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齐齐格对这个古铜色少年愈加好奇起来。
出了城门,向西再向北。大约六十里路,便是天马牧场。
这儿是天山山脉东麓,博格达山余脉,它本有三大主峰,常年积雪,被称为雪海。
这些天阿月跟随白齐齐格到天马牧场,早已厌烦,不肯再费力气上山,只在山下等她。白齐齐格便干脆给她放假,每次她到牧场去时,便让她自己去玩儿。
白齐齐格一个人向山上走去,一路上想着心事,竟然忘记了唱歌。
想到齐魁说是郭大郎要害杨豫之,不由暗自诧异。如果是郭二郎,她或者还能理解。但郭大郎一向做事老成稳重,不可能做这些没头没脑的事情。除非是父亲交待。
“难道果真是父亲的意思。”白齐齐格呀得一声,差点从马背上跳起来。
难道是父亲与那古铜色少年的父亲是对头,所以才会故意公报私仇,见他流放到这里,便故意整他?
难怪父亲说他“即然还活着便活着吧”。看来父亲竟然是想让他死去。
可父亲送他到这里养伤,明明又是要救他。
是了,父亲虽然折磨他,却并不敢让他死去,怕圣上追问下来,所以才会即打他又要救他白齐齐格翻来覆去的猜测,竟对那古铜色少年产生出一丝歉疚,佛仿他的伤痛有自己一份责任一般。
白齐齐格上了山,才知道颉罗牧长不在。这才想起今天是牧长到都护府交检数目的日子,不由哑然失笑,自己竟然将这件事给忘记了。
不过,既然来了,她却没有立刻下山的意思。
颉罗牧长不在,她心不在焉地一边喂马一边偷偷观察那古铜色的少年。
那少年低着头割草,并不看她一眼,便似她跟本不存在一般,不知怎么她心中的歉意更甚。
等到见他又站在山端向远处眺望,白齐齐格禁不住走了过去。
站了许久,才笑了笑说道:“你……每天都在看什么?”
没有回答,古铜色少年似是根本没有听到。
白齐齐格有些尴尬,目光落到他破了许多洞的裤子上,若有所思。
那裤子上满是鞭痕,几乎已露出了屁股。
愣了片刻,白齐齐格走回自己马鞍边,拿了一条裤子来,说道:“你的裤子破了,这个送你。”
还是没有回答,少年一动不动,并不回头。
白齐齐格将裤子轻轻地放到他身边,咬了咬嘴唇,转身下山去了。
等走了很远才回过头,见杨豫之依旧矗立在山头,一动不动,禁不住有些眼泪模糊。
这个少年骨子里的倔强与哀伤,让她不自主的落泪。
她本是个快乐的人,却又是个泪点极低的人。
她对这个少年的遭遇,有一种天性的怜惜与哀痛,看到他,她便不自主的有了一种心痛的感觉。
过了一天,她再去的时候,看到少年已换上她送的裤子,心中异常开心。只是少年依旧不看她,也不跟她说话。
等到离开的时候,她又送了一件上身短衣给他,他依旧不说话,只看了她一眼,眉宇之间的哀痛与忧伤却依旧。
再去的时候,她看到他穿上了她送的短衣,站在山头。
“他原来很英俊。”白齐齐格不自主地心中暗叹。
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还是个小白脸,的确是个英俊的公子哥。
现在虽然变成了古铜色,不过依旧英俊,而且比原来更加帅气。
而他眉宇间那副落寞与忧伤,刻在帅气的脸上,更加多了一份苍凉的魅力。
以后,她又送了他些衣物,每次他并不说话,也不曾伸手去接。
只是等到白齐齐格再去的时候,会看到他穿上。
有时候他也会回头看她一眼,却依旧不跟她说话。
虽然如此,她却十分高兴,每次看到她送给他的东西被穿上,她便从心底里笑出来。
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
夏日渐渐消退,天山的秋来得很快,牧场白天也渐渐地冷起来。白齐齐格已经连过冬的衣服都已送过了。
渐渐地,白齐齐格变成每天都泡在牧场。
不知何时,她不知不觉中学也会了呆呆远眺,学会了皱眉思索,偶尔眼中也会飘出一丝惆怅与落寞。
颉罗牧长渐渐地发现了其中趣味,时常含笑看着二人。
看着一个少年默默地立在山头,无限落寞地向远处眺望;一个少女默默地站在他身边,呆呆地望向那少年。
第一百九十章 突然消失
天高云淡,飞雁传情。
白齐齐格抬头望向空中的翻飞的大雁,心境异常欢快。
这些日子,白齐齐格的异样,任谁都能看得出。
她的笑声依然清朗,却比已往多加了几分甜美。
她不时会发点小呆,竟如少年那般愁眉微锁。不过,与那不年不同,她的眼波流动,分明含了无数春意。
望向山端,白齐齐格忍不住高声歌唱。
昨日,她破天荒地没有来。心中有些迫切地想看到少年,恨不得马儿飞快。
郭都护的寿辰将至,昨日,她与郭家二郎、三郎一起去了高昌城。
高昌城在交河城之东,约有百里。是丝绸之路上著名的地方。那儿的市场比不上长安,却也十分有名。更确切一点说,那儿几乎是长安城在西域的翻版。
城中同长安城一样,分坊、曲,还有专门的市场。
虽然没有长安的东市西市那般热闹,却也是东来西往,各种物品齐全。
白齐齐格与郭家兄弟是一起去为都护置办寿礼。
但她却在市场遇到一个人。
当时,她正在看一件衣服。确切地说那是一件汗衫,一件男子穿得汗衫。
那汗衫与众不同,上面绣了一只大大的“同心结”。
她有点想买下那汗衫,却又有点不好意思。
正踌躇间,突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说道:“如果我是你,立时便买了。”
白齐齐格十分诧异,回过头去,见是一个女子,那女子一身黑衣,连头上都戴了一个黑色的面罩,遮得严严实实,整个脸都看不到,唯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深不见底。
这种装束本不稀奇。但白齐齐格一眼便觉到那女子的特别,那种特别是一种让人一望便立时被吸引的特别。连那声音都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
白齐齐格略一迟疑。
“送情郎再适合不过。”黑衣女子又说道,双眼紧盯向她的眼睛。
白齐齐格面上一红,却不由自主地诧异道:“你……怎知我想要送东西给……情郎。”
“如果一个女人对着同心结傻笑半天,不是想送给情郎,还是送给谁?”黑衣女子淡淡地道,眼中闪出淡淡地笑意。
白齐齐格不由自主地跟着微微一笑。那女子说得一点没错。
想到那个古铜色的少年,她不由心头大跳,如果自己送他,他会穿吗?
“会。”黑衣女子似是她肚中肠子一般,竟然能看透人的心思。
白齐齐格再次大奇:“你怎知道我在想什么?”
“傻笑再加上一点发呆,定是在幻想情郎穿上它的样子。”黑衣女子语气里透出一丝古怪。
“可是他……并不知道我喜欢他。”白齐齐格顿了一下说道。
“但是你喜欢他。这还不够么?”黑衣女子幽幽说道,眼睛依然微笑。
“他甚至从未给我说过一句话。”白齐齐格迟疑地说道,“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我。”
“会喜欢的。”黑衣女子语调柔和,不知怎么却令白齐齐格突然生出无限信心。
“好。”白齐齐格不由自主的付钱买下那汗衫。
看了一眼快要走近的郭二郎和郭三郎,慌忙将汗衫收好。
“他们当然不是你的情郎。”黑衣女子看了郭二郎与郭三郎一眼,。
白齐齐格一呆,那黑衣女子似是无所不知。
“你能不能告诉我如何才能让他喜欢我……”白齐齐格突然意识到这个女子一定能帮到自己,帮自己解开那少年的愁结,不由问道。
“只有你自己才能帮得了自己。只要你坚持,他终会明白。”黑衣女子依旧望着她的双眼,微笑着说道。
“坚持?”白齐齐格沉吟道。
“白齐齐格,你发什么呆?”突然另外一个女子拍了拍她的肩膀。
白齐齐格回过头去,不由惊喜地叫道:“比格,是你你什么时候到了这里?”
“我出来打猎,顺便来这儿看看。北道的东西跟我们南道的东西不大一样。”
叫做比格的女子,看上去跟白齐齐格年龄相差无几,与那个黑衣女子正好相反,她穿了一身白色的衣裙,头上裹着白色的纱巾,同样看不到面容。
她是交城河向南四百里之外的焉耆国人。丝绸之路在西域分了几条路可走。这高昌属于北道,焉耆则属于南道。
比格是白齐齐格的朋友,是焉耆国王龙突骑支的小女儿。
像高昌、焉耆这种小国,有西域很多。大多不过以一城为中心,便是一国。或者占据一块绿洲建城为国。
这焉耆国便是建在河漠绿洲的小国。不过四万人左右。
国主的儿女虽然是尊贵的公主,不过却完全没有中原大唐帝国那般威风。这个比格更是喜欢四处游玩,经常带一两个跟班,便出来玩。
看到白齐齐格手上拿的汗衫,比格笑了起来:“白齐齐格原来有了心上人?”
“我……”白齐齐格转回头去看黑衣女子,却发现那黑衣女子早已不见,四下里望去,却看不到踪影。便似是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一样。
“你看到我身边那个人去了哪?”白齐齐格问道。她站的位置在二人中间,刚才她转头与比格说话,背对那黑衣女子,所以才有此问。
“什么人?”
“一个黑衣女人,头上还戴了一个黑色的面罩。”白齐齐格说道。
“黑衣人?”比格奇道,“哪儿有什么黑衣人?”
“刚才明明还在这儿,怎会一转眼便不见了?”白齐齐格不由喃喃说道。将刚才那人说过的话向比格说了一遍。
“难道是她?”比格突然说道。
“谁?”
“你忘了天山上住着的仙人,人心里在想什么,她们一看便知道。”比格笑道。
“那不过是传言罢了,怎会真有。”白齐齐格摇头道。
“不见得是传言。”比格说道,“前些天我们的人有到天山打猎,不小心落到山谷里。幸亏被仙人相救,才得以回转。”
……
“难道是真的?”白齐齐格想起昨天那人说的话,不由喃喃说道。
她伸手向鞍前的包裹摸了摸,禁不住羞红了脸,心头咚咚大跳。
那“汗衫”便在包裹里。
“何以结中心,素缕连双针”。
古铜色少年穿上这样的汗衫,是否会明白她的心意?
走近山顶,歌声早已停下,白齐齐格心中怀着一千只兔子,几乎不敢去看那少年是否正站在山端……
然而,她又感到有几分失望。因为那少年当真没有立在山端眺望。
那少年不只不在山端眺望,而且也没有低头割草。
……
那少年竟然不见了踪影
“他已调回军营去了,你不知道?”颉罗牧长诧异地问道。
“调回军营?什么时候?”白齐齐格奇道。
“昨天。我还以为你知道,所以才没来哩——”颉罗牧长笑迷迷地说道,“而且是郭参军亲自来发的调令,难得将军如此器重他,看来他是交了好运了……”
“昨天?”白齐齐格心中大震,陡然间生出一种不祥之感。
发一个普通的调令,何至于需要一个参军来传?
难怪昨日,郭二郎与郭三郎有些异样,非要自己一起去高昌。
原来是要支开自己,让郭大郎来发“调令”
白齐齐格脸色大变,顾不上与颉罗牧长多话,转身向山下去。
调回军营?调回了那所军营?
白齐齐格找到齐魁,齐魁告诉她,那古铜色的少年却并未回战锋队。
任她又找遍所有军营,却四处失了少年的踪影。
不只是他,连郭大郎也失了踪影。听说是到外面买办去了。
数天过去,白齐齐格依然找不到少年。
……
第一百九十一章 突袭
一心寻找古铜色少年的白齐齐格并未注意到,并非只有古铜色的少年失了踪影。
还有更多的人从交河城悄然消失,不知去向。
甚至正准备过五十大寿的郭都护也不见了踪影。
比格每日与白齐齐格一起寻找古铜色少年,却并非发现她的叔叔龙栗婆准也不见了踪影。
更不知道这些人会突然出现在四百里之外的地方。
……
八月上玄月的下半夜,月色已隐,繁星如锦,四下一片清冷。
星空下的员渠城一如往昔,安然入睡。
员渠城是焉耆国的国都。焉耆是个丰饶的大漠绿洲,河流纵横,湖水清澈。
员渠城的四周是宽阔的河水,如一道天然的凭障,足令焉耆国王龙突骑支高枕无忧。
自从东突厥帝国被大唐所灭,西域诸国多附于大唐,向大唐纳贡称臣。焉耆国也不例外。
然而自今年年初,焉耆国主的大女儿嫁到西突厥以来,竟然依附于西突厥,不再对大唐纳贡。
大概这个龙姓国王并不知道,中原的城池无不引河绕城以护。区区一道护城河,如何挡得了唐兵。
此时,员渠城外影影绰绰,有三千双眼睛,正盯向这座熟睡之城。
任谁也想不到郭都护竟然会在五十大寿之日,突袭焉耆。
三千个无声无息的呼吸令星空下清冷的空气变得有些异样。
兴奋与紧张的气息与清冷的星光相混,令人血为之一凝。
郭待诏深吸一口气,看了看身边的士兵,面上微显冷笑。他骨子流前父亲的血,那是建功立业封官加爵的血。
空气里的这种紧张,他再熟悉不过。他喜欢这种战前的微微令人窒息的空气,能让他每一个毛孔都张开,热血沸腾。
目光扫过身边跃跃欲出的士兵,郭待诏十分满意。大多士兵跟他一样,都已兴奋大起。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的一个少年身上,眼神却不由一滞。
所有的人都伏在地上,紧张地盯向面前的护城河,静静地的等待出击命令。唯有他是仰卧在地上,以手枕颈,仰望星空,似是在数天上的星星。
郭待诏微微一怔,眼中飘出繁杂的神色。
在没有见到这个少年之前,他已经恨上了他。
郭孝慎虽然只是他一个远房叔父,而且他甚至没见过面,但他毕竟姓郭,这已足够令他有理由恨这个少年。
何况,欺男霸女,狗仗人势的纨绔子弟,若不该死,岂有天理当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时,他更加恨他。不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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