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所有人行礼坐定,镜楼才站起来,扫了底下的人一眼,赫然看见常三身后跟着常广治,镜楼看了一眼,常三的老脸一红,常广治立刻醒悟,忙不迭地告罪离开营帐。
“下次不要让我看见。”镜楼淡淡地说了一句。
“属下知罪。”常三站起来。
镜楼挥挥手,看着众人道:“或许你们心有疑惑,为何要全部制成野战炮,为何不在城头上架设炮台,诸位,之前长平一役,可吸取了什么教训?”
众人低头不语,镜楼继续说道:“那就是死守长平是不可取的,何况现在安积也与我们绑成一线,背后还有异族五郡,陈锐的下个目标,肯定是长平,除非主动出击,长平必败。”
一番话掷地有声,说得众人心服口服,娄秉站起来,说:“督军说得有理,恕属下鲁莽,异族自己的兵力有限,全赖安积与长平固守,为何不将五族整编出一支队伍来,也好增强长平兵力。”
“你这个问题不是没想过,这是今后的问题,王爷不愿收编异族,自有他的道理,我们只管听命行事。”镜楼语气不变,又说道:“若我没猜错,不出半年,陈锐便会整军直接攻打长平,这些时间,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况指挥,炮兵都我安排在东卫,齐副督军,稍后的火枪兵我安排在新卫,梁指挥……”
“江指挥,”镜楼抬头看了一眼未发一语的江令辰,说道:“安积的配备和长平一样,但只能先给安积十门炮,你自己安排。”
江令辰起身道谢,心里着实松了口气,他真怕镜楼以备战为借口,一门炮都不分给安积,其实也无可厚非,只是若不抓紧训练安积的炮兵,恐怕会落后于人,江令辰私心是不想看到的。
指挥营内一直到晚膳十分才结束,众人都散去,疲惫的镜楼才跨上马,飞奔向长平。
遥轩看着镜楼远去的扬尘,眉头一皱。
太阳开始下山,城门不久就要关闭,镜楼几乎是用飞奔的速度才堪堪赶上了城门,与陈锐关系之间的紧张,为了防止城内太容易安插钉子,书易对城禁安排得尤其严格,镜楼并不想自己成为特殊的那个。
“大人,您可么回来了?”不知为何在门口的聆恩紧张了一瞬间,立刻上前行礼,门房上前来主动牵走了马。
“顾姑娘人呢?”镜楼看着她问。
聆恩低下头,感觉头皮有些发麻,连忙恭谨地回答:“在自己的房间里,谁也没有陪着。”
镜楼一甩手准备进门,聆恩跟上去急道:“还有一位公子护送顾姑娘回来的,现在在正堂里,苏姑娘招待着。”
“知道了。”
聆恩放慢脚步,暗自长吁,等镜楼一脚踏进正堂,一个毛茸茸的金色脑袋就晃进她的眼帘。
“督军大人有礼,许久不见,大人可安好?”带着些嬉笑的语气很是熟悉,镜楼眉峰不经意地一挑,解下面纱递给聆恩,似笑非笑地看着许久未见的贺真浑察,自上次他闯进自己营帐内,他那头金发似乎又长了些,或许是伤养的不错,头发色泽也比从前好,怪不得一眼就看到了那头金发。
“礼数不周还请多担待,”镜楼点点头,看向表情有些奇怪的苏雅,对她道:“留贺公子一餐饭吧,我进去看看顾姑娘。”
贺真诨察似乎还想说什么,但镜楼心里惦记着顾颜朵的情况,已经走向回廊,也就没有说话,朝着若有所思的苏雅笑了笑。
府里十分安静,路上碰到的两个丫鬟都噤声不语,行动也刻意地放得很轻,镜楼回头小声打发了聆恩,独自走到顾颜朵的房门前,一瞬间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见她,或许应该让她自己冷静一下。
正在犹豫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张惨淡的脸来。
“大人……”
是顾颜朵,镜楼暗自叹息,她心里已经认定顾颜朵去南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对于她的私自离开很是不快,现在一看,终究觉得可怜。
“能进去吗?”镜楼问她。
顾颜朵点点头,奇怪地打量着她,今日没有面纱,她第一次看清镜楼的脸,比意外中还有美上几分,让她一瞬间呆愣了。镜楼一打量着她,没有眼泪,也没有诉苦,只是平静,很平静地开门,倒茶,让座,最后面对着镜楼也没多说什么。
“总之,人回来就好,否则我都不知道如何跟你表哥交代。”镜楼握着茶杯喟叹。
顾颜朵惨然地笑一下,随即很认真地问镜楼道:“大人,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很笨,还很可恨?”
镜楼疑惑地看着她,奇怪道:“为什么?你的事情,为何要问我如何看?”
“这……”好像说的也不错,顾颜朵放松了些,说道:“我没有想得那么难过。”
都这样了还不难过,镜楼皱着眉打量了她上下,看着她的样子,顾颜朵又是一笑,说:“我不过是舟车劳顿罢了,路上早就哭完了,我应该想想将来如何过日子。”
“路家有没有欺负你?”镜楼问,若是路家敢,她也不怕挑事,顾颜朵跟她相处了很长时间,也算半个自己人,她不可能袖手旁观。
“没的事,”顾颜朵摇头,神色一怮,连忙擦了擦眼角的泪,说:“我真的没事,只是一时没想通罢了,大人,您也不必去找路家,擅自跟男人走了,若是旁人早就去浸猪笼了,哪回留我条命。”
镜楼眉皱的更深了,没好气地哼道:“自个儿都看不上自个儿,你那点出息!”
这句话让顾颜朵一愣,心里暖开了,只要知道这世上还有人关心自己,她就觉得有活下去的动力,自己和表哥刚来的时候举目无亲不说,身上只有手术服,不也一样活下来了?她突然觉得看似不好亲近又很凶残的督军其实只是不善表达自己,她和沐璇一样,也是有血有肉的,也有脾气,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关心别人。
一百三十七 长远
这样的认知让顾颜朵大胆了些,对镜楼说:“大人不必去找路家的麻烦,他们有他们的规矩和难处,我去了南域,也没有吃亏不是,路上还有好心人救了自己,您说,这算不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镜楼点点头,能这么想就好。
“以后你见着路家人抬头挺胸,不要怕了他们去。”
顾颜朵抿嘴,眼中的光彩却暗淡了,“我不是说路家不好,只是……自己做事却是太冲动了,瞻前不顾后,大人,您知道吗,其实路家的老夫人根本没见我,是路……二少的亲娘,也就是路家的姨娘来见我,我在她的院子里住了一晚。”
一个姨娘出来招待客人,路家什么规矩,镜楼刚要说两句,被顾颜朵止住了,听她继续说着:“我对他,只是喜欢,很喜欢的那种喜欢,大人,或许你不明白,在这个地方有人关怀,有人真心待你,不图你任何东西,真的很……就是喜欢,喜欢到我愿意跟他走,为两人的未来搏一把,可是他的姨娘说了一番话,让我不得不认清现实。”
“他是路家未来的家主,注定要娶路家为他教养的妻子,不可能娶我这么个女子为妻,而且他非常坚决,让路家的几个叔伯十分不喜,他本就是庶子,亲娘又不是汉人,今日的一切都来之不易。他娘跪下来求我,让放过他……”顾颜朵说着,一边苦笑,眼泪无声息地滑下脸庞,“这样的桥段我电视剧里见得多了,从前我一直觉得女主角傻呀,最后而且两人总能冲破一切在一起,我一直在想,若我碰见这情况,我定不会妥协,一定要为自己喜欢的人努力,可是,我在那一刻却知道,我顶不住。”
“一个母亲的恳求和泪水,从根本上摧垮了我的坚持,后来路二少也来了,他说他会努力得到路家的认可,他希望娶我为妻,当他的母亲边哭边求,还给他分析了利害关系,他犹豫了。大人,我那时候脑子从来没有这么清明过,我知道坚持下去,我肯定是一败涂地的那个,我们相识才多久,哪来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爱?与其将来失去一切,不如现在及早抽身,我是不是很势力?”
镜楼听得仔细,没有插嘴问她电视剧是什么东西,虽然前因后果都不甚清楚,但她能感觉到顾颜朵的泪眼传递出的悲伤,让与水很亲近她胸口一阵发闷,顾颜朵的痛苦和无奈一点一滴地漏到她身上,让她无法呼吸。她不知如何安慰她,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手脚僵硬地递了块帕子过去,勉强地说道:“没有,这哪里算势力。”只是向现实屈服罢了,总比那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要好许多。
接过帕子的顾颜朵吸吸鼻子,神色有一丝轻松,低声说:“我不怪任何人,路二少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他不能为了我抛弃家族和过去的努力,他姨娘为他考虑,路家为长远考虑,他们都没有错。我何尝也不为自己考虑?早在遇见他的那一刻就有打算了啊,若是一个穿着平常神情猥琐的,我才不会结交,也不过是因为他气质相貌都上佳,眼神清明,我才会一见钟情不是?”说着,顾颜朵自己也笑了,继续道:“我不懂何为三从四德,也不想跳进宅斗圈子,在世俗看来我可能不守妇道惊世骇俗,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活得自在,不用跳出去出风头,也不愿默默无闻在男人身后唯唯诺诺,我将来会靠自己,老了残了,就去靠表哥的孩子,有片瓦遮身一碗米饭管饱便好!我要在这里,活得好好的。”
再也不要被人嫌弃,顾颜朵一笑。
镜楼惊讶地望着她,脸色惨白,神情却绽放着光华,让人移不开眼。
或许这一次,顾颜朵真的长大了。
如此欣慰地想,镜楼不再提路家的事,路家可能会变成顾颜朵心里的一道疤,之前一直觉得她没有好好看住顾颜朵,才导致后来一切,现在想来,镜楼觉得并非没有好处,至少顾颜朵成熟了。
她没有继续留在顾颜朵房里,确定顾颜朵的神情,觉得她应该想开了,才安心离开,原本安慰人这样的事她也做不好,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苏雅细心,还是让她来吧。
当晚,苏雅也悄悄去了顾颜朵那里,任由顾颜朵哭到晚上,半哄着吃了些粥才睡下,苏雅立刻去找镜楼抱怨。
“您还说没事呢,依旧哭得跟泪人儿似的,好不可怜,这路家也太过分了,欺着颜朵没背景。”一旦遇见这样的状况,苏雅总是有些偏颇。
镜楼松了口气,顾颜朵终究是伤到了,不可能一时半会就走出来,她安抚苏雅道:“也段时间我忙得很,也靠你担待些。”适才苏雅很习惯地叫了顾颜朵的名字,可见两人亲昵了不少。
这也是好事,镜楼指着绣墩让苏雅落座,小蝶上来送了些瓜果点心,由于镜楼已经沐浴过,又去了外套给镜楼才退出房门。
“那是自然,”苏雅连连点头,捧起茶杯来叹一声:“世道总是女子难做。”
镜楼知道她是深有同感,随即咳了一声,问她:“那个贺真诨察呢?”
苏雅“哦”一声,说:“大人进去后坐了一会便走了。”
一路上过来也多亏了他,现在正乱着,顾颜朵一个单身女子不知有多危险,镜楼如此一想,也对他有了一丝感激,说:“我会到遥轩那儿送份礼答谢的,对了,顾姑娘一路发生了什么又没有细说?”
“有断断续续的一些,大人,您知道顾姑娘是被赶出来的吗?”苏雅反问。
“什么?”镜楼一下子坐直了身,语气中带着恼怒,“被赶出来。”
苏雅叹一声,“这倒和二少的姨娘母亲无关,是路家老妇人做的,他们以为颜朵中了迷烟,为了消灭痕迹,想先把她丢到一个地方,露了脸之后抓回去关起来,幸好颜朵机灵,逃了出来,不料预见了贺公子,原先他就认得她,以为她有什么不测才跟上去,后来因顺路来长平,所以才一路护送,路上颜朵着着男装,只要我们不说,对颜朵的名声无碍。”
镜楼点点头,只要别人不知,那不算什么事,何况顾颜朵并不像吃了贺真的亏,能跟着遥轩的人,人品还是信得过的。
“还有一事,是颜朵无意间听说的,”苏雅压低了声音,说:“那些绑她的人有个带头的嬷嬷,听着有些年纪,当时她说了一句‘这个身份虽然还比不得上一个,你们也要小心行事’。”
“比不得上一个?”镜楼喃喃道,问她:“莫不是他们做过同样一件事?”
苏雅点头,说:“我也觉得事有蹊跷,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现在路家等于结交了长平,我怕路家水太深,牵连到王府就不妙了。”
镜楼立刻站起来,拍拍苏雅的肩,赞道:“说的好,路家的阴私事我们可以不管,但不能不知道,我会派人去查,你让颜朵不要多话便是。”
“这个晓得。”苏雅脸色也难得严肃起来,连连称是。
“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镜楼转头又问。
苏雅想起了贺真诨察的态度来,总觉得有些不一样,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想起他也算自己人,没再多想,朝着镜楼摇摇头。
“那你快些回去休息吧,这几天也累了。”镜楼起身送她。
“大人快留步。”苏雅起身一礼,招呼门外候着的聆恩离开了,镜楼站在原地望着夜空发呆,尽管沐浴过,她依旧觉得一身疲惫。
“我准备安歇了,你也去收拾收拾睡吧。”镜楼对小蝶说道,她的卧房很大,耳房没有打通,专门给值夜的小蝶睡,小蝶另外也有自己的房间,但耳房的被褥也是齐整的。
“是。”小蝶应了一声,看看镜楼的神色说道:“我先给大人留着灯吧。”
镜楼点头,小蝶担心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身上的燥热已经平复,可镜楼却怎么也睡不着,或许是因为今天十分近距离地感受到了那种悲伤,说不清道不明,却让人肝肠寸断的思念,因为自己的力量的缘故,比从前都要感觉煎熬,怎么也睡不着,最后只得爬起来,看着床下发愣。
黑夜中传来细细的声响,仔细一听又没有了,镜楼正烦躁着,没有注意,翻下床去,想起沐璇似乎留下了安神的药丸可以用,她迫切地希望能安定下心神来。
好一阵翻箱倒柜,小蝶也上来敲敲门。
“没事,我睡不着翻些东西,你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