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蕊初已经让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仆将拜师的束脩礼摆上,请周宣坐定,她自己拜倒在地,口称:“吾师在上。请受学生三拜。”
周宣看了看礼物,有腊肉干、有一轴束帛、有一壶酒、还有一张乌木小案,这应该就是课桌了,笑道:“起来吧,师傅引进门,修行靠个人,蕊初其勉之。”
蕊初起身。恭敬道:“谨记吾师教导。”又拜纫针师娘,问:“还有一位师娘呢?”
纫针对周宣说:“夫君。雀儿妹妹身体有点不适,早早就从医署回来了,在房里歇息呢,要去唤她来吗?”
周宣知道自己昨晚太孟浪了,说:“不必了,我等下去看看她……蕊初,拜师也拜了。你可以回去了。”
“啊!”蕊初睁着一双眼圈涂成蓝靛色的地明眸,说道:“学生既已列入吾师门墙,自然要随侍吾师左右,吾师夜读时学生也可磨墨铺纸、红袖添香。”
周宣目瞪口呆,心道:“我到底是收了位女学生还是娶了房小妾?就你这模样还红袖添香哪,蓦然回首简直是厉鬼噬人,聊斋里都没有这么吓人的女鬼!”说:“这个这个,蕊初姑娘……”
“请吾师直呼学生之名。”
“嗯。蕊初哪,夜里为师还有事,不能教你,为师会抽时间录一些旧作供你学习揣摩的,你隔两天再来吧,不要天天来。这样会影响你在‘妙音楼’谋生献艺的。”
蕊初黯然退下。
周宣和纫针回内房看秦雀,还有一小段路要走呢,纫针问:“夫君要和针儿说什么事?”
周宣笑道:“秘密,暂时不告诉你,哈哈,对了,给我的小内裤做好了没有?还有你的雀儿的?”
纫针羞红了脸答道:“都做好了,清洗了一遍,已晾干。”
周宣喜道:“太好了,大家都要穿内裤。不许不穿。”
纫针说:“雀儿妹妹穿我就穿。”
周宣“嘿”地一声笑:“都要穿。一个都不能少,我会监督的。”
一听夫君还要监督。纫针脸更红了,脚下走得飞快,生怕周宣现在就监督她穿内裤。
两个人进了秦雀地房间,秦雀靠在床上看书,小茴香和小梅坐在床前矮凳上,天暗了,已经点上了灯。
周宣走过去在床沿坐下,轻轻拍着秦雀的白嫩的手背,明知故问:“雀儿你怎么了,是不是昨日搬家累着了。”
秦雀垂睫内视,说:“嗯,有点累,夫君不用担心。”
周宣:“今晚好好休息,我不会让人来打扰你的。”
秦雀心领神会,白皙如玉的脸庞飞了一抹红霞:“谢谢夫君关心。”
这种微妙的、只有你知我知的秘密让秦雀心底地快乐直往上冒,真想夜里夫君还来抱着她睡。
周宣让仆妇把晚餐送到秦雀房中,省得秦雀走动,他和纫针去和岳父岳母一起用餐。
秦夫人正为昨日江州大小官吏送的乔迁贺礼而犯愁,整整堆放了两个大房间。
周宣笑道:“岳母大人,明天您老人家亲自带着几个仆妇、丫环去慢慢清理,可以久放的先放在一边,不能久放的理出来处理掉,不用急,理个十天半月也没事。”
秦夫人很高兴,觉得自己老有所为。
看看戌时已近,周宣和二老说了一声,便带着来福和丁得胜步行去都护府,今夜是向静宜仙子学习茶道的第一课,他也备了一份拜师礼送给静宜仙子,当然不会是腊肉干、酒和小书桌,是纫针精心绣的一幅花鸟锦绣,是以前绣的,极其精美,还有两个古旧的双耳铜瓶,瓶内贮水插花,来福小心翼翼地捧着。
来到都护府西辕门,正看到林涵蕴和一个小丫鬟提着一盏灯笼在门口等着,说:“周宣,怎么才来,我等你好一会了。”
周宣说:“给道蕴姐姐准备拜师礼,来晚了点。”
“什么拜师礼?”林涵蕴瞅着来福一左一右抱着地两个旧铜瓶,不屑地说:“你就拿这两个瓶子糊弄我姐姐呀,你真小气,我姐姐上次送你的‘温柔相’玉佩至少可以买一百对这样的瓶子!”
“你懂什么,懒得和你说,我敢保证,道蕴姐姐见了一定欢喜。”
周宣让来福和丁得胜在门房坐着等候,他亲自抱着两个铜瓶去“九难山房”,那幅花鸟锦绣卷成一轴塞在怀里。
路上,周宣把三日后“摸不得”大战“名将张郃”的消息告诉林涵蕴,林涵蕴大喜,说:“太好了,我也要来观战,到时候你来接我。”
周宣奇道:“你让老董护着你来老鹤塘不就是了,还要我来接你!我没空!”
林涵蕴闷闷地说:“姐姐现在管得我好严,不让我出去了!”
周宣哈哈大笑。
“笑什么,幸灾乐祸的家伙!”林涵蕴在他后腰上拧了一把。
周宣说:“我来接你有什么用,道蕴姐姐不会让你出去的,十九日地虫战你是看不成了,可惜呀可惜,‘摸不得’很厉害的,说不定能赢名将张郃,这场虫战是我们‘超级秋战堂’开业以来规模最大的、可以下注的赌虫大战,林副董真是太可惜了。”
林涵蕴被周宣撩拨得心痒痒,急道:“周宣,你一定要来接我去,你来接我,我姐姐应该会同意让我出去的。”
周宣逗她说:“我干嘛来接你,自找麻烦啊,你就会惹是生非,出不来更好。”
林涵蕴气道:“你……”
周宣快步跟上提灯笼的小丫鬟,提防着林涵蕴的殴打。
没想到林涵蕴这回并没冲上来又捏又掐,却换了一种语气,娇滴滴地说:“周宣哥哥,我可是你的妹妹哦,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对待自己的妹妹呢……”
“哇!”周宣叫了起来:“林副董,你掐我吧,扭我吧,千万别再这么和我说话,我全身三万六千根寒毛都竖起来了!”
林涵蕴想扮温柔可爱小妹妹,没想到周宣这么说她,“哼”了一声,原形毕露,凶巴巴地问:“那你说,要不要来接我?”
“我会考虑的。”
“考虑什么!你如果过了卯时不来接我,我就偷偷跑出来,然后大闹‘超级秋战堂’,谁也玩不成。”
周宣恨恨道:“算你狠!”随即放声笑道:“和你开玩笑地,如此重要地虫战怎么能没有林副董参与,十九日一早,我亲自来接你。”
林涵蕴说:“嗯,这还差不多。”
来到清幽雅致的“九难山房”,一支孤箫正呜呜地吹着,曲调寂寞,显得天上那轮八月十六地明月如此之圆。
“姐姐,周宣来了。”
箫声顿止,道髻大袖的静宜仙子从小楼灯影里走了出来。
周宣抢上数步,微一躬身:“道蕴姐姐,小弟特来拜师学习茶艺。”
静宜仙子依旧薄纱遮面,听到“道蕴姐姐”这称呼,薄薄面纱又是一颤,迟滞了一下才说:“宣弟请进。”
进茶室坐定,周宣将两个铜瓶放在身前的黑檀木茶几上,又摸出一把小剪刀,“咔嚓咔嚓”剪起花枝来了。
林涵蕴笑道:“姐姐,周宣真好笑,抱来两个旧瓶子说是给姐姐的拜师礼,还说你一定会喜欢。”
静宜仙子没说话,注视着周宣修剪枝叶的动作,说:“没想到周公子竟然精通瓶花之艺,真让女道开眼界。”
第017章 道蕴吹箫
周宣两年中文系的书毕竟不是白读的,不光是会背几首诗词,对古代一些闲书也感兴趣,他喜欢上斗虫,就是因为看了贾似道的《促织经》,而在看了明代袁宏道的《瓶史》之后,又对兴起于唐代、盛行于明清的瓶花艺术迷过一阵子,参加过学校的“瓶花社”,社里都是女生。
两个魏晋朝的铜瓶,分别插的是早黄木樨花和菊花,插菊花的那个瓶子还衬着一枝秋海棠,枝叶那么一修剪,花叶相映,鲜妍芬烈,姿趣横生。
周宣微笑道:“瓶花清赏,以茗赏为佳,小弟今夜来学习茶艺,特带来两瓶花献与道蕴姐姐,只可惜仓促找不到更好的瓷瓶,就以古铜瓶代替,菊也不是西施菊,不然更佳。”
林涵蕴见姐姐默然不语,问:“姐姐,你喜欢周宣送你的这两个旧瓶子?”
静宜仙子答道:“嗯,很喜欢。”
林涵蕴呆了呆,没想到真让周宣说着了,姐姐真的喜欢这两瓶花,转念一想,气愤愤地说:“周宣你就会讨好我姐姐,对我那么凶,还不带我去看虫战,你欺负人。”
静宜仙子听妹妹说周宣讨好她,面纱下的脸颊不禁一热,嗔道:“涵蕴,不许胡说。”心里却想:“周宣是有意取悦我吗?瓶子与花极相配,很费了一番心思的。”
林涵蕴说:“那姐姐答应我三日后去‘超级秋战堂’看虫战,周宣说了会来接我的。”
周宣说:“你不是说我欺负人吗。我不来接了。”
静宜仙子看两人斗嘴,摇摇头,说:“茶室不宜喧哗争吵……涵蕴,你要去看斗虫可以,答应姐姐两件事,一是不要到处乱跑,上次就是跑到江边去才出了大事……”
林涵蕴插嘴说:“姐姐。如果不是我拉着周宣去了江边,就不会遇到三痴。那么李大人可就没救了,这还不都是我地功劳,李大人也很感激我。”
静宜仙子对这个脸皮厚的妹妹也没办法,说:“反正你跟周公子出去就要听他的话,等他送你回来若是说你在外顽劣不听话,那你以后也不要想出去了,爹爹的责罚我也怕。”
林涵蕴张了张嘴。不说话了。
周宣又从怀里取出那幅花鸟锦绣送上,静宜仙子展开细看,轻声赞叹说:“没想到周公子夫人不仅医术高超,还有这一手刺绣的本事,真是心灵手巧啊。”
林涵蕴说:“姐姐,周宣有两个妻子呢,应该不是那个医生妻子绣的,是另一个。听说是这次返乡的宫女,不知怎么又被周宣娶到了!”
静宜仙子听妹妹地口气不象话,好象周宣是强抢民女似的,说:“好了,谢谢周公子地礼物,女道很感激。万万不敢认为这是拜师礼,女道还要在音乐、瓶花上向周公子请教呢。”
和林涵蕴不肯叫哥哥一样,静宜仙子也不愿叫宣弟。
周宣毕恭毕敬准备听课。
静宜仙子问:“周公子可知这九难山房‘九难’二字的典故由来?”
周宣心想:“我知道《鹿鼎记》里有个九难师太,可你是道姑,难道还想由道入佛?”说:“惭愧,不知,请姐姐告知。”
静宜仙子嘉许地点点头,对周宣这种态度很满意,人的感觉就是这么怪。第一印象好。后面就处处顺眼,连回答不出问题也是优良品德的表现。
“道家有“九难十魔”的说法。陆羽《茶经》也说“九难”,女道这“九难山房”有这两重意思,道家的不必提,只说《茶经》九难,一造、二别、三器、四火、五水、六炙、七末、八煮、九饮,‘饮’排在九,可见其最难,世上多有精于烹茶之人,却少品茗知味之客,是以女道上次听了周公子那两个朋友以茶结交的韵事,很有感触,女道想问地是……周公子愿学前八难,还是专攻第九难?”
静宜仙子双手交叉于胸前,腰背挺直,坐姿极美,说话的声音柔美轻缓,根本不用听她的是什么,只这说话的声音就让人着迷。
周宣说:“愿学第九难。”
静宜仙子又说:“这第九难可不只是坐着饮就成的,想要如你那位张姓朋友那般品鉴如神,必须辨识天下名泉之水、茶具的高下、各地名茶种类、采制是否适时?煮茶火候缓急是否合度?诸如此类,必须都要了然于胸……周公子,你还肯学吗?”
周宣心道:“反正没事,来听听你说话就养耳。”毫不犹豫地说:“愿学。”
静宜仙子暗暗欢喜,唤来侍女茗风和涧月,让她们去取水来,不一会,两个人分别端着三只青瓷茶盏来,这六只一模一样的茶盏一字排开在周宣面前黑檀木茶几上。
“周公子,这六种水分别是庐山谷帘泉水、庐山招隐泉水、无锡惠山石泉、蕲州兰溪泉、信州陆羽泉、广陵蜀冈峰泉……周公子是海外来客,先前自然未品过这些泉水,请一一细品,若能辨出其中细微差别就算是成功。”
清雅可人的侍女茗风含笑取来一条黑色缎带,说声:“周公子,请蒙上眼睛。”
周宣知道蒙上眼睛有利于提高舌头地辨别能力,最好是把耳朵也堵上,当即接过黑色缎带,蒙上眼睛,在后脑打了一个结。
茗风的声音:“请周公子依次品这六种泉水。”说着,就有一只柔软小手拉起他的手,将一个青瓷盏递在他手上。
周宣捧着茶盏用舌尖点了一下盏中的水,纯净的泉水,并非茶水,便静下心来,又品味了一会,然后放下,摊开手掌,表示来第二盏。
六盏泉水一一品过,周宣又在心里体味了一番,开口道:“我已经能辨别出每种泉水的不同了。”
“是吗?”静宜仙子优美地声音里带有一丝惊喜:“茗风,打乱顺序,再把泉水端给周公子品鉴。”
周宣品了茗风递来第一盏,迟疑着说:“好象是先前的第四盏。”
静宜仙子没有吭声,示意把这盏再次端给周宣。
周宣又品了一下,笑道:“茗风也来戏弄我,这就是刚才那盏,这点我还是辨得出来的。”
茗风“格”的一声轻笑,又另取一盏给周宣。
又一一品览,周宣按第一次所品的顺序报出现在泉水的名次。
静宜仙子的声音说:“周公子,可以解开缎带了。”
周宣松开蒙眼的缎带,揉着眼睛问:“道蕴姐姐,我是不是错了好多。”
林涵蕴一直被姐姐禁止说话,这时开口了:“你都快错光了,颠三倒四。”
周宣好不惭愧。
静宜仙子赶紧说:“别听涵蕴胡说,周公子品鉴六次,对了三次,这已经非常难得了,女道初学茶道,可真是全错光。”
周宣又得意起来,心道:“看来我的味蕾够发达,是不是这几天接吻接得多的缘故?哈哈。”
静宜仙子道:“这纯净地泉水易品,煮茶后地难品,因为茶香改变了水味,周公子要一步步来,女道以为周公子最终也能达到你那位张姓朋友的品鉴之境。”
周宣笑道:“全仗道蕴姐姐栽培。”
静宜仙子也不禁一笑,说:“今日就到这里,茶艺一道急不得,要长期熏陶、耳濡目染、增长见识、遍尝名茶才行。”
林涵蕴早就坐得不耐烦,赶紧起身说:“那走吧,周宣我送你出府。”
周宣坐着不动:“时候还早,还没到二更天,我想再听听道蕴姐姐吹箫,刚才进山房时就听到姐姐在吹,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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