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道:“子度啊,依你之见,我等关陇士人,比起荆襄士人,该当如何?”
听了法正这话,孟达的脸色顿时也是微变。稍一沉吟之后,孟达这才摇了摇头,略有些不甘地道:“颇为不如啊,你看这朝中上下,位高权重者,或为主公昔日旧部,或为荆襄士人。你我关陇之人,虽也有得重用者,但是比起诸葛孔明这般被主公倚为腹心,终究是差了一筹啊。”
听出孟达话里的意思,法正微微一笑,这才开口道:“诸葛孔明他们跟随主公多年,患难与共,得到重用也是不足为奇。主公向来知人善用,我们若能多多表现,还怕日后不能得到重用。只是,诸葛孔明,庞士元皆为天下名士,才学深厚,堪任司马、尚书令之职。但那马谡、徐庶又是何等人?徐庶,一介苦囚(徐庶少年时曾因杀人被擒,并遭酷刑游市之罚);马幼常,一介黄口孺子,虽有几分谋略,但是年不满三十,学不成,名不盛、德不立,如何能担任军师一职?”
说到这里,法正的话语不免有些激动,但是还是继续道:“欲兴社稷,必振朝纲,欲振朝纲,必正国制。想我大汉自高祖以来,向以征辟察举取仕,方维我大汉社稷400余年。马幼常之徒胆大妄为,居然欲行所谓‘考举’之法,视祖制祖法为无物,丧德至此。留此等人在朝,只能是社稷之祸。与公与私,为我关陇士人和主公基业着想,此等小人切不可容下!”
法正的话说来之后,饶是孟达早有了心理准备,也是忍不住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料到,法正叫他过来,居然是要他帮忙打击政敌。虽然法正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是突然之间要孟达对这些同僚下手,这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看孟达一脸震惊的样子,法正心中暗暗一叹,这才涩然开口道:“子度,你或许觉得我是小题大做了。但是你不知道的是,你无害人之心,人家却已经起了害你之意了。还记得去年,当时还是大公子的寇封,突然上书奏请主公,要求回归寇氏本族,以承袭香火的事吗。”
“我当然记得,寇封这一手很高明啊!”孟达点头道,这一手自保的绝招也是高明之极,孟达也是暗暗佩服。却见法正苦笑一声,这才摇摇头道:“寇封一介武夫,性情疏广,岂会如此自保?自然是有人指点了。”
“有人指导,何人啊?”孟达有些纳闷地道,法正苦笑一声,这才轻叹一声开口道:“你想想看,在这之前寇封攻打陈仓,是与何人同行?”
“马幼常?”孟达失声道,但是更让他后怕的事情还在后面,却听得法正继续道:“此事倒还自罢了,还有前番阿斗公子突然过继给糜夫人,据闻也是马幼常给主公出的主意。若非如此,永公子如何会彻底失去希望,不能承袭嗣位?”
“有这种事?孝直,你是怎么知道的?”孟达有些纳闷地问道。
“此事我多方打探,才从糜夫人的贴身侍婢处知晓。这个马幼常,着实是深谋远虑啊。不显山不露水,就将我们的攻势无形之中化解。先以这考举之法大举提拔士人,如此一来我关陇士人无法大举出仕于主公帐下;再以阿斗公子堵住了永公子的嗣位。而且他和军中诸将均交好,魏文长、文仲业自不必言,就连马孟起将军也对他赞不绝口。你说这样一个人,我们是不是要小心呢?”法正苦笑道。
孟达听了法正的话,陡然间感觉一股寒流遍布全身。回想起来,这些年来自己这些关陇士人自从投奔刘备之后,虽然也算是春风得意。但是一直以来,荆州士人都是稳稳地压着己方一头。现在听法正这么一说,孟达似乎一瞬间看到了黑暗之中,马谡那看似人畜无害的脸上,一双锐利的眸子正在盯着自己看。
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孟达还有一个问题没想明白:“孝直啊,你既然早知道这马幼常如此阴险,为何不及早下手呢?”
“唉,一来这马幼常行事小心,很难找到他的茬子;二来先前我们都是在汉中,并无根基,一旦冲突只怕再难见容于主公。如今我等已得关陇之地,回旋的余地自然是大了一点,再者,这马幼常千算万算,终于是出现了一丝纰漏,只要以此为突破口,不愁不能扳倒他!”法正微微一笑,这才开口道。
“纰漏?”孟达有些不解地道,却听得法正继续道:“此番马幼常为了充实陇西之地,进言主公迁徙武都氐人至此。近日来蛮汉双方冲突不断,可谓是劳民伤财。你此番前来查察地方,回去之后可据实启奏。然后联络同僚,就以这劳民伤财的罪名,好好地参一下这个马幼常。主公素来以仁德著称,马幼常既然行此不仁之事,只要以此为契机,不愁参不倒他。再者,马幼常私行‘考举’法,有违祖制,更令各大豪族颇为不满。子度以此联络各大宗族,必可一举成功!”
“明白了!”孟达这才明白法正把自己弄过来,原来为的是这一件事。念及与此,孟达对法正的深谋远虑更是佩服不已。当下二人计议良久,法正又是细细地指点孟达,回去之后要联络哪些人,该怎么说服他们,待到孟达一一记下,这才彻底地放下心来。
数日后,孟达完成了刘备交托的任务之后,回到了汉中南郑。与此同时,一股暗流开始慢慢涌动。
数日之后例行的汉中王朝会上,左尚书仆射张松上奏,称‘试举’之制有违祖制,于理不合,还请中止。张松上表之后,立即便引起不少赞同之声此外。此外,卫尉庞羲、等人也是先后上表,称前番迁徙武都郡氐人前去陇西,引发了两地汉氐之人颇多冲突,不仅未能按照预想的那样充实地方,反倒引起了动荡,实属劳民伤财,与汉中王一向的仁德之心不甚相符。因此还请罢免始作俑者马谡的官职,交付有司定其罪行,以谢天怒人怨。
这两件事一出,一时间汉中国的所有注意力,都是集中在了马谡,这位刚刚在街亭立下大功的年轻的汉中王军师身上。
第七十六章 来势汹汹
“‘考举’之法虽非古有,但利于选贤任能,擢拔寒门才俊入仕,正是功在社稷千秋之制!”刘备的汉中王府中,诸葛亮那嘹亮的声音传来,久久回荡。
“昔日朝廷以察举、征辟举士,负责察举、征辟者,多半皆是各州郡的名望士族,而被‘举’、‘辟’者,十之**亦是出身士族,在此之间难保不会有营私舞弊、任亲排贤之事。况且士族中虽贤能倍出,但寒门庶族中亦多英才。故仅仅依靠这‘察举’、‘征辟’之法,尚不足为大王广觅贤能。长期以来,朝廷选拔官员所采用的都是征辟察举制度,士族门阀凭借这一制度,为其门生子弟的入仕大开方便之门。而寒门子弟想要通过征辟察举入仕,可谓渺茫之极。”
看着眼前一脸不屑的某些人,诸葛亮继续开口道:“而自考举制推行以来,短短六年时间之内,已经选拔任用了上百位寒门学子,这在过去简直是无法想像的事情。这些寒门子弟出仕为官后,无论是在朝中,亦或是在地方郡县,多半政绩斐然,深浮民望。如今,‘考举制’已经成了荆、益、交三州寒门子弟的最大地希望所在。一旦将其取缔,试问三州寒门子弟,又将如何一展所长?”
当初马谡整出这个考据法的时候,诸葛亮是第一个支持的。诸葛亮虽说是出身徐州豪门,但是他自幼流离失所,饱经坎坷,受尽了世间的炎凉,对利于寒门学子出仕的‘考举制’最为认同。正是因为这些人的支持。刘备才最终下定决心付诸行动。而事实上,由于考举法对士族门阀的利益,无可避免地产生了一定的触动,当年刚刚开始推行时,其实就曾有过一些反对之声。不过因为刘备声称这只是作为“察举”的补充。并没有从根本上触痛士族门阀,加之确实也取得了很不错的效果,这些反对的声音才被陆续压了下来。
只是现在到了西川之后,当地的门阀根深蒂固犹胜荆州,对于自身的利益被损害的这一项制度。也有不少人表示反对。现在有人当出头鸟,不少人也是逐渐按捺不住了。连续几日以来,诸葛亮被迫在朝堂上连续舌战群臣。以他的智慧和口才,仍被层出不穷、引经据典的对手给纠缠得无法脱身。一向性情沉稳之极的他,居然也被气得火冒三丈,几乎就要当场发飙。
“诸葛司马之言,靖着实不敢苟同。”太傅许靖慢吞吞地道:“我大汉立国四百年。多少才智杰出之士,皆是察举而来?所谓的结党营私,嫉贤妒能之事,只怕也是诸葛司马妄自揣度了。若是真有过人之处,难道还怕无人赏识吗?这考举之法乱了纲常。若不及早废除,迟早将成祸害啊!”
“许太傅此言不妥,虽然在推行,但只是作为征辟察举制的补充,并不会影响根本,完全不必如此耿耿于怀嘛!”笑嘻嘻着说这话的正是庞统。庞统虽然出身荆州望族。但是以他的见识,孰轻孰重自然是知晓的。因此一直以来,对这考举法不但不反对。但是也不至于强烈支持。
双方谁都说不服谁,一时间主位之上的刘备也是颇有些为难。在稍作沉吟之后,刘备忽然眉毛微微一动,这才开口道:“事关重大,此事不可仓促定论,孤还需斟酌一二。至于这武都郡之事嘛。一旦百姓迁徙难免有冲突,昔日孤在荆州之时。淮南之民涌入荆州,一开始也曾和当地百姓不和。不过幸得孔明他们尽心安抚,这才将争端消弭。孝直也是国士之才,此事自可处理,就不需小题大做了!”
“诺!”见刘备对这件事情已经是定了性,大家就算是心中不甘,也只能暂且偃旗息鼓了,转而去商讨一些正事。等到事情都忙完了,庞统正准备打道回府去,袖子却突然被人拉了一把,回头一看正是诸葛亮顿时会意。二人一起登上马车,共同前往马谡的府邸而来。
自从自己变成口水的中心,马谡就托病不出了,最近就连一般的访客都谢绝了。不过诸葛亮和庞统自然是例外了,二人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后花园,却见马谡正在坐在树下,围着一张小桌子和孙尚香优哉游哉地喝酒。
看到这一幕,诸葛亮和庞统对视一眼,都是有些哭笑不得。这时马谡也是发现了他们,眼前一亮也是开口道:“士元兄,孔明兄,你们来啦,坐啊!”
诸葛亮和庞统闻言,也是有些没好气,当下还是后者开口道:“幼常啊,我可真是有点佩服你了。如今朝堂之上,有人就差要杀你了,你居然还这么安稳?”
“这不是还没杀嘛!”马谡嘿嘿一笑,转头对孙尚香道:“香儿,劳烦你去安排些酒食,拿到院中来,我要与两位兄长饮上几杯!”
“嗯!”孙尚香应了一声,便即离去。不多时,三只乘满酒食的小桌被抬侍人到了院落之中,孙尚香却并未再次出现。马谡命人将两只小桌摆下后,挥退了侍人,随即与诸葛亮和庞统对面而坐,举杯对饮起来。
“幼常,我们今天来,你应该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了吧?”喝了一杯酒之后,庞统就放下手里的杯子,悠悠然问道。
“自然知道啊!”马谡轻叹一口气道。这几天虽然足不出户,但是外界的事情都还是知道的。最近汉中的暗流汹涌,都是冲着自己来的。而且一看这些人的身份,就知道是哪一帮人在后面主使了。放下手里的杯子,马谡也是开口道:“如今我们荆襄之人,在主公麾下最为得势,自然是难免惹人眼红了。我估计他们是看你们二位不太好对付,因此退而求其次,也就挑我下手了。”
以前刘备势力有限,因此可供争夺的利益也不是很多,加上外敌的力量比较强大,所以大家还都基本上采取克制的态度。现在刘备越发地家大业大,有些人就难免按捺不住了。尤其是最近兵出祁山夺取凉州,更是让以梁虔等人为代表的关陇士人得到了重用。在这样的大前提下,自己这些出身荆襄籍贯的人,就成为他们的拦路石,不得不除之而后快了。
对于马谡的分析,诸葛亮和庞统自然也知晓这其中的关键。后者闻言点了点头道:“正是,此事多半是法孝直从中策划的。前番他们不顾长幼之序,几次三番想要举荐二公子为嗣,便足可见其用心了。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和他们斗就是了。”
吃亏不做声,这不是庞统的风格。诸葛亮听了这话,稍一思考之后却是有些谨慎地开口道:“话虽如此,但是如今主公大业未成,北方大敌未除,我等若是忙于党争,只怕于大局不利啊!”
诸葛亮还是比较清醒的,若在太平时候,权争虽易致内耗,倒还无伤社稷根本,但是眼下明显不是太平盛世。听了他的话,马谡嘿嘿一笑,这才开口道:“士元兄,孔明兄,你们所说的都有道理,不过你们似乎是忽略了一个人!”
“忽略了一个人?”诸葛亮和庞统闻言,都是若有所思,后者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嘿嘿一笑道:“幼常,你说的是主公?”
“没错,现在的主公,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荆州、在赤壁和我们共患难的左将军了!”马谡摇了摇头道:“现如今主公帐下的文武官员,可以大致的分为四个部分:第一就是跟随主公多年的旧部,包括二将军和三将军,简宪和、孙公佑他们;第二就是我们这些荆襄之人,包括我们三位,还有黄汉升、文仲业、乃至交州的李正方;第三就是益州的土著,包括黄公衡,张永年他们;第四嘛,就是法孝直他们这些出身关陇的士人。”
“这四派人之中,若说最得势,莫过于我们荆襄之人,有一人任刺史,九人任太守,十余人出任郡丞。军中将军、中郎将、校尉以数十计,各县令、长更是无数。只是眼下主公下一步多半是要兵出关陇,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些关陇之人肯定要得到重用,自然是按捺不住了。”
“依我之见,主公现在之所以迟迟不肯做决定,担心的就是这个。若是遂了法孝直他们的意思,把无大过的我给干掉,难免寒了荆襄士人的心,而且考举法近年来选拔了一大批英才,若是就此废黜实在是可惜。只是眼下来势汹汹,却也很难硬生生驳回,所以主公这才左右为难啊!”
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作为一个穿越者,马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