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大的赌注啊,风险太大。曾达虔就这么相信他?问:“符兄,容成茶的品茗师姓甚名谁?”
符大管事道:“还未问。”近前作揖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周宣还礼道:“不敢,金陵周宣之。”
花魁夏侯流苏私奔,使得金陵盐商周宣之的大名传遍宣州内外,但歙州这边还未听说过这个把宣州搅得满城风雨的周宣之。
符大管事客套道:“久仰,这位是翟君谟先生,周公子应该听过翟先生的大名。”
翟君谟教过静宜仙子茶道,可以说是周宣的师祖了,所以周宣对翟君谟执礼甚恭。
符大管事道:“就由翟先生、钱先生、吴先生三位来品定谢源茶路先生与容成茶周公子之间茗战地高下……”
“请稍等一下。”周宣道:“容成茶由我的书僮代我出战。”
此言一出,满厅哗然。
祝掌柜怒不可遏。叫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周宣笑道:“这如何是欺你。这是让你稳操胜券嘛,你该暗自庆幸才是。”
路鸿渐拂袖道:“与一书僮茗战。胜之不武,路某拒绝此次斗茶,这倒不是惧怕,乃不屑尔!”
林涵蕴见姐姐被轻视,恼了,脆声道:“什么不屑,你就是怕输!”
周宣点头道:“对,就是怕输……路先生,还记得去年山阴道上的茗战否?”
听到这话,路鸿渐悚然大惊,去年四月他刚刚在歙州茶会上杀入茗战十强,志得意满返回家乡越州,在山阴道上遇到一个骑骡的清瘦文士,二人茗战三局,赌注是五百两银子,路鸿渐一胜二负,那清瘦文士嘲弄地一笑:“茗战十强,不过如此。”也没要路鸿渐的银子,策骡款段而去。
路鸿渐含羞回乡,原以为他茗战败给一个无名之辈的消息会不胫而走,但一年多来没听任何人提起过,路鸿渐慢慢的也就淡忘了,心想那清瘦文士应该是世外高人,偶戏风尘,他输给世外高人没什么好羞耻的,万万没想到这个周宣之会在这种时候突然提起那次山阴道茗战!
周宣见路鸿渐震惊地样子,心中暗笑:“这人被老四吓成了惊弓之鸟,心虚之下就更不是道蕴姐姐的对手了。”说道:“路先生,你这是代表谢源茶出战,我这书僮代表容成茶出战,只论茶艺高下,何必论身份地位?”
大厅上的其他茶商生怕斗不起来,怂恿道:“对,只论茶艺高下,说不定这书僮是个茗战奇才,路先生万万不可轻视。”
路鸿渐定了定神,打量着周宣之及其书僮,周宣之身材高大,明显不是去年赢他的那个清瘦文士,这书僮个子也高,比清瘦文士高,清瘦文士也没这书僮俊美,咦。这书僮似乎是一女子,脸都红了……
静宜仙子被这么多人盯着看,早已羞涩难抑,低着头,玉颊嫣红,睫毛颤动,天底下有这么美的书僮吗?
林涵蕴挺身而出。娇叱:“看什么看,要斗就斗。不敢斗就认输,让出十大名茶地位子,灰溜溜退出茗战堂就行了。”
祝掌柜见路鸿渐脸色阴晴不定,似有惧色,忙道:“路先生,你……”
路鸿渐手一挥,沉声道:“那就斗吧!”心想:“又不是那个清瘦文士。我有何惧!而且还是个女子,女子茶艺高超地只有湖州庄夫人,但庄夫人应该是四十多岁了,这女书僮不过二十多岁吧。”
既然双方都答应茗战,当即便有“茗战堂”仆役抬来两个炉子,炭火正旺,又搬来两个茶担子,担子里各种茶具必备。除了茶叶必须是谢源茶和容成茶之外,其他茶壶、茶盏任选,天下十大名泉,“茗战堂”都有储备,自带水也可以。
周宣对静宜仙子一笑,说道:“蕴儿。看你的了。”
这一声“蕴儿”叫得静宜仙子芳心一颤,连脖子都红了,迟迟疑疑站起身。
林涵蕴在后面推着她,低声说:“姐姐,拿出你的本事来吧,十大品茗师里一个女子都没有,太不公平了。”
符大管事宣布茗战开始,除静宜仙子和路鸿渐之外,其他人都退出一丈,静看二人烹茶。
静宜仙子起先羞缩。但毕竟是大家闺秀。倒不至于手足无措,而且烹茶也是她平时极熟络之事。很快便冷静下来,因为这是要比茶色、茶汤、茶花,既要看着好看,也要茶味醇香,当即用碾木碾碎茶叶、漉水囊滤水,麻利地忙碌起来。
静宜仙子用的水是自带的,就是黄山的“朱砂泉”,曾氏茶庄备有几缸这种泉水,昨晚烹容成茶时用上了朱砂泉水,茶味更妙,今日便带了一壶朱砂泉水来。
壶水二沸,碾碎地茶末倾入水中,稍一搅拌,便盖上壶盖。
一张长方案乌木案摆在两个茶担之间,六只越窑青瓷盏分列两边。
符大管束高声道:“倾茶入盏,品定高下。”
路鸿渐率先执壶,注茶入盏的手法颇妙,身子站立不动,由远及近,分别将三个茶盏注满,乌木案上半滴也不见漏出。
翟君谟、钱先生、吴先生三人缓步上前,先看茶色,青青白白,果然是上品;再看茶汤,柔而不腻,微微摇晃茶盏,茶盏内壁不见茶痕,果然好茶艺;最后看茶花,所谓茶花,其实就是烹茶时泛起泡沫和水花,以细而轻、薄而密为上,路鸿渐这三盏茶泛起地茶花细轻薄密,无可挑剔。
静宜仙子开始注茶入盏了,右手执壶,右手揽袖,皓腕如霜,纤指如玉,注茶姿势极美,而且手法也颇奇特,壶嘴对着茶盏微微旋转,似乎茶水是面条、粉丝那样可以盘绕着叠上去。
很快,三盏茶注满,这时奇景出现,只见茶水热气先是绕茶盏边沿一圈,漩涡一般转到茶盏中心部位,然后冉冉升起,高达一尺有余,形成峰峦起伏的模样,三只茶盏三座雾峰,呼吸之间,三座雾峰消失于空中,氤氲成白雾一片……
大厅中鸦雀无声,茶商祝掌柜和品茗师路鸿渐面如死灰。
符大管事叹道:“真没想到这世间除了翟君谟之外,还有人会这幻茶术!”
矮小精神地老者翟君谟目不转睛注视静宜仙子,刚才他没细看这个女书僮,这时越看越面熟,心道:“这女书僮好似奉化军林都护之女公子,但林都护地女儿怎会在这此抛头露面,还扮作这个周宣之的书僮,不大可能吧。”
翟君谟传授静宜仙子茶道是十二年前地事,那时的静宜仙子还是个纯真活泼地髫龄少女,闺名林道蕴,不知世间有苦难之事,一心爱茶道,翟君谟喜其聪慧颖悟,遂将将毕生茶艺倾囊相授,江州一别,师徒二人再未相见过,十二年间静宜仙子面貌变化不小,由小姑娘长成了大小姐,而且因为迭遭婚变、望门三寡,气质与少女时已然大不相同,眉目之间总是带着一缕哀愁,是个美丽与哀愁的绝色女子啊!
所以翟君谟虽有疑心,却不敢询问相认。
周宣惊喜不已,他跟静宜仙子学习茶道大半年,从没看到茶气凝峰的奇景,走近前在静宜仙子耳边道:“姐姐还留了一手不肯教我啊!”
周宣嘴里呼出的气让静宜仙子耳根痒痒的,含羞道:“宣弟,不是的,回去再与你说。”
钱先生与吴先生见女书僮露了这一手,这是他们也达不到的境界……幻茶术,此间只有翟先生有这技法,当即眼望翟君谟。
翟君谟道:“看看茶色、茶汤和茶花吧。”
三人细细品鉴,女书僮烹出来的黄山容成茶无论茶色、茶汤还是茶花,毫不逊色于路鸿渐地谢源茶,而那雾峰奇景更是路鸿渐不能比的。
三位评判一致认定,茗战容成茶胜出。
祝掌柜一张脸完全失去了血色,张口结舌良久,他不甘心这样的失败,明年暂且不说,单单今年就要损失三、四千两银子,大叫道:“我不服,这是曾达虔设下的圈套,故意陷害我谢源茶,这书僮是什么人?她是个女子,她为什么要女扮男装,这里有阴谋!”
符大管事不悦道:“祝掌柜,斗茶开赌是双方情愿的事,你这样就落了下乘了,这里这么多人都看着的,你抵赖不过去,周公子地书僮是不是女子,与斗茶无关,你不要东拉西扯,让人笑话。”
祝掌柜自知理亏,现在抵赖也没用,悠悠众口堵不住,说了一声:“输了就输了吧,路先生,我们走。”与路鸿渐及几个仆从匆匆出“茗战堂”去了。
祝掌柜很有心计,知道败局无法挽回了,趁斗茶输给黄山茶的消息还没有传播开来,他要尽快把茶叶倾销出去,稍微降一点价也可以,把损失减到最小,熬过今年再说,明年卷土再来。
第018章 孙子是苏轼
金陵周宣之的书僮斗茶赢了十大品茗师排名第九的路鸿渐,这让到场的各大茶商和品茗师大为惊叹,曾达虔欣喜若狂,胖脸通红,发财了,真的发财了,把谢源茶比下去了,以后黄山容成茶就是歙州的头牌茶叶,茶价翻番也不稀奇,他把宝押在周宣身上押对了。
符大管事示意众人安静,说道:“诸位,截至目前,来参加本次歙州茶会的共有九十八种茶叶,大茶商一百九十一人,各地分销茶商一千余人,而通过了竹棚三关进入‘茗战堂’的有五十二种茶叶及其名下的八十九名品茗师,现在,斗茶正式开始,去年品茗师十强,还有周宣之公子的这位书僮暂作壁上观,直接进入在三十六强。”
周宣在静宜仙子耳边低声道:“道蕴姐姐你好强哦,已经享有十大品茗师的待遇了,而我还要从第一轮开始拼。”
静宜仙子微微一笑:“宣弟拼吧。”
林涵蕴皱鼻子说:“周宣哥哥,我姐姐现在不能帮你了,你是孤军奋战,可不要第一轮都过不了!”
周宣瞪了她一眼:“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林涵蕴“哦”了一声,笑嘻嘻道:“恭祝周宣哥哥一路过关斩将,闯入十强。”
周宣点头道:“这还差不多。”
林涵蕴叹道:“唉,忠言逆耳,就爱听好听的。”
去年品茗师十强除掉了路鸿渐退出外。还有一人未参加今年地茶会,作壁上观的连同静宜仙子一共九人,余下的八十人要再闯三关,也就是说要经过三个天井,每个天井都有考题,都是和茶有关的。
八十人分成“天、地、玄、黄”四组,每组二十人。依次从大厅四面的门出去,经过三个天井绕回大厅。那就表示三关全部通过,没能再回到大厅的,就是没能过关,直接出“茗战堂”了。
四个组通关同时进行,反正“茗战堂”的天井多,不是号称三十六天井吗?
周宣分在“玄组”第十,轮到他时。一个“茗战堂”伙计引着他从大厅西门出去,经过一条短廊,转到一个天井里,天井四周有雕刻精美地栏杆,一名管事面无表情地说:“这第一关是一道诗题……”
周宣心道:“这里也考诗题啊,诗词哥们最拿手。”就听那管事说道:“……请背诵诗僧皎然的《对陆迅饮天目山茶,在寄元居士晟》。”
周宣目瞪口呆。
那管事等了一会,见周宣没反应。便道:“答不出吗?答不出请从这边小门过,经穿廊可以直出‘茗战堂’。”
周宣问:“斗茶便斗茶,还背什么诗?”
管事道:“这是茶界几位元老拟地题,我等只管执行,你既答不出那就请出去吧。”
周宣道:“且慢,听我诵来……喜见幽人会。初开野客茶。日成东井叶,露采北山芽。文火香偏胜,寒泉味转嘉。投铛涌作沫,著碗聚生花。稍与禅经近,聊将睡网赊。知君在天目,此意日无涯。”
管事打开身后的门,做个请的手势。
周宣昂首阔步闯关,心里深感考试作弊成功后的喜悦,真没想到那竹棚烹茶老者竟是品茗界元老!哈哈,哥们运气就是好。若不是得到那个茶壶还真不知道有这首诗。这诗毕竟不是著名诗篇嘛,哥们虽然记性好。但也不可能把古代所有诗词都背下来,那就太意淫了!
对了,那茶壶上还有一首诗呢,不知是不是下一关用上?
来到第二个天井,又是一名管事,说道:“这又是一道诗题……”
周宣喜笑颜开,再没有事先知道试题更让人愉快的事了,微笑听题。
管事道:“收集松枝上的积雪煮茶,有一股松子的清香,请说出哪首诗里提到用松雪煮茶?”
周宣哈哈大笑,连声道:“出得好题,好得好题,品茗师资格考试就得如此风雅。”
那管事微笑道:“看来此题是难不住这位公子,请回答吧。”
周宣道:“陆龟蒙地诗《煮茶》里提到了用松雪煮茶,需要全诗背诵吗?”
管事道:“答出诗题即可……”
周宣新记的诗不让他背诵他难受啊,说:“还是背诵吧,答题要答全嘛……闲来松间坐,看煮松上雪。时于浪花里,并下蓝英末。倾余精爽健,忽似氛埃灭。不合别观书,但宜窥玉札。”
管事打开身后的门,笑道:“公子大才,博闻强记,请入第三关。”
两首诗闯过了两道关,真是不费吹灰之力,爽也,那第三关是什么呢?
第三个天井,一张长方桌,一溜六个茶碗,这回比的是真本事了,辨水!
运气再好、别人再怎么样帮你,但最终还得看你真正的本事,强者运强,没听说过哪个弱者一起运气好下去的。
周宣舌头在口腔里欢跳着,活动活动,品水之前先热身嘛,这些天常和林涵蕴亲嘴玩,那小妞喜欢吮他舌头,吸住不放,舌尖都被她吮痛了,恐怕味蕾有所损坏吧,等下如果辨不出水味来,回去就打林涵蕴屁股。
管事道:“这都是天下著名泉水和江河之水,绝不会故意在哪条小河沟里里舀一碗来刁难的,请品鉴。”
周宣捧起第一盏水,品了品,说道:“这是庐山招隐泉水。”
捧起第二盏略品之后答道:“这是扬子江冷泉水。”
在金陵,这些天下名泉市场上都是有得买的。一桶几钱银子,周宣跟随静宜仙子学习茶道,足不出户,天下名泉、名水都尝了个够,光喝水至少都喝了百把两银子,所谓穷文富武,想当品茗师也一样。你没钱,就品不到天下各种水。要不你就得不远千里万里到处走个遍,去找水喝,但那也要钱哪,明代地大旅行家徐霞客就是家财万贯的,所以,搞艺术就是要钱的,琴棋书画、斗鸡斗虫。都要钱。
周宣将余下四盏水一一道出,分别是:“广陵蜀冈峰泉水、绩溪水、竹沥水、信州广教寺陆羽泉水。”
管事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