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的那个平等好象是心性平等,佛性平等,不是身份平等。人可以成佛,牲畜也可以成佛……人之所以不平等,是有因果之故。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因果?人一生下来何来善恶?怎得报应,而分出不平等来?”
“因果与六道轮会相关,天道、人间道、修罗道为三善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为三恶道。善恶二业生因果,因善而入善道。因前世的积善而生为贵人……”
“呵呵,前世的因果,修成今世的不平等,今世的因果又修来世的不平等。佛家的理论体系到是完善。难怪帝王愿意世人信奉佛教。”杨悦摇头大笑,“众生平等,而人与人却不平等,这等悖论都能被佛家说得言之成理,佩服佩服。”
尉迟洪道也大笑:“我也觉得大哥所说人人平等,更近乎‘人道’。”
杨悦想了想又问道:“我来问你。你们佛家认为人与牲畜平等,因而不吃牲畜。但是万物皆有灵,树木有灵、谷物有灵……怎么可以吃呢?悲悯之心岂可只止于牲畜,而不加于树木?然而如果真如此,岂不是万物皆不可以吃。如此人如何存活?牲畜如何存活?饿死自己,岂不也是不爱惜人与牲畜?听说佛祖舍肉喂鹰,难道人都要喂给牲畜么?”
尉迟洪道摸摸大头,摇头大笑:“这个还是去问我师父吧。反正我不吃东西不行。”
“问唐僧?”杨悦摇头暗笑,想了想有些时日不曾与他论辩。伸个懒腰,站起来说道,“也好,反正今日无事,不如去会会你师父。”
******
两人到了弘福寺却没见到“唐僧”,便是杨悦的师父也不在,与玄奘法师一同去了大慈恩寺。据说太子舍“砗磲”给大慈恩寺,玄奘法师亲临现场去迎圣物去了。
尉迟洪道被师兄叫去帮忙翻译天竺文。杨悦看不懂,便从译场出来,四处乱逛。向东穿过“兜率宫”,经过“调御丈夫”大殿。看到有一人跪倒在殿中,双手匍匐,头紧紧贴在双臂上,半晌一动不动,便象是死过去一样。
杨悦大为诧异,仔细看时,见是辩机,不由好笑。刚要上前去问话,却听身后有个声音言道:“让他静一静吧,不要再打挠他……”
杨悦不用回头便听出是玄奘在说话,嘴角不由挂起微笑,问道:“他终于归心了?”
玄奘摇头说道:“你何苦逼他……”
“难道你真想看到他一面沉伦,一面‘修行’?”杨悦嘴角上挂起讥讽。
“没有经历过,不会明白其中的苦,他需要时间……”
“没有经历过,不会明白其中的苦……”杨悦心头一跳,看向玄奘,“难道法师也经历过?”
“莫要顽皮……”玄奘法师轻轻摇头笑道。
“说说嘛——”杨悦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要知道玄奘法师这样的虔诚和尚如果也有过绯闻,那可是“八卦”界暴炸性的大新闻……
玄奘法师摇头叹了一口气:“我自小出家,那有那么多事儿……”
“不经历风雨,怎见到彩虹。大师如果没有经历过七情六欲,又如何会抛却它……”杨悦嘿嘿一笑,回过头去看玄奘,却不由一怔。
玄奘法师并非一个人,与他在一起还有一个少年。是杨悦即认识又不认识的人。少年见到是他也是一怔。
“雪人!”杨悦笑道。
少年也跟起笑了起来。不过少年的笑只是微笑,极是斯文,全没有杨悦这般恣意。少年正是杨悦当日在承天门前遇到的“雪人”。他是当今太子李治,只是杨悦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少年也同样不知道杨悦的身份。
玄奘法师却是有点痴迷的望着远方,半晌才回过神来。知道杨悦八卦起来极为难缠,正担心她会问个不休,见杨悦目光转向李治,松了一口气,笑道:“原来你们认识。我还有些事情要做,二位施主请便。”丢下二人,趁机脚底摸油。
杨悦不由好笑。起初,她与玄奘法师谈经论道还算正经。自从上次斗棋,玄奘耍赖,杨悦拜了戒言为师,二人再辩论便成了各自使尽浑身解数,歪理乱缠。玄奘法师往往被她辩得头痛,却无可奈何。
见玄奘法师溜走,杨悦哈哈笑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你以为逃得过么。今日且不问你,改天再说……”
李治却是从未见到过玄奘法师如此摸样,更没想到人人敬仰的玄奘法师,会被杨悦大开玩笑,十分惊诧地呆望着二人。
杨悦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原来你也认识玄奘法师。”
李治这才回过神来,笑着点了点头。
“要不要再去喝‘茶’?”
李治笑着摇了摇头:“今日有个宴会不得不去,改天……”他本来想说改天再说,突然又想到这个改天不知会是何时。二人一心想做个“萍水相逢”的朋友,因而谁也不想打听谁的底细,所以这个“改天”,不知道会改到哪天。想了想好容易碰到一次,就此错过又有点可惜。沉吟片刻,说道,“不过,你若不嫌乱,不妨与我一起去赴宴。”
“赴宴?”
“那个宴会上人多,偷偷躲在一个角落,大概没人会注意到我们,到也能自得其乐。”李治殷切地说道。
“哦?”杨悦来了兴趣。已隐隐猜到大概是同安大长公主的生辰宴会。她见李治修养极好,已猜到他也是王孙贵族,不过无心去想他是谁。心想李愔、杨豫之等人定然想不到自己也会去,去看看他们做什么明日讲出来,吓他们一跳,也很好玩。想了想说道,“好。不过我得换换装束,省得遇到认识的人。”
李治点头笑道:“好,我也换换装束,莫让他人认出来。”
******
兴宁坊,同安大长公主府。
轻歌慢舞,酒翻红浪。同安大长公主府上从早上开始,陆陆续续人来人往。夜色入幕,依然灯火辉煌,丝竹声乐不息……穿梭在声乐宴饮之中,裙带罗裾,莺声燕尔,嬉笑谈论,不绝于耳。
两个大胡子道士坐在花厅的一个角落,不动声色的边吃酒边低声笑谈。
“粉胸半掩疑暗雪”、“慢束罗裙半露胸”……
杨悦虽然见过唐代仕女图,但回到唐代,平日所见女子装束,却没有那么开放。便是歌妓也不曾有如此大胆的装束,虽然有些女子故意放浪,却并非低胸服装,而是故意敞开衣领。后来才知道“低胸装”乃是唐人贵族女子的礼服。
据说古人有“崇乳”之风。不仅崇女乳,还有崇男乳之风。据说有的地方女子生育后由男子来哺乳。不是奇闻怪谈。《资治通鉴》中记载李世民在“玄武门”政变后,就抱着父亲大大的吮了一翻“乳”,又吮又泣,而使父子嫌隙尽释。
大概正是这种崇拜,才使唐人的礼装以低胸为美。
直到此时,穿梭在高髻罗衫、袒胸露臂的姹紫嫣红之中,仿佛在看后世的一个影片,杨悦不由暗暗感叹一声:果然是“满城尽带黄金甲”。
第一百章 抱布贸丝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诗经。卫风。氓》百花争艳,春光四溢,艳波荡漾……
众王妃还算沉稳,坐在席中吃酒闲话,低声窃笑。年轻的公主们却没有几个坐得住,与一众年轻亲王围在一起跳起了胡旋。胡旋之舞在唐代上自王孙贵族,下至婢妾仆夫,都能围转几下。厅中一片腾挪跳跃,欢声笑语……
其中高阳公主和永嘉长公主最为抢眼。二人的靓丽在众公主中数一数二,大胆放浪也是数一数二。高阳公主穿了红色的缦衫,半臂外露,轻纱披肩,玉颈粉胸。永嘉公主着紫色襦衣,藕丝罗裙,一对酥胸耸起,随着舞姿上下跳跃颤动,最是令人不忍细睹……
不过众亲王却是视而不见。如同现代人看惯了大街上的玉腿粉臂,反而不会专门注意。而且“同姓不能为婚”的礼法,在古人心中深入骨髓,对自家姐妹窥视被视为最为不耻之事,因而众亲王或许会向王妃中的靓色盯上几眼,但对同族共姓的众公主却无半点兴趣。众驸马以及众长公主的子侄之辈,却大不相同,不少人眯起双眼,盯向场中,看着这一对美人之花微笑不已……
几个年长的公主围坐在一个年轻的老美人身边闲聊。说她老只是因为她的确年事已高。说她年轻,实在是因为她的面容与她的年龄大不相符。神尧皇帝高祖李渊的同母胞妹,少说也已有七十多岁。老人不兴被问及年龄,虽然座中不少人心中疑惑,却也没人敢问。
从面容上看去,同安大长公主不过五十岁左右模样,脸上有些赘肉,却十分“福态”,反而显得年轻。铝粉敷面,洁白细腻,几乎看不到皱纹。小山眉,胭脂晕,额上梅花金钿,腮边月牙斜红,盘云髻,金步摇,袒领大袖衫襦,曳地长裙半拖……
杨悦不由暗赞一声,不愧是独孤氏之女(李渊的母亲正是一门三后的独孤信的女儿),此时尚且美不胜收,年轻之时更当如何?
老美人喜欢热闹,看着众人玩乐,面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前些天到府上来‘说话’的人,说到如今在长安城中有两个人最是出名。”
同安大长公主身边坐的最近的是平阳长公主,平阳知道这个姑母闲来无事,最喜欢听些街头笑话,时常请街上“说话”的人到府上来讲些趣闻,于世面上的杂闻趣事知道得再清楚不过。微微一笑,凑趣地问道:“不知是哪两位?”
“一个叫做长安公子,一个叫做三车法师。”
平阳长公主笑道:“这个长安公子,我到是听说过。不知这三车法师是谁?”
同安大长公主摇头笑道:“三娘连‘三车法师’都不知道,真是孤陋寡闻。这个三车法师便是圣上亲自发度牒,拜三藏法师为师的那个阿罗修……”
平阳长公主笑道:“姑母说的原来是尉迟将军的儿子,这件事情我到是知道,听说他法号‘窥基’,怎么却称作‘三车法师’?”
同安大长公主笑道:“我也是听了‘说话’人说的才知道,如今长安街头都称他为‘三车法师’。说是他拜师的时候,架着三辆马车,一辆装满美食,一辆装满美酒,一辆装满美姬,因而被人称了‘三车法师’。”
长广公主在一旁也笑道:“这个我也听说过,前些日子那场大雪,听说便是这个三车法师给招来的。等到这三车法师拜了三藏法师后,大雪立时放晴,真是神奇。”
“《天下新闻》也报到过此事儿,说那不过是倒春冷,自然天象……”
“怎么可能是自然天象,如果真是那样,三车法是拜师之前怎么大雪不停呢?”同安大长公主反对平阳长公主的说法。“为这事儿,豫之不是还举行了一场‘斗鸡公益大赛’,受到圣上褒奖……”
杨豫之就这件事儿最为众人称道,长广公主心中得意,笑着回道:“三车法师与豫之关系不错。三车法师菩萨心肠,因为自己招来大雪心存愧疚,因而豫之特意为他举行了这场‘义斗’。”
“嗯,豫之的确做得不错。听说这件事蜀王也有参与,几个人还为此争起功来?”
“那个长安公子也说是自己的功劳,几个孩子吵得不可开交……”
“‘说话’的人说那长安公子最是了得,连三藏法师都被他问难,对他十分赞赏……”同安大长公主见提到长安公子,点头说道。
平阳长公主笑道:“这个长安公子的确是个奇女……奇才。”平阳长公主原本要说,“的确是个奇女子”,半路上打住,改成“奇才”。
“长安公子到底是何须人也?‘说话’的人也说不清,好似是从哪里一下子蹦出来一般……”
滕王跳了一曲胡腾,回到席中喝茶,刚好听到同安大长公主的最后一句话,哈哈笑道:“长安公子是何等人物,老六再清楚不过。姑母不如叫老六过来问问便知。”
“蜀王?”
“当然是他,他们天天泡在一起,好得跟一个人一般,关系特别……好。”滕王这个大漏勺,禁不住要将蜀王与杨悦的关系讲得暧昧些。
“噢?快去把老六给我找来……”同安大长公主却没有明白滕王话中之意,更感兴趣于长安公子的故事。
……
杨悦却不知众人在谈论自己,两只眼睛盯向美女如云的厅中,看得目不睱给。
见杨悦不住盯着众美女,眼光转来转去。李治不由微微一笑,说道:“风流俊雅如公子者也爱美色乎?”
杨悦一愕,知道李治误会,暗暗好笑,摇头晃脑地说道:“‘食色性也’,孔圣人尚不远女色,更况我乎?”
李治笑着摇头道:“孔圣人怎会也是好色之人?柳下惠坐怀不乱岂非君子之行乎?”
“孔圣人言道‘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可见孔圣人深知德与色之间的关系。”
“什么关系?”
“好色而无德乃兽,无色而好德乃是佛,好德而又好色才是人也。”
李治听了更加大大地摇头,笑道:“孔圣人这句话说的是,世人好德不象好色那般,如果好德如好色那样,世间必然大治。”
杨悦也大大地摇头:“好色乃是人之本能,好德乃是人之伦理,需要后天培养。这才是孔圣人的本意吧。难道公子不近女色乎?”
李治笑道:“发乎情止乎礼。君子好色也要合乎礼法也。”
“发乎情止乎礼。君子好色必先有情才可也。”
“有情?”
“如果不是两情相悦,便是合于礼法,行敦伦之礼不过是出于繁殖之意,与牲畜何异?”
“……”李治愕然,沉吟片刻,大大地点头,“公子所言及是。如果不是自己喜爱的女子,的确没有什么意思……”
……
二人低声谈笑,以为不会被人注意到。却不知满室皆紫衣玉带、袒胸曳袖,两个道士杂在其中反而十分显眼。
同安大长公主远远看到二人,诧异地问身边婢女:“那两个道长是何须人也。生得神清气秀,似是神仙一般,我怎么不记得有道士来请安……”吩咐婢女请二人过来相见。
见婢女相请。杨悦一愕,生怕露了痕迹,四下看去,见李愔却是恰好走到同安大长公主身边去,忙摇头不肯过去。
李治知她心意,也不欲让杨悦知道自己是谁,免得这个“萍水相逢”的朋友,以后说起话来反而不能通快,笑了笑自去回话。
李治这个“道士”走到同安大长公主身边,请过安,不待老公主相问,竟然走到同安大长公主耳边一番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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