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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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8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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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州城内一处幽静的别院中,玉真公主和玉奴师徒二人也在看着天上的群星。她们是世人眼中已经化成一杯黄土的死人,泰陵的公主园中,有玉真公主的一席之地,而杨家的祖茔之中,也有杨氏玉环的墓碑坟茔。当她们被杜士仪从云州接到幽州的时候,最初还有些不敢在人前出现,可很快便发现,这天底下认识她们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毕竟,这是距离长安数千里之遥的幽州。
    李隆基的死,对外人来说,是一个时代的结束。可对于玉真公主来说,死去的虽是她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却已经不再是昔年在宫中相依为命的亲人,只是君王。她在痛哭了一场之后,不饮不食三日,此后便再不进荤腥。
    她心里很明白,不论如何,她和杜士仪之间已经回不到从前了。因为,杜士仪谋取的是这个天下!可当广平王妃崔氏及其子千里迢迢来到自己和玉奴面前之后,得知长安城中宗室乱象,她却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玉奴为了习练龟兹乐舞,本就体态轻盈了不少,得知嫡亲阿姊杨玉瑶和族兄杨国忠的死讯后,也同样消沉清减,外甥女崔氏和孙外甥李傀到了身边后,她心情有了寄托,总算渐渐又开朗了起来。想到崔氏留在房里看护有些咳嗽的李傀,她此时出神片刻便开口说道:“师尊,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我们带着六娘和小傀去一趟江南吧?”
    “你说服了你师傅再说。”玉真公主见玉奴登时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着手腕上那只无暇玉环,呆呆出神,她知道那是上次玉奴生辰时杜士仪送的,只觉得心中惘然。
    如若他日泉下见父兄,他们会不会怒责自己有眼无珠?
    就在这时候,她只听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须臾,霍清就来到了自己的面前,手中恰是捧着一个小小的匣子。
    “观主,杜大帅命人送来的,说是恭贺观主芳辰。”在霍清心里,天子也好,别人也好,全都不如玉真公主重要。她不等玉真公主回答就自作主张打开了匣子,却只见里头没有什么名贵的玩器,只有两对一男一女小小的泥人。其中一对,恰是女子伏在男子膝头。而另一对,则是女子伏在男子肩头。
    那一瞬间,玉真公主恍然想起了那已经极其久远的旧事。当初王维远贬济州,自己悲愤之下伏在杜士仪膝头痛哭一场;金仙公主去世,自己在悲痛欲绝的时候,也曾经借过杜士仪的肩头一泄心头悲苦。她这一辈子,当着人面真情流露时,除却当初王维那一曲郁轮袍,也只有这样两次。
    她信手拿起那匣子中的一张素笺,展开之后看了一眼,已是痴了,甚至连纸笺被风一吹飘落飞去也恍然未觉。
    玉奴默默上前俯身捡拾起了素笺,可看清楚那上头的诗,她亦是为之恍惚出神。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1148
    
   

终章二 变天
    兴庆殿花萼相辉楼;自从新君登基之后;就再也没有重新打开过。这里曾经是李隆基最喜爱的建筑之一;和勤政务本楼并称为兴庆宫中最恢弘的宫殿;甚至在外还有天下第一楼之称。从前每逢天子寿辰;又或者是节庆之日;往往会在此设宴款待群臣;而从这里登高俯瞰;能够将宁王宅、岐王宅、薛王宅全部一收眼底;李隆基更是常常将几个兄弟召来共同饮宴;大醉之后同榻共眠。
    然而李徼和父亲李隆基不同。李隆基还是皇子平王的时候;就深得大臣爱戴;器宇才于全都得到肯定;纵使太平公主挑毛病;也只能揪着李隆基不是嫡长;因此;李隆基能够在明面上对宁王等兄弟表现出仁厚姿态;暗地里却严加防范。可李徼的得位在旁人看来完全是走运;唯一的名声大概就是好读书;其他的什么都谈不上。即便坐上帝位;兄弟子侄们仍然虎视眈眈;民间流言就不曾断过;因此被几个儿子们轮番上阵一撺掇;他不得不举起了屠刀。
    可这样的屠刀一旦举起来;就无法再收回去
    此时此刻;李徼浑浑噩噩地走在这空关良久的花萼相辉楼上;眼睛呆滞;神色恍惚;耳畔仿佛隐约传来了阵阵歌声;眼前竟也看到了几许幻象。但只见李隆基居中而坐;群臣环列下方;宫殿中央恰是教坊司献霓裳羽衣舞;立部伎和坐部伎专心致志地演奏着手中乐器;一片歌舞升平的盛世气象。夹杂在臣子之中的皇子皇孙们饮酒作乐;脸上带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满足。他甚至在其中找到了自己;那张脸上虽不见尽兴;却没有这些天来他照镜子时能够清清楚楚看见的愁苦和无措。
    “陛下;陛下”
    一个内侍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扑通一声伏跪在地;仓皇说道:“楚王殿下放火烧了平原王和庆王的宅子”
    李徼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随即怒声厉喝道:“谁给他的权力?他怎敢如此妄为?”
    那内侍知道楚王乃是天子长子;和齐王二人争夺东宫之位几乎达到了白热化;再加上其他三个年长皇子上蹿下跳煽风点火;李徼身为天子却也辖制不得。因此;他哪敢接这个话题;赶紧小心翼翼地说道:“齐王殿下也在;齐王殿下说;平原王和嗣庆王等人能够逃离长安;必定有十六王宅宗室暗中帮忙;因此调了禁军;要在十六王宅和百孙院中大索”
    听到这里;李徼终于遽然色变。他竟是毫无天子仪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老半晌才哆哆嗦嗦迸出了两个字。
    “逆子”
    想当初李徼继位之后;由于宗正寺查到的人证物证俱全;钟陵王李冼狡辩不得;只能承认正是他支使人纵火烧了太子别院广平王妃崔氏的那座小院。只不过;仪王李既然死道友不死贫道那般把他这个儿子当了弃子;李冼也不甘示弱;一口咬定父亲不但知情;而且是主谋。李冼本以为如此把父亲牵扯进来;李徼这个新君总得对李这位嫡亲兄长网开一面;可却没想到他的证词直接把一家人送进了深渊。
    一场公审之后;钟陵王李冼赐死;而从其父仪王李到所有子孙;竟是悉数废王爵为庶人;长流岭南
    在大多数人想来;得位既是侥幸;从前又有宽和待下之名;李徼自然应该先任用贤臣;安抚宗室;而后徐徐恢复大唐的元气;谁也没想到他竟如此狠辣。可是;对于那些劝谏的大臣;李徼却痛心疾首地摆出了广平王妃崔氏母子三人无辜受害这个理由;把想要说情的人给堵了回去。与此同时;他又将原本李隆基追封过的广平王和建宁王又提了一级;分别追赠为雍王和齐王;崔氏则为雍王妃;二子同赠王爵。而废太子李瑛追封为元嘉太子;李瑶李琚二人也追复王爵。
    一则决狱;一则雪冤;这一场动荡虽说让不少人颇有微词;但大多数人都挑不出什么错处。可仅仅过了两个月;张良娣就被人揭出厌胜天子;图谋不轨。此时恰好吴王李祗告病;嗣韩王李叔璇坠马;宗正寺的其他宗室谁都不愿意接手这种太过指向明显的案子;可李徼的儿子们却犹如嗅到血腥味的野兽似的;全都蜂拥而上。
    便是这样一场耗时将近一年的案子;张良娣被逼自尽;南阳王李左迁岭南小州员外别驾;其余李亨诸子亦是一一外贬。眼见得天子如此清洗宗室;裴宽心灰意冷辞相;告老的臣子不下几十;王缙亦是见势不对;立刻想了个脱身之计;宁可远远去江南当刺史。眼见天子便对手足如此无情;便有人拿出了当初李隆基登基之后对兄弟友善的旧事来;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叩阍
    面对这么一场叩阍;李徼长子;原封荥阳王;后封楚王的李仿;越过陈玄礼这主将;悍然出动禁军;恰是血流成河;被煽动云集宫前的官民死伤上百;领头的宗室恰是被李隆基免除王爵的延王李玢;当场重伤不治经此之后;再没有人对天子的仁慈抱有任何幻想;陈玄礼黯然背上所有责任;致仕回乡。也正因为如此;李徼禁不住诸子软磨硬泡;禁军大权几乎都被五个年长儿子瓜分得于于净净;各自更是变着法子增加实力。
    李徼万万没想到;他纵容几个儿子酿成的苦果;竟是要他本人来品尝了他的这些儿子们本来就不安分;眼见得杜士仪一心一意在河北推行两税制;安抚民众;甚至主动裁撤兵员;鲜少过问朝政是非;他们就更加变本加厉得折腾了起来;可这些杀戮兄弟;苛待百姓的恶名;全都要他来承担如今;关中百姓的怨声载道;已经从宫外蔓延到了宫内;连他都已经听到了
    那内侍见李徼如此失态;赶紧上前将天子搀扶了起来;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实在不行;不如请杜少卿出动飞龙骑?”
    一听到杜少卿这三个字;李徼的脸色登时变了。尽管他登基这四年来;北门四军又经过了扩充和招募;已经重新恢复到了四万之众;相形之下飞龙骑满额也只有七千人;可北门四军兵力分散在楚王齐王等诸子手中;飞龙骑却只有一个声音;且练兵之苛严;远胜于北门四军。他倒是有心削减这样一支不在自己控制的军队;原打算从削减开支入手;可飞龙骑的骨于是当初长安保卫战中有功百姓;风声一露立刻激起了民间军中强烈反弹;他承受不起那后果。
    所以;他只能尽量避免动用这样一支军队;以防出现无法控制的局面。
    “不;不用了你给朕去传命楚王和齐王;告诉他们;立刻滚回来见朕;否则朕就废他们为庶人”
    李徼原以为如此便可给他们一个震慑;毕竟还有另外三个儿子对东宫虎视眈眈;可当前去传旨的内侍带着脸上一道清晰可见的鞭痕狼狈回来;说是其他三位大王也在场;全都支持楚王和齐王;说是攘外必先安内;回头一并请罪;他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没昏厥过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跌跌撞撞出了这花萼相辉楼;只觉得心中又悲愤;又惊惧。
    这些逆子们;怎么就不知道凡事都要有分寸仪王和太子一系被清洗于净也就算了;延王已是母族衰微;本身又被李隆基废黜了王位;而平原王等人逃脱就逃脱;只看至今未曾有任何音信传来;就知道他们也是保命为主;如此便徐徐追查;何苦还要在十六王宅中掀起那样的风波?
    李徼已经完全失去了对几个儿子的控制;政事堂中亦是为此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裴宽早已辞相;如今接替的宰相如中书令贺兰进明;最是擅长见风使舵;李徼为人优柔寡断;反复无常;几个儿子争权夺利;他这个宰相根本就制衡不住;也不想去得罪未来的东宫。从前事情闹大的时候;他甚至不得不去使人去请京兆尹宇文审出头;指望那几位皇子能够看在杜幼麟在宇文审背后撑腰的份上;少惹点麻烦。
    要是姜四郎还在长安;也许不至于会像现在这样
    贺兰进明从前最为自负的人;对杜士仪都不放在眼里;如今却禁不住怀念起姜度的强势。至少有姜度的强势;就不至于纵容得那几个皇子如此胡作非为。只可惜;李徼怎么可能全心全意信赖杜士仪的姻亲?而自从张良娣自尽;姜窦两家就已经搬离长安;天子也默许了。昔日华宅美室;如今已经成了空宅。升为中书令的他看了一眼侍中房玛;后者当即愤而说道:“我亲自去见杜幼麟;这时候只能指望飞龙骑了”
    房玛乃是当年张说执政时就颇为欣赏的人;而后又和李适之有过交情;论资历论人脉;在朝中都颇为突出;性格为人都有些书呆子似的耿直强势;贺兰进明素来对其忌惮非常。此刻见房玛竟然不问天子就打算去请杜幼麟出马;他暗自哂然冷笑;心想这果然是个直来直去的书呆子;嘴上却什么都没说。直到人一走;他立刻召来一个内侍;吩咐其到天子面前禀告房玛的自作主张;等到安排好了;他方才得意地计算起房玛还能在政事堂多少天。
    “相国;贺兰相国”
    眼见得外间一个令史犹如火烧屁股一般奔了进来;认出那是枢机房诸小吏的首领;贺兰进明登时意识到又出了大事。一想到如今十六王宅那边还乱着;他只觉得太阳穴一阵隐隐作痛;却还是尽量沉着地问道:“什么事?”
    “延王……不;是庶人李玢儿孙众多;流放岭南之后;不少都还活着;于是这些人竟派人送了书信去给各镇节度使;请求主持公道还有仪王和东宫一系幸存的皇孙甚至皇曾孙;也都散发出去很多檄文”
    那令史气急败坏说到这里;见贺兰进明已经震惊得无以复加;他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其中有几张檄文送了过来;檄文中说;陛下本来就不是复推之后得臣子拥戴登上大宝的;也不仅仅是因为运气;而是本来就设计了南阳王和仪王;又用花言巧语挤兑了平原王退出;这才最终捡到了皇位。”
    贺兰进明只觉得浑身汗毛根都立了起来。他噌的起身;快步到了外头;见廊下院内都无人;他方才稍稍放下一点心;毕竟;李徼最忌讳的便是别人提到他如何得位的问题。等到重新回到座位上;他抢过那令史手中的几张纸;一目十行匆匆扫了一遍;登时想到了当年则天皇后武氏执政期间;那些大唐宗室因反对和叛乱而遭到的残酷清洗。
    难不成现如今当年那场惨剧又要重演?不;当年和现在情势不同;现在的情势更糟糕
    “先不要奏报;等十六王宅那边有结果再说。”
    贺兰进明终于做出了决定;吩咐那令史注意搜集这方面的所有消息;管控中书门下五房的舆论;他方才把人打发了下去。可是;有这样一个坏的不能再坏的消息横插一脚;他再也没心思算计房玛何时去职;更多的是担忧时局。可就在他枯坐等消息;度时如日甚至如年的时候;等来的却是房玛因为没请得圣命在杜幼麟那碰了个钉子回来;又被李徼召去了紫宸殿的消息。
    这一次;作为始作俑者的他即便再希望房玛滚蛋;自己能够援引盟友入政事堂;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前去雪中送炭。因为他很清楚;如果房玛真的因为自作主张而被罢相;又或者是遭到更严厉的处分;但使众多被流放的宗室四面乱写信乱发檄文的消息传开;李徼勃然大怒;未必会按照自己的心意往政事堂里头加设一个人;到时候难不成他这个宰相一个人顶缸?此时此刻;他唯一庆幸的是李徼登基之后就大多呆在大明宫;自己从政事堂赶过去路途不长。
    即便这段路不算最长;可宫中不得骑马;当他最终来到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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