时候她真本事大会不出来,还会拖他们后退。
“习惯就好了,反正今天半夜就能到,祭奠明日正午开始,有时间给她休息。”遥轩口气镇定,让贺真大感意外。之前对于老大对长平那些人太过友好让他十分不平,但是突然之间对人家的私兵头头如此冷淡,他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
遥轩听到贺真浑察在门外踟蹰的声响,无奈地一笑,打开一只皮箱,扯掉面具,取出剪刀来熟练地对着镜子开始剪头发,在航海中,头发过长麻烦的事情极多,长期以来的习惯让他自一上船,就忍不住想剪头发。一把锋利地匕首刮去脸颊的青髭,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清楚地映照在水银镜上,摸摸下颌,这张脸算不上俊,却感觉十分英气有力,正打算收起工具来,船身突然一阵剧烈摇晃,外头传来几个船子的大叫。
“哔~~~~~”
一声尖锐的哨响划破这些喧闹,外头反而镇定有序地跑动起来。
镜楼坐在船甲板上,愣愣地看着不远处的一支箭,苏雅已经脸色惨白地抓牢她的胳膊。
“瑾瑜大人!!”贺真浑察擦身掠过到处吼叫着忙绿的船子,对着两人大叫:“有海盗!快进船舱!”
镜楼一下爬起来,继而感觉到一阵虚软,扯上已经不顶用的苏雅,大声应了一声,却不小心被一个船子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