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流苏既有习武者地坚毅,又有女才子的多愁善感,刺杀周宣是奉命行事,她与周宣无怨无仇,所以当这个笑眯眯的猎物出现在她面前,挥洒诗词、风流倜傥的样子,夏侯流苏就觉得有点疑问:“我要杀的是这个人吗?我为什么要杀他?”
有人在问:“胡大公子,吟出诗词来没有?莫要拖延时间,天都快黑了,春宵苦短啊,哈哈哈。”
胡扬脸胀得通红,越急越想不出诗词句子来。
夏侯流苏盈盈起身,摘下一朵素馨花,花瓣粉红、花蕊粉白,走到周宣面前,眼睫低垂。伸手将素馨簪在周宣鬓边。
一旁的蔺宁紧盯着夏侯流苏地一举一动,一旦发现有异动,她手里拈着的弹丸随时可以取夏侯流苏的命。
周宣倒是笑嘻嘻的坦然面对,低声道:“蒙夏侯姑娘青眼……”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就被震天价的欢呼声淹没:“花魁簪花了!花魁簪花了!”
花魁簪花,就表示花魁选择了与她共渡春宵之人,这个人是金陵盐商周宣之。
胡扬愣了半晌。他没想到夏侯流苏竟会给周宣簪花,急怒攻心。冲过来猛推周宣,周宣轻轻一闪,胡扬收势不住,连同几只花盆一起摔下了花车,等他爬起来,花车已经驶动了,前往三曲坊鸣玉楼。
胡扬愤怒之极。想追上花车爬上去,身后有人扯住他袍带,胡扬吼道:“别拉我,我要揍死那个盐商……”回头一看:“咦,是你!”
拉住胡扬的是夏侯流苏地那个青衣小婢,示意胡扬跟她走,率先横穿过人群走到街边。
胡扬心知有好事,赶紧跟过去。这时围观的人群已经跟着花车去三曲坊,片刻时间,月湖坊空荡荡。
青衣小婢道:“胡公子,流苏姑娘让我转告公子,请于今夜戌时末去三曲坊灵石园相见,流苏姑娘是迫于无奈。才簪花于那个盐商,毕竟胡公子连半句诗词都没吟出来嘛,但流苏姑娘真正倾心地还是胡公子你,胡公子是否明白流苏姑娘约你相见之意?”
胡扬连声道:“明白,明白,戌时末,灵石园,我一定来。”
青衣小婢说声:“胡公子千万不要辜负了流苏姑娘地一片痴心啊!”然后转身便走,很快就走得没影了。
胡扬站在那痴笑,心道:“本公子自然明白流苏姑娘地美意。那就是捷足先登。先把花魁给采摘啰,让那盐商欣赏残花败柳去。哈哈,快哉!快哉!”
胡府的亲随仆从这时找过来了,叫着:“公子爷,你嘴巴怎么摔肿了,哇,都出血了!”
胡扬刚才摔下花车,跌了个狗吃屎,上嘴唇肿得厚厚地,不过他现在色迷心窍,不觉得嘴巴痛,翘着猪嘴淫笑不已,说道:“回府,本公子要兰汤沐浴,今夜……嘿嘿,本公子得吃点房中秘药以壮声势……”
胡扬一伙走后,三痴从临街的一家酒楼走了出来,酒店伙计牵出马,三痴骑上向三曲坊赶去,很快追上花车,从马背上倾过身子,压低了声音对周宣道:“主人,不要沾花惹草了,此行还有大事要办,去泉州见陈都护可是皇帝陛下的密旨,沿途还是韬光养晦为好。”
别人听不清,蔺宁和夏侯流苏却是听见了,蔺宁微微撇了撇嘴,心道:“主人和三哥又玩这一套,这和上回为了对付我,在媚香楼下故意与人厮打,装作不慎掉出鹘门五芒星牌,完全是故伎重施嘛,目地是让夏侯流苏心有疑惑,不会立即对主人动手,但主人真就能料得这么准?夏侯流苏一定会是连昌公子的人?”
先前从陵阳山下来,周宣便与三痴密议,让三痴找个机会提起清源都护府,周宣料定夏侯流苏与连昌公子是同谋,连昌公子是李坤的好友,李坤为了获得清源都护府的支持,肯定许诺一旦他即位后让清源都护府自立为国诸如此类的好处,那么连昌公子自然要竭尽全力为李坤扫平障碍了。
而周宣让三痴微露口风,暗示周宣是奉唐国皇帝李煜的密旨去泉州见陈思安的,连昌公子自然要想办法知道到底是何密旨?没搞清楚之前,是不会急着要周宣的命地。
周宣总有办法让自己显得很有利用价值,是杀不得的。
冷眼看夏侯流苏,果然睫毛闪动,心神不宁。
此时花车已经临近三曲坊,蔺宁道:“周公子,我先回客栈了,三曲坊不是我的去处。”
周宣道:“宁夫人请便。”
蔺宁下了花车,乘上一直跟在后面的信州侯府马车,林涵蕴也坐到这辆马车上来,问:“三嫂,周宣哥哥真要上鸣玉楼啊?”
蔺宁道:“二小姐不必担心,主人不会有危险的。”
林涵蕴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不是说危险,我是说周宣哥哥真要和那个花魁夏侯流苏睡一夜吗?”
蔺宁忍不住笑,说:“那我就不知道了,夏侯流苏才貌双全,刚才给主人簪花,很是有情,主人也不是柳下惠……”
“那要不要亲嘴?”林涵蕴最关心这个。
林二小姐如此胆大,连蔺宁这个过来人都被她问得不好意思,支吾道:“这个这个,应该会亲吧。”
林涵蕴气愤愤地道:“真不象话,太不象话了,我要去把他从花车上揪下来!”
蔺宁赶紧拦住:“二小姐你不要鲁莽,你只是妹妹地身份,又不是主人的妻子,如何好管他这事?”
林涵蕴一想到周宣要与夏侯流苏亲嘴,心里就难受,不过昨天在马车里她拒绝了周宣的求婚,还真不能管周宣上不上青楼,急中生智,说:“我是不好管,但我姐姐能管?”
“为什么?”
“因为我姐姐要嫁给周宣!”
蔺宁只知林涵蕴喜欢整天跟在周宣屁股后面,嫁给周宣早晚的事,没想到林大小姐也要嫁周宣,惊讶之余不免有点担忧,心想:“主人如此风流,三哥耳濡目染,可不要受主人影响才好,二小姐不是说三哥正眼不瞧却斜眼偷看美女吗?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太让人不放心了,我得严加提防才行。”
林涵蕴理直气壮道:“所以,我要替我姐姐管管他。”
蔺宁道:“二小姐不要坏了主人的大事,主人上鸣玉楼是为了查出谁是幕后要暗害他的人,你看着好了,很快就会把那个夏侯流苏抓起来的,放心,有三哥跟着主人,主人不会有危险。”心道:“只要主人不和夏侯流苏上床就不会有危险。”
第009章 花魁醉酒
暮色下,箫鼓笙钹盈耳,舞妓妖娆眩目,三辆花车停在了宣州烟花之地三曲坊“鸣玉楼”下。
“鸣玉楼”是三曲坊最有名的歌楼妓院,楼台精美,庭院深深,里面的舞女歌妓、仆妇婢女基本都是闽人,是连昌公子派人陆续从泉州、漳州带来的,一个个容貌美丽、能歌善舞,“鸣玉楼”寻常妓女一宿之资都不低于十两银子,是宣州有名的“销金窟”,名士巨贾最向往的寻欢去处。
夏侯流苏作为“鸣玉楼”身价最高的名妓,平时陪客人唱和诗词、围棋一局、弹琴一曲,那都是缠头百两,而且等闲难得一见,很是大牌,上月初曾有一歙州茶商出万金欲梳拢她,竟未能如愿,夏侯流苏的艳声由此大振,在南湖赏花会上一举夺得宣州花魁。
宣州士人为一亲花魁芳泽,一个个挑灯苦读,精心准备诗词若干,梦想在惜春诗会问鼎,不料诗魁和魁副到头来却被两个外乡人获得,金陵盐商周宣之将与花魁共赴巫山,虽然忌妒者、谩骂者不少,但大多数士人却是莫名的高兴,反正他们知道自己没有能力争那诗魁,看到连昌公子、胡扬这些平日趾高气扬、自负才高的诗人才子全部铩羽“谢眺楼”,心里暗暗快慰,让外乡人得到更好,这样大家才公平,哈哈!
三痴再三请求周宣以皇帝密旨为重,不要涉足平康曲坊。周宣低声道:“我若现在下车便走,夏侯姑娘情何以堪?”
是呀,如果周宣临门不入,那夏侯流苏的脸算是丢尽了,花魁将成为笑柄,这样无情地事周七叉公子怎么做得出来?
周宣道:“我就上去小坐一会,听听曲子便走。”
夏侯流苏心想:“这个信州侯真有这么良善?先前在谢眺楼上都是肆无忌惮地打量我。怎么现在又要坐怀不乱了?难道以我夏侯流苏的美色不足以勾引他?”
这样一想,夏侯流苏就起了好胜之心。她不信周宣能对她不动心。
红毡铺地,锣鼓喧天,喜庆气氛好象是结婚,两个小婢来扶周宣和夏侯流苏下车,周宣道:“我不用扶。”爽快地跳下花车。
围观者哄堂大笑。
三痴跟着周宣进入“鸣玉楼”,夏侯流苏住处是个独立的小院,门首挂着一架玉棚灯。照得四下朗如白昼,院中种满了素馨,看来夏侯流苏偏爱此花。
小婢撩起斑竹帘,先请周宣到厢厅坐定,只见厅里摆一张犀皮香桌,一个古铜香炉正细细喷出香来,壁上悬挂四幅山水画,下设四把花梨木交椅。都极精致。
周宣坐定,小婢送上茶水,周宣嗅了嗅,问:“这茶谁煮的?”
小婢答道:“是柳姨煮的,来往客人都说柳姨茶好。”
周宣道:“还算不错,煮得老了一些。茶痕太明显,这种‘黄花云尖’不应以竹沥水煎,绩溪水更好,若有苕泉之水就更佳了。”
小婢道:“周公子精于茶道啊,我去对柳姨说。”碎步去了。
夏侯流苏见周宣嫌茶不好,也就不好敬茶了,陪客之道,她也是新手,青楼女子的谑笑放浪、八面玲珑她还没练出来,而且周宣是她要刺杀的猎物。所以就更生涩了。
脚步声响。小婢带着一个三十多岁地妇人掀帘进来了,那妇人向周宣万福:“小妇人拜见公子。公子是茶艺大家,这茶确实煮得火候老了一些,原先一直是用绩溪水,昨日取水车在路上翻了车,只好用竹沥水代替,其他客人辨不出来,公子一嗅便知,品鉴之清,小妇人闻所未闻。”
周宣微笑:“那是周某挑剔,柳姨请便吧。”举着茶盏向夏侯流苏致意:“夏侯姑娘,请饮茶。”周宣倒象是主人了。
夏侯流苏心神不宁,陪着喝了一盏茶,小心翼翼回答着周宣的问话,过了一会便有小婢过来说筵席已设好,请周公子和流苏姑娘移步夜宴。
东阁花厅,一排长窗正对着院中素馨,花朵粉红、粉白,在淡淡月色下吐露芬芳。
一张香楠木雕花圆桌,桌上摆着一坛滩溪白酒,八道菜……醉糟鹧鸪、沙茶焖鸭、芥辣鸡丝、东璧龙珠、鸡茸金丝笋、蘑菇炖银鱼、辣子烹豆腐、凉拌黄瓜,还有一样菜叫“西施舌”。
周宣饶有兴趣地问:“夏侯姑娘,这道菜为何叫西施舌?”
夏侯流苏温婉道:“相传越王勾践灭吴后,越王地夫人担心西施得宠,便派人将西施骗到海边,杀死后身上绑了石头,沉尸海底,从此,那片沿海泥沙便有了这种类似人舌的海蚌,当地渔民传言这是西施舌头所化,故名西施舌。”
周宣借题发挥说:“史传西施灭吴后与范蠡泛舟五湖,逍遥终老,我倒觉得这个‘西施舌’的传说更可信,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自来就是这样,有些人辛辛苦苦为别人卖命,到头来却被杀害灭口,这事我见得多了。”
夏侯流苏秀眉微蹙,心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杀人灭口,他察觉到什么了?”但见周宣很随意地饮酒吃菜,并无戒心,应该是信口所言吧,可怎么听起来这么不舒服?
这时的周宣才知道静宜仙子平时训练他品鉴水味的好处,清淡无味之水都能辨出细微差别,那么酒菜里有没有异味自然是少尝便知,若是下了毒,肯定变味,而且夏侯流苏既然安排了胡扬的借刀杀人计,自然也不会在酒菜里下毒。
景王的目地是让周宣死于意外,而不能被看出是谋害。
三痴没有入席。立在周宣身后,看似有点懒散,其实警觉得很,方圆十丈的异动都在他的耳边。
两个婢女不停地劝酒,周宣知道她们想灌醉他,说:“你们不要劝,都出去。我只要夏侯姑娘一人劝酒,来。夏侯姑娘,满饮此杯,白日斗诗、夜里斗酒,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来来来,屁股一抬。喝了重来。”
周宣言谈忽雅忽俗,夏侯流苏粉面微红,推诿说:“周公子,流苏酒量很浅,只饮一小口吧。”
周宣说:“这怎么行,酒不尽兴,精神不爽,一人向隅。举座不欢,一定得喝。”
夏侯流苏只好蹙眉将满满一杯滩溪白酒一饮而尽,滩溪白酒性烈,一杯下肚,夏侯流苏脸就红了。
周宣再劝,夏侯流苏不肯喝了。睫毛弯弯、楚楚可怜地请周公子莫要为难。
周宣心知夏侯流苏果然酒量浅,心生一计,笑道:“这样吧,夏侯姑娘临时出题,我七叉手成诗,若是吟不出来,我罚两杯,若是夏侯姑娘见我诗作还有可观之处,就饮一杯助我诗兴,如何?”
夏侯流苏也是喜爱诗词之人。也听过周宣七叉手成诗之名。闻言怦然心动,见周宣目光灼灼凝视着她。不禁有些慌乱,应道:“好。”
周宣暗喜,心道:“饶你奸似鬼,也喝老娘……也喝哥们洗脚水。”笑道:“那就请夏侯姑娘命题,诗题可不要太僻太难,不然喝醉了我会胡言乱语的。”
“就要你醉!”夏侯流苏心里这么想着,睫毛连眨,说道:“就以酒醉之事填一阙词……”想了想,要加大难度,补充道:“不仅要写酒醉,还要写野外春景。”说罢,双眸紧盯着周宣双手。
周宣周宣手掌宽大,手指修长,十指交叉,一叉二叉,叉而又叉,不多不少正七叉,笑道:“有了,《如梦令》……”吟道:“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夏侯流苏怔怔不语,细细品味词境,真是绝妙清新的小令,举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
周宣赞道:“夏侯姑娘爽快,我喜欢,请再出题。”
夏侯流苏道:“请公子再以《如梦令》为曲牌,还写酒醉,这回不写野外春景,写院中春色。”
周宣又叉手,七叉后吟道:“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一阙好过一阙,不满饮此杯对不住这样的好词,夏侯流苏又喝一杯,双颊如抹胭脂,眼眸水盈盈,情绪上来了,说:“公子如能七叉手填一中调,限词牌、限韵、限词意,流苏就饮两杯,若是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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