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落地,猛地转回头来,眼神里尽皆是怨毒之sè,一张脸更加苍白如纸,细细的眼睛在漆黑的乱发中,更显得如毒蛇一般叫人不寒而栗。只听她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嘶吼,双手握紧了刀把,这架势任谁看到了,只怕都会觉得恐惧。
她实是没料到凌厉竟能三次挡住了她致命之击,因此实是失却了常态。若说凌厉果然深藏不露,武功在她之上,却又不像;若说他是侥幸,又怎能侥幸这么多次?
凌厉却显然还无暇考虑那许多。这一下是守住了。他想。决不能再让她隐去了——不过,看伊鸷妙的样子,显然也已经没有那许多余力,接下来便是要寻到她招式中的破绽。旁人提醒我时,终究是慢了一步,即便他极有预见xìng,到我用剑去打时,也给了伊鸷妙足够的时间去回补;唯有我自己具有那样的洞察力,才能够一击毙命。
可是,刷,一刀挥过,凌厉的衣袖立时红了,左手剑鞘当的一声,脱手落在了地上。他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因疼痛而苦楚的表情。伊鸷妙狞笑着,追刀砍落,便在这一刹那凌厉瞥见这刀光中有一丝熟悉的不协调——被刚才那个声音指出过的破绽么?
是在腋下。这破绽转瞬即逝,凌厉知道自己已赶不上。但他脑中却电光石火般闪过下一个场景——他还能赶上下一个的。
喀喀几声响,三名黑衣人手中的长刀竟碎裂了。这强劲的刀风虽然撕裂了邵宣也身上数处衣衫,也撕出了几道创口,但最终竟也令他们的兵器断裂。邵宣也忙跟上前,刀缘连续斫中两名黑衣人胸口,但是扑的一声,自己的胸口也中了一掌,那第三名黑衣人余力不小,登时打得他摔开了丈余。他哇地吐出口血来,胸口陡然竟一阵开朗,似乎竟可说出话来,这令他立时下意识回头去看凌厉要说话,却是大大地吓了一跳。那个披散着头发的伊鸷妙正举刀向凌厉砍落,而凌厉不知为何,竟未闪未避!
他不禁失声喊道,凌厉,小心!然而这一刹那他听到自己身后竟也有声响,忙向旁边一滚,半截断刀正戳中自己适才所倚的地面,那唯一还能行动的一名黑衣人显然也yù置他于死地。他弯刀一挡,再yù站起来时胸口一阵巨大的疼痛涌到,身体竟万分沉重,只挪了一挪,对方的断刀失了几分准星,戳中了他肩头。他又疼又怒,大喝了一声,弯刀掷出,生生钉入那黑衣人的咽喉。
他jīng疲力尽地后退两步,似乎在为自己这如此残忍的杀人举动而感到难以置信,但是随即,清醒过来,顾不得浑身痛楚难当,忙回身去看凌厉,但这一刹那,他愣住了。
他看见一道细细的血丝从伊鸷妙的额头淌下来。那两个人静止着,一动不动。他想看得清楚些,于是竭力地挪了过去,只见伊鸷妙原本细长的一双眼睛,此刻竟凸了出来,一张嘴也张得大大的,活脱脱像是吞了个鸡蛋。他不禁按紧了肩头的伤口支起身来,而这一刹那,伊鸷妙的身体竟倒了下去。
她倒下去了,邵宣也才发现血从她眉心流出。他忙再去看凌厉。凌厉取胜的喜悦还没从他心里发散出来,他陡然看见凌厉的衣衫上也渗出了血来,并且,渗出的速度几如泉涌。再然后,凌厉晃了晃,也倒了下去。邵宣也忙竭力站起了奔了过去,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伊鸷妙的长刀竟已刺入凌厉的身体。可是凌厉并没晕去,见他过来,微弱的对他笑了笑,宽语道,我……还好……
饶是没伤到要害,凌厉却也说不下去了。邵宣也见他身体有几分抽搐,摇头急道,不是的,这件事……我们实在已落入别人的……
他陡觉胸口一阵滞气的恶心,话语竟又已说不上来,显然方才被一掌打得冲开气缚只是片刻。他禁不住jǐng觉地看了看四周,想说几句话给躲在暗处的“那个人”听,却也已说不出来了。
我们……落入别人的什么?凌厉强支起来,注意他发青的唇sè和滴满冷汗的脸孔。……你怎么样?
邵宣也只摇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漆黑的夜晚,这受了伤的两人,虽然击溃了伊鸷堂一干高手,却其实已无助到了极点,让人怀疑再多一个黑衣人,便能将他们杀了。
………【七九 (之一 伊鸷堂 完)】………
可以了吧?邱广寒一等拓跋孤回来便迫不及待要往外走。现在可以让我去见他们了吧?
拓跋孤却一把拉她进了马车,向苏折羽道,走。
你怎么能……
安静点!拓跋孤瞪她。
他见邱广寒满脸俱是担忧愤怒之sè,放缓了声调道,我还有话要跟你说,你乖乖听我说完,不然我不会让折羽停车的。
邱广寒连连点头,拓跋孤道,我先告诉你,他们两个的伤都非致命,也没你想象得那么严重,你一会儿不要大惊小怪。
邱广寒又连忙点头。拓跋孤再道,你去了以后,可以同他们说起我;我与青龙教的关系,他们多半也能猜到;但是青龙教的情况,没有必要让他们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也该能分辨的?
邱广寒继续点头,一边急切地往外看。
马车明目张胆地从凌、邵二人身边不远处经过,邵宣也心中一悚,想抬起头来看一眼,但胸口一痛,没提起力气。他和凌厉都jīng疲力竭了,此刻即便这车里是天大的重要人物,他也无力去关心。
凌厉一时半会儿也站不起来,便也在地上坐下了,哂笑了笑,道,很好啊,我们终于都算是活下来了。
邵宣也如何不为两人的全身而退而高兴,但他心中,却隔了一层受人利用的阂,此刻也只得叹息,心道不知邱姑娘究竟怎么样——她果真死了么?如果我们受人利用即是说她可能还活着,我倒也宁愿被人这样利用。
如此一来他倒也想开了几分,抬眼看了看凌厉,心道他终于还是杀了伊鸷妙,这yīn谋终于还是叫人得逞了,好在伊鸷妙并非什么正派人物,也不算做了什么错事。
第三——拓跋孤说第三的时候,马车已过了两人身边了。透过飘动的帘子,邱广寒眼睁睁地看着这二人,不由得心急如焚起来,任拓跋孤说什么都答应了——只希望他快说。
拓跋孤此刻的神情却显得很有几分怅惘——这在以前,从来没有过。他摇了摇头。你就真的那么关心他们?
邱广寒的动作停住了。她也听出他这句话中的落寞之意,不由地沉默了。反倒拓跋孤随即一笑,道,凌厉与邵宣也今rì虽然杀了伊鸷妙,但其中有多少侥幸恐怕他们自己也很清楚,论本事离你哥哥还远得很。不过你跟他们在一起,能伤得了你的人也已不多,哥哥不在的时候,你自己小心,知道么?
邱广寒怯怯地点一点头,拓跋孤又笑道,怎么了,你也不必觉得对不起我,做什么事,都须得相信自己是对的。我捉了你这么久,你嫌我不择手段,我可以告诉你,此刻让你离开我身边,也是我诸种手段的一种。反正你也想走,这样顺水推舟的事情,我做了不止一次了。
那哥哥你……接下去,要到哪里去?
你知道了又如何。拓跋孤转开脸去。快走吧,不然就太远了。
马车慢慢地停了下来。苏折羽原来早替她将东西整备好,将一个小小包袱递予了她。邱广寒鼻子一酸,登时竟想落泪。
对了。拓跋孤道。你带点伤药去。
邱广寒机械地看着苏折羽听话地递了药过来,一瞬间竟不知所措。
走啊。拓跋孤道。
哥哥!邱广寒突然道。我……我……我一定会去看你的!等你做了教主,我一定去看你!
拓跋孤想笑,但大笑之声,与这黑夜太过格格不入。他只得淡淡地笑了笑,道,好,我等着。
凌、邵二人也注意到马车停了下来。他们所没料到的是车帘掀开之后,从车上跳下来向自己这里飞奔的,竟然是邱广寒。凌厉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若不是伤口的剧痛他几乎要跳起来——他还是颤巍巍地站起来了,邵宣也也站了起来,不敢相信似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但那声音却真实地传来了。这甜美的、喜悦的、温柔的声音从暗夜中传来,他们听见她喊凌大哥,邵大哥,她朝他们挥手,他们站住了,像被定住身的木偶。她跑到近前,不顾一切地与他们抱在一起,令他们什么也问不出来——几乎不知从何而问。这仿佛是个轮回,经过这个恶梦的轮回,她又一次回到他们身边来了。
不过,还有个声音令两人清醒了一下,知道自己不是做梦。沉沉的夜sè中随风飘来一个男子说话声冷冷地道,我妹妹要是少了半根头发,你们两个就提头来见我!
话音落下,凌厉和邵宣也一怔,都像是陡地忆起什么,yù待追去看个究竟,却被邱广寒紧紧抱住了,只得由她哭闹。马车再向前走,渐渐地,一丝声息也没有了。
………【八〇 (之二 朱雀洞主 始)】………
除夕之夜。渐渐走近了县城。
那,广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凌厉先问了出来。
邱广寒低着头,不知为何沉默着。
怎么了,广寒?凌厉关切地道。
没有,没什么,我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再想了想,总算是理清了头绪,将这十天所发生之事一一道来。
凌厉与邵宣也都听得出神,谁也不说话。静谧中,只有邱广寒的话语在流淌。
她注意着凌厉的表情,但这百感交集的时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脸上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所以,隔了许久许久,他才勉强地挤出一点笑容道,有那样一个哥哥,很好吧?
他笑不出来并不是他不高兴;他只是想不到,于是就惊讶,就叹息,就无奈,就愕然,就忘了在脸上摆出表情。邱广寒却尴尬了,期期艾艾地道,他……他是自说自话了点,这之中的一切对你们不好的事情,我……我替他道歉行么?
凌厉摇摇头。道什么歉呢。他觉得自己一时竟然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他伸出手去,要握住邱广寒的手。他不知道这是出于仍然不敢相信的后怕,还是出于太久没有相见的念想,或是出于疏于照顾的愧疚,抑或是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疼爱,甚至是出于下意识地要表明自己立场的态度——以至其它更多的动机。反正他想,他是激动了,激动得连话都讲不清,只好用动作表示了。
邱广寒没有挣扎。她很清楚他的这种复杂的感情,于是,就很顺从地让他复杂地捏住了。她知道他还恍惚着,一直都恍惚着,直到她解释清楚了过程,他才敢相信她还真实地活着,他此刻更想真切地把这真实握在手里,永远都不要放开了。
他果然这才像是安下了心来地松了一口气,低低地道,都是我不好。幸好你没事,否则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后悔才好。
你……你不怪我……或者……我哥哥么?邱广寒试探着道。
凌厉摇头道,我能怪他什么?若不是他,而是其他的什么真的不怀好意之徒,我们的境遇只可能更坏。
但是……邱广寒说着看了一眼邵宣也。他毕竟设计了你们啊。
他多半……是在试探我们吧?凌厉很平静地看着地面,地面是渐走渐窄的小道。若他怀有恶意,也就不必帮我。
他……真的帮你?邱广寒疑惑地抬头,连邵宣也也抬起头来。
单凭我之前的本事,不可能打败伊鸷妙的。凌厉笑道。我不管他对付伊鸷堂有什么目的,总之我……是要多谢他。
邱广寒脸上渐渐地露出笑意来。这么说,她想,真的是我错怪哥哥了?原来他竟真的不在乎输给了我,我却将他看得那么心胸狭小。
再说了,凌厉又道,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就容我说一句,若不是他设计了骗我们,哪有我今天见到你这么高兴呢?
邱广寒瞥见他嘴角浮笑,不觉将他手一甩,哼道,这下好了!这副嘴脸又回来了!
凌厉倒真是笑了,渐渐地觉得诸种情绪都恢复了过来。不过被她一甩,身上的伤也疼得厉害,只得暗暗咬住嘴唇,看着她快步往前走去不发话。客栈已很近了,爆竹鞭炮之声此起彼伏,显见已近午夜。突然一个烟花骤起,邱广寒禁不住立住了,后面的两人走上来一些,也自立住,三人互相搀扶着,看着。
邵宣也咳出一声来,仿佛话语渐渐地恢复了,不过此刻他也不愿出声表示出自己的疑虑,怕惊动了这漾在空气之中,这喧闹之中的,安静的喜悦。
邱广寒却注意到两人似乎都有些疲累了,身体也显得有几分沉重。先回去吧。她说道。我带了伤药,你们先疗伤要紧。
凌厉与邵宣也都点点头。
其实,说什么事也没有了,还早得很。邵宣也喟然地道。
你的意思是说……
伊鸷堂尚有余党。邵宣也道。还有一些帮手,虽然不乏见风使舵之辈,但或多或少,也是个麻烦。
凌厉却只笑道,只消广寒没事,那就是没事。
你现在倒似很有自信。邵宣也道。不过你再怎么有了大长进,也别忘了一再受重伤,万万再经不起半点折腾了。
就是么。邱广寒抿嘴道。我哥哥往后可也不会再来帮你了!
凌厉正乖乖地让她包扎伤口,闻言道,你哥哥是不是去青龙教了?
邱广寒动作一顿。是——又怎么样。她也不抬头。反正他说,你们都能猜到他身份的。
凌厉似乎因为心情太好,半点不在意地笑道,你这是什么话——反正我与青龙教从来没任何瓜葛,他若真的做了青龙教主,我半点意见也没有。
邱广寒不由一笑,正要说话,一边的邵宣也却突然发话道,我有意见。
邱、凌二人都一愣,一齐去看他。
你哥哥对你或者不错;对我们——姑且不论他是不是戏弄人,反正也没有赶尽杀绝——但是他武功太过高强,做事的手段太过残忍,心计又太深沉,他若做了教主,保不准又是武林之劫。
邱广寒颇不高兴地瞥他一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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