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同行去拜访李道显,途中自然会互通家世。琅琊王氏,对于市井小子羯奴来说就如海市蜃楼,但是他居然知道王烨的父亲王岚,并且不是因为这位县守被定罪为“王跑跑”,而是因为另一件事。
北府将领刘裕,游侠儿出身,以一人破孙恩贼寇千人而名震天下,被羯奴等视为偶像,刘裕曾向王岚提亲,王家门第很高,刘裕倒不是为自己求亲,而是为了手下一位世族,陆姓参军。勇士做媒,为当世佳话,而且王岚本身在王家的地位也不是很高。但是王岚居然坚决不允,传闻他说:“吾女哪轮到寄奴小儿沾染!”所以这次刘裕于会稽只救了谢道韫,而没有救得王凝之,坊间都传刘裕是对王家心有怨念。庶族本来就怨恨世族,心中偶像受辱,羯奴早就想狠狠地讥讽一下身边这两个逃不开干系的人。
王烨其实很无奈,这件事王岚是无辜的,他的长女,绮薇的姐姐悦薇到了出阁的年龄,然而与王氏门第相当的世族又不yù娶,陆姓是江南大族,且与帝国将星刘裕的手下联姻对王岚是有好处的,但是王氏宗族的压力不允许王岚做出有辱门风的事情,两相煎熬下,王岚只好背下了让刘裕心生怨念的罪名。而王悦薇空守香闺,不但不能嫁给有情郎还遭到非议,可以说王氏双薇,都很不幸。
玉阳子见王氏兄妹脸sè难堪,而身为保镖的周皓却总是保持着超脱物外的造型,只好悄悄拉扯了一下羯奴的袖子,低声说:“你是不是不想要银子了?”羯奴本来一脸小人得志的嚣张模样,听得此言脸皮顿时沉了下来,不过此刻想要去给王氏兄妹道歉,未免又太假惺惺了一些。
玉阳子看着羯奴为难的模样自失地笑了笑,咳嗽了一声,指着远处说:“贤兄妹再向此直行,十里后可见一别院,那便是李道士现居之处!”说罢又掏了一枚丹药出来,说道:“且收下此丹,这里还有送服之法,先将此丹送去,他必然会见你们!”说着便将一张纸和丹药交给了王烨。
周皓看到玉阳子拿出来的丹药,眼里泛起一股垂涎的光,不过见玉阳子的行迹,奇道:“先生不去见李道人么?”
王烨也不解地看着玉阳子,“先生不是要向李道人请教此神丹吗?”
玉阳子摇头不语。
王绮薇向玉阳子盈盈一拜,低声道:“敢问是小女子说太多了,引得先生烦躁了么?”见玉阳子再摇头,又道:“先生将神丹和服用之法送与我兄妹,想是助我们见得那道人,而您自己却过而不入,此恩我兄妹又怎么回报?”
羯奴见玉阳子只是摇头,心里更是着急,若是玉阳子中途撤标,他怎么好意思再赖在王氏兄妹身边呢?想到这里,向玉阳子走近几步,支吾了几声,脸sè通红,几yù流泪,再没有刚才听故事的时候半分潇洒。
玉阳子看到羯奴的模样,指着羯奴对王绮薇晃首道:“贤兄妹若是想要报答我,就千万帮这小兄弟救得他的兄长吧,让他跟着你们怎样?”
见玉阳子执意离开,王烨虽然一直自矜身份,此刻也觉得对方潇洒大度,心折道:“先生之托,我自当履行,这大概便是缘分,在下也不强求了!”
玉阳子点了点头,倒是周皓颇为不舍,踏前一步慨然道:“先生……”接下来便想直接说出他yù跟随玉阳子修行的话了,只是玉阳子仿佛未卜先知一般,抢先道:“周兄弟未闻王徽之事呼,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王烨听到这句话,更是觉得做儒生打扮的玉阳子其实风骨非凡,心里的钦敬又深了一层,而周皓却怔住了,因为玉阳子刚才的话和在他脑里的声音竟然不是同一回事。语毕后,玉阳子翩然而去,周皓怔怔地看着他渐行渐远,心底里却在默记他刚才的吩咐。
四渎流如泪,五岳罗若垤。
寻我青云友,永与时人绝。
听得玉阳子唱着一曲游仙,身影飘渺在了云影中,唯留下羯奴痴痴凝望。
“走啦!”见得玉阳子离去,王绮薇没好气地唤了羯奴一声,便转身同她兄长向前行去,羯奴“哦!”了一声,也不多话,整理了一下背篼的带子,跟在了王氏兄妹的身后。而周皓则像失了魂一样,也没有话语,两只眼睛像是患了白内障一样,也不看东西,听见王绮薇喊走,便脚步轻移,缓缓跟在三人外侧,中间空出了很大一段距离。
行到目的地,王氏兄妹只道李道显在象山的别院亦如在京口一般是个道观,至不济也是一所雅致的园林,然而走到近处才发现不过是依着山壁凿了一个不起眼的门洞,若不仔细看,会被洞口的几株小树遮蔽,洞门口左侧立了一块两尺长的无字碑,若无此碑,这里恐怕会被人当成熊罴巢穴,只是这里无门扉,也没有守门的童子,王氏兄妹还真不知该如何觐见。
静立了半晌,羯奴有些耐不住xìng子地说:“直接进去吧,站在这里,难道还有人来迎接么?”王烨本要呵斥羯奴不懂规矩,周皓却拍了拍手中的佩剑,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周景山~!”王烨着急地唤了一声,但周皓已经走到了里面,羯奴嘿嘿一笑,也跟着走了进去,踏了两步才回头说:“进来吧王公子,万事不有那个先进去的人担着么?”王烨叹了口气,王绮薇白了羯奴一眼,说:“我们可不是怕事的人!”说着便推开羯奴走了进去。见妹妹也进去了,王烨再不犹豫,也跟了进去。
这洞府入口硬是斧石生生凿开的,九曲十回也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石壁上长满了苔藓,耳边还有汩汩地流水声,若非每隔一段距离就有照明的灯烛,这洞府和山间野洞没什么区别,王烨甚至都怀疑那玉阳子在故意戏弄他们兄妹。
走了约莫一刻钟,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较为广阔的空间,灯也明亮了许多,这时候众人才看见这大块空间中间是一个水潭,幽黑而不见底,也不见流动,微微泛着寒气。水潭之中是个木桥,木桥的尽头则是一排台阶,在台阶顶端才有个大门,此时大门是紧紧闭着的。
“这……”王烨望着紧闭的大门,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周皓又当先一人走到了木桥上,王氏兄妹只好亦步亦趋。
众人刚行至水潭zhōng yāng,忽然听到一个苍凉的声音诘问:“远客到访,所为何事?”
王烨正要说话,周皓却抢先道:“琅琊王氏不孝子孙王烨造访,因偶得神丹和仙法,甚为疑惑,特求李仙长解难!”声音浑厚,在这洞府空间里不住回响。
那苍凉的声音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那大门轻轻打开了一扇,出来得并非是大家想象的仙童,而是一个弓腰驼背的老者,这老者皮肤褶皱就像一只大马猴,连走路的动作也不似人形。只见他晃悠着来到桥上,也不说话,只是面向周皓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
王烨甚为不解,周皓却低声说:“把丹药给他!”王烨不敢怠慢,伸手从兜里掏出了那枚丹药,恭恭敬敬地送到老者的手里,正待说话,那老者却转身奔了回去,身势甚急竟比来势快了很多,进了大门后又将那门紧紧关上了。
“这狗屁道士,谱也忒大了!”羯奴见此不禁腹诽,不过他还是明白事理,嘴上一句话都没说。
周皓倒是气定神闲,王氏兄妹却神sè不安,又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才听到那苍凉的声音再度响起,“进来吧!”话音刚落,大门便敞开了。众人眼前豁然一亮,那大门之内却是碧sè葱郁,隐有花香袭来,令人浑身气爽,羯奴当即深吸了口气,感到通体舒泰,比起在洞府中的气闷,有天壤之别。
一行人也不多话,见那老者弓着身子站在门口等候,他们便顺着台阶缓缓走了上去,到了门口,里面的景sè却又让人吃了一惊,并无想象中的山水园林,只是在正前方有一座大茅屋,两侧各有一个小茅屋。倒是这处所在像是在群山环抱之中,遥望天空,没有穹顶,只有朦胧的云雾缭绕,王绮薇不禁在心底感叹,“真正的神仙境界,恐怕就是这幅模样吧!”
就在这时,正手的茅屋里突然响起大笑声,与那苍凉的回音似是同一个人,想来就是李道显了,“神丹?玉阳子,蛊惑之道我比你懂,找几个俗人掩护,我便不知道你的鬼把戏了吗?”
除了周皓,其他三人大为讶异,不知李道显怎地知道玉阳子,而且口气中怨念颇深。王烨不禁惊叫道:“遭了,我们此番恐怕上当了!”
这时候周皓嘴里突然念念有词,一时间原本和煦的chūn风突然变得凌厉起来。
“哼~!不知死活!”突然,那件茅屋房门大开,一道金光向周皓袭来,周皓急忙拔剑抵挡,“哐啷!”一声脆响,周皓吐了口血,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起来。
“行地无疆,乃正玄黄,括囊!”随着李道显的一声厉咒,那看门老者仰天长啸,声若猿啼。一时间王烨等人直觉的脑内激荡,厉声如剑,几yù刺破耳膜!王烨急忙捂住双耳,开口yù向李道显解释,刚想说话,一口血喷出,眼前一黑便不知人事。
这时,厉风大作,一声清音传来,似羌笛又似洞箫,王绮薇顿觉舒服很多,只是神智却渐渐昏沉,眼睛也好似睁不开了。只见劲风渐渐汇聚,形成一道庞大的风刃,在大门上蓄势待发。
这时茅屋内传出一声长啸,李道显手持宝剑,须发贲张,狞笑着飞了出来,“玉阳子,我摆下这括囊阵侯你多时了!”
………【第十章 渌水荡漾清猿啼】………
云波荡漾,清猿啼响。劲风利刃,汇聚山岗。
只见为王烨一行开门的佝偻老者此刻衣衫碎裂,露出厚重的毛发,仔细看去竟然是一头巨大的白猿,獠牙毕露,眼睛里闪烁着碧蓝的寒光。不知何时,它的腰间多了一个腰鼓,配合着李道显的剑舞,有节奏的敲击,一时间,地表颤动,四象八位立起十二个土塑的兵士,身高九尺,形似兵马俑,渐渐把那团风刃包围在了中间。
这时只听得一声长笑,玉阳子从风团中显出了影子,还是那把羽扇,轻轻一挥,那团风刃分作了两半。玉阳子轻蔑地看了那白猿一眼,讥笑道:“山猿jīng怪也冒充无支岐?且让我诛了此獠~!”说罢,手中羽扇再度幻化为一根羽毛,指尖一震,羽毛顶端突出一根细线,在空中随风舞动,但听得轰隆一声,这山岗上的云雾有如实质一般被那细线缠绕成型,渐渐变成了一条无足巨龙,朝那白猿袭去!
“你那螣蛇也是西贝货,切莫小觑了我的括囊阵!”李道显厉声大吼,剑光流转,那十二个泥塑兵士发出“嘿嗬”之声齐齐踏步,有如置身疆场一般,凛冽地杀气轰然,缓缓地将玉阳子围在了中间。
玉阳子脸sè不变,身势一沉,手中的长羽又幻化成了羽扇,轻起而舞,那猎猎风刃顿时围聚在玉阳子四周,以玉阳子为中心形成了一道强大的飓风。风动之时,山岗之上飞砂走石,再加上那条形似螣蛇的由云雾化作的巨兽和那白猿在空中缠斗,堪堪将这山岗的一方空明给遮挡住了,此情此景,颇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感觉。
“破阵!”玉阳子长啸一声,在那道飓风周遭,渐渐分出一个个较小的飓风向四面八方袭去。
李道显捏着剑诀,手心一翻,厉声喝道:“风林怒我也不怕!”说着身体如一道闪电般向那飓风的中心刺去,而无数较小的飓风已经和那些兵马俑缠斗到了一起。厉风劲爆,一息之间便把那些泥塑土像毁成了残渣。
此时李道显的剑尖刚好抵在那飓风之上,飓风仿若铜墙铁壁一般,把剑尖磨得火星四溅,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玉阳子微微一笑,再一起手,那四散地小型飓风席卷而至,就像渔夫收网一般,要把那李道显围杀。“把东西交出来吧,我还可以饶你一命!”玉阳子占尽上风,微带得意地喝道。
李道显却不答话,嘴角牵起一丝yīn笑,只听喀啦啦数声,那些原本已经散乱的土石突然在四散的飓风合围之前,在围绕着玉阳子所处的风团四周重新塑立起来,且原本的十二泥塑此时变成了二十四个,内外站成两圈,外圈拼着随风消散而挡住了合围的飓风,内圈和李道显一道,各执兵刃猛地向风团中的玉阳子插去!一时间摩擦之声响彻天际,而飓风团显然无法抵挡这么多武器从四面八方袭来,李道显的利剑又深入了几分。
“玉阳子,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小觑我的括囊阵!”李道显狞笑着,虽然与他同时插入兵刃的石像有的已经被强大的风力给吹得不似人形,但是他的剑尖却游刃有余,一寸寸地深入,眼见就要刺入玉阳子的胸腹之中。
两相斗法,旁人都已经处于昏厥状态。羯奴本来在阵法开启的时候已经仰天倒下,这时候他的怀里却有一物散发出淡淡地光辉,继而这光辉渐渐漫延到了他的全身,就像在这时空中生生给他扯开了一个空间一样,他顿时感到种种压力全部烟消云散,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感觉与平常无异,他接着深吸了口气,只觉四肢百骸有种从束缚中脱离的快感,念及此,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此时那条形似螣蛇的云兽正好在羯奴的眼前与那白猿打斗,白猿的腰鼓每每敲击便幻化出一阵激荡,那螣蛇显是忌惮这震荡,白猿每一次敲响,那螣蛇便向后退却一点。其实,螣蛇的威力本在白猿之上,只是这白猿结合括囊阵法之力,敲响腰鼓后引发的震荡实在有劈云散雾的力量,以云雾化成的螣蛇自然对此恐惧,一时间踌躇不前,两相对持,云雾中只发出呜呜地声音,好似怨愤。
羯奴也不知是作何想法,只觉的那螣蛇俊逸,而那白猿却奇丑,审美观立时让他有了正邪的区分,从地上坐了起来,看见身边有那些泥塑散落的碎石,便拣起了一枚奋力朝那白猿丢去。没想到那枚碎石去势甚急,从羯奴手中飞出后还拖着一条带着蓝光的尾巴,连羯奴自己都吓了一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好像他醒来后就有了仙法一般,原本没指望这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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