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生定秀殿下?”我问道。
“正是,老朽身为六角家重臣,深受六角家大恩,于情于理都不能置义贤殿下的要求于不顾。”蒲生定秀抬起头来,定定的望着我,“如果左卫门尉殿下觉得这样的大义及情分不该顾全的话,那么,令爱身为蒲生家嫡子的正室,却依然牵挂母家,这难道就合适吗?……当然,那是左卫门尉殿下的爱女,站在左卫门尉殿下的立场,自然不会同意老朽的话。那么,不妨就斩下老朽的头颅,为令爱报仇如何?”
“你以为我不敢斩你么”我把手扶到了刀柄上。
“父亲”蒲生贤秀惊呼道,似乎想替他分辩,却被他以手势止住。蒲生赋秀也抬起头看着祖父,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在眼中流露出悲哀的神情。
“呵呵”蒲生定秀大笑,“那就请动手吧希望能够利索点……听说左卫门尉殿下的剑术很差啊”
说差就过分了吧?居然如此小看我……我把海月抽出了半截。
“殿下,”身边的井伊直虎伸手按住我腰间的刀柄,轻声在我耳边提醒道,“他在故意激怒你呢”
原来是这样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如果我斩了蒲生定秀,坏了自己的名声不说,而且连织田家都绝对无法再追究美津的事情了……果然不愧是接受六角定赖赐讳的重臣啊,真是一只老狐狸
“还是先请带我去看看吧”我还刀入鞘,放开了刀柄,口气也缓和了下来,“也许我能有办法。”
“左卫门尉殿下不想斩老朽了吗?”蒲生定秀故意问道。
“我并不是那样残暴的人,您不必再揶揄了,”我露出一个苦笑,“这件事情并不全是蒲生家的错,小女的心情和性格也有问题,刚才真是对不住您……唉,都怪我以前太娇惯她了”
真是的,一个六十多岁、半截都快入土了的糟老头子,还想抵我可爱的女儿?虽然场面严肃,我心中依然忍不住吐槽着。
但是蒲生定秀说得没错。按照所谓的义理,美津本不该这样决绝。别说是兵戎相见了,即使织田、吉良家灭绝,她也应该忍辱负重,为蒲生家诞下嫡子,以便把吉良家的血脉延续下去——如果她是我亲生女儿的话。
这个时代的大部分联姻,都有这样一层意义。当初在三河,松平家和水野家曾经长期敌对过;松平清康势大时,水野忠政被迫降服,还把已诞下三子一女的美貌正室华阳院送给清康;而在清康死后,情势反了过来,松平家风雨飘摇,濒于灭绝,华阳院又把自己在水野家的亲生女儿於大迎为广忠的正室,生下后来的德川家康。这都是为了延续血脉的考虑。
作为弱势的一方,就是这么无奈吧。蒲生家尽管是一郡郡代,但是处在新主织田家和气势汹汹的故主六角家之间,只能是暂时观望形势。
而面对我的怒火,为了本家的安泰,蒲生定秀只好做出舍弃性命的觉悟。蒲生赋秀看得十分明白,尽管祖父很可能在眼前被杀,也只能怀着悲哀的心情坐视,没有试图去阻止事态。
没有对错,只有利害。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啊即使是我,虽然自诩是个有原则的人,但是打消斩杀蒲生定秀的想法,在事实上又何尝不是出于利害考虑呢。以我的价值观来看,遵循义理比发泄怒气更重要……
“久闻左卫门尉殿下仁厚明理,果然名不虚传啊”对于我表现出来的风度,蒲生定秀微笑着给予了赞赏,并且郑重的向我深深一躬,“殿下爱女心切的情意,老朽也是非常理解的。”
“让您见笑了。”我轻轻的叹了口气。
“如果要探望美津,请您跟在下过来。”蒲生赋秀站起身子,主动领我进到里间。
他一边走着,一边和我说着美津的事情:
“她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刚来的那阵,有客人拜访或下人求见,她都会热情的接待,送一些三重町产的新颖物事或零食,很受大家的爱戴……”
“只可惜这里的环境和她不合,时间一长,情绪就慢慢低落了,还偷偷的告诉我说想回家看看……”
“后来的事情,在下也非常痛心。真的是没有想到,她的性格那么决绝……”
这样上了第二层天守,蒲生赋秀在一间房前停了下来,拉开了房门:“就是这了。请进。”
我进门走了两步,看着房间里的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美津居然成了这副模样?她平躺在榻榻米上,一袭薄衾盖到胸前,衾下哪像是个十四五岁的人啊,完全就像是一副骨架似的,瘦的不成个人形。她的脸色发青,如同笼罩着秋日的暮气,昔日如玫瑰花瓣鲜艳的嘴唇,现在是一片惨白。
虽然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憔悴到这个程度……一时间我忍不住又想发火。
“她前一会才刚刚睡下……”蒲生赋秀在一旁低声说道。
“啊,是么?”我点了点头,压抑着怒气走到榻榻米旁边。半跪着拂开她鬓角的头发,果然在右额上发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伤疤。
“这该要多大的决心啊……真是,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井伊直虎叹道。
这一句感慨,再一次让我平静下来。确实,在这个时代,女子嫁入他家,然后母家和夫家反目,类似的事情有很多。而面对这样的情况,美津的做法是最不可取的,不仅毫无意义,反而会成为两家达成和解的障碍。例如这一次,如果美津真的死了,那么蒲生家就只好死心塌地的跟着六角家搅合。
也许,我以前对美津真的是太过娇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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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愤怒!报复!(中)
就在我这样反思时,美津却忽然睁开了眼睛。看到是我,她眼里闪过了一道光芒,可接着她却轻轻的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眸。
“终于要死了吧……唉,也只有在幻象里见到了……”她自言自语道,声音低如蚊蚋,语气无比的悲凉。
她就以这副样子,说出了这样悲哀却满是情意的话。我听在耳中,简直想掉下泪来,对她的暗中责备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她两岁起,我就驮着她逛街,给她买零食,一直非常投缘;之后成了我的养女,家中也宽裕起来,几乎就是当宝贝一般养着,没有受过任何委屈;看着她慢慢长大,变成一个美丽的少女,就仿佛辛勤的园丁看见自己照料的鲜花慢慢绽放似的,那心情不知是多么关切和喜悦。而她也一直依恋着我,愿意相信我,接受我的任何安排,所以才会成为信长的养女,然后嫁来这里。
对于她来说,如果和织田家敌对,和父母敌对,也许就是天崩地裂了一样。
而对于我,她就如同是辛勤雕琢成的珍宝一般。看着这样的珍宝差不多就要碎掉,我也感觉似乎是心的哪一块要跟着碎掉似的。
也许我大致是个理智的人,可是和美津之间的感情却实在太深厚,于是在这一刻占据了理智的上风。
“美津,是我来看你了。”我努力忍着心酸,小声的对她说。
她倏地睁开眼睛:“真的是你吗父亲大人?……不是幻觉?”
“真的是我,”我牵过她瘦弱的小手,珍重的合在掌心,“你看,是暖和的吧?”
“恩”她微微的点了点头,然后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了出来,“父亲大人,我要回三重城我要回家呜呜……”
“行,你说回去就回去吧,”我用非常亲切的语气说道,就仿佛是以前回答她的撒娇似的。
“真的吗?”听到我这么好说话,她反而不敢相信了,“是真的吗……可是,石谷母亲和坂氏母亲都说,让我不要想家里,专心侍奉丈夫……”
我没有继续回答,这个问题确实很难回答。作为蒲生家的正室,她的行动不可能由我决定,也不可能由她自主。
看她精神很不好,我连忙问道:“刚才是不是惊到你了?要不要继续睡一会?”
她带着泪摇了摇头:“不想睡……只是,醒着实在太累了。”
“那是因为你一直不肯吃东西,”我叹道。
“父亲大人要我吃饭,那我就吃饭吧”她努力露出一个微笑。
“我去取饭来”蒲生赋秀听了就要起身。
“等一等,忠三郎”我叫住了他,“先煮一点粥,不要太稠。一直不吃饭的病人,要慢慢恢复饮食的。”
“是。”蒲生赋秀答应着出了房间。
“粥还有一会,你先休息一下吧。”我吩咐道。
“恩。”美津答应着,慢慢的闭了眼睛。
我帮美津整理了一下薄衾,和井伊直虎走出房间。
拉上了房门,我吩咐她道:“阿虎,麻烦你在这里照顾美津一会,我有事和蒲生殿下商量。”
井伊直虎看着我的神情,大概是明白了我的打算:“殿下是想对付前些天反乱的那些人?”
“不错,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可是,大殿那里?”井伊直虎担心的问道。
“我会想办法解释过去的。”我的语气非常坚决,而且心里都有了大致的想法。
这次受命来南近江安抚,我的身份比较特殊。如果发现有什么问题或隐患,影响到身负的使命,是可以临时负责平定的……有异动自然可以开工,没有异动时,制造异动也可以开工。很多时候,成绩才是关键。
“妾身倒是相信殿下,”井伊直虎点了点头,“不过,今天殿下情绪这么激动,妾身还是第一次看见呢”
“看见美津这样,怎么可能不激动……而且某些人实在是太碍事,留着还会有麻烦”
说这句话时,我想到的是六角义贤父子。按照历史,再过三四个月,等到南近江一向宗门徒发起一揆响应本愿寺,他们又会从甲贺钻出来,再次联络部分豪族,和朝仓、浅井一起围困织田家。虽然六角义贤被秀吉等人击溃,但当时因为一揆势力阻断南近江通道,几乎就将信长逼到绝境。最后还是信长搬出正亲町天皇,靠天皇的勅命和朝仓、浅井及比睿山方面暂时达成和睦,几乎失掉畿内的霸权。
也就是说,如今虽然在表面上再次平定了南近江,但是统治依然不稳定,除了还在未知的一向一揆,最大的隐患就是六角父子。我若是把这番事态禀报信长,大概能获准展开行动。然后,我就准备逼迫南近江豪族表态,让他们随我攻击六角父子,以示彻底和六角家决裂……而这样的行动方式,大概也会符合信长的口味吧
回到正厅,蒲生定秀已经离开了,蒲生贤秀依然还在。他半闭着眼睛端坐着,似乎在考虑着什么事情。
我在他面前坐下,直截了当的要求道:“我准备出兵惩罚六角父子,还请蒲生殿下协助。”
“事到如今,我蒲生家理当效劳,家父刚才也有了觉悟,”蒲生贤秀点了点头,“只是,弹正殿下那里会同意吗?而且,六角父子藏在甲贺郡,恐怕不好贸然行动吧?”
“弹正殿下那里,我已经有了把握;至于甲贺郡,也不是什么问题。”我很有把握的回答。
和伊贺的雇佣军性质不同,甲贺忍者众是选择某个主家效忠的。由于六角家已经完全没落,又经过野洲河原的惨败,甲贺郡差不多也该降服了,在历史上的明年,这一郡就会先后划入柴田胜家和佐久间信盛治下。
“是了,在下差点忘记,吉良殿下乃是织田家第一重臣,而且是降服伊贺国的人啊”蒲生贤秀恍然的说。
我点了点头,没有解释什么。
“那么吉良殿下打算怎么做呢?”他又问道。
“我准备调集三重郡本处的人,并且向大和的筒井家、伊贺的福地家请求援军,汇合蒲生家的力量,一起逼迫南近江豪族表态,一起进攻甲贺郡”我定定的看着蒲生贤秀,“筒井家、福地家都受过我的恩惠,一定会出兵支援。几处加起来,可以达到六千军势,足够威胁他们了……而且在不远处的北近江,就有弹正殿下的三万军势,谅他们不敢反抗”
蒲生贤秀轻轻的倒吸一口凉气,这是重新整合南近江豪族啊而且听起来可行性极强,如果蒲生家参与这件事,那么在织田家的南近江统治序列中,蒲生家将处于非常有利的地位……他咽了口唾沫:“吉良殿下需要在下做什么?”
“请蒲生殿下分别联络各家豪族,就这样告诉他们的家主:这次六角父子扰乱南近江,好几家都参加了行动,让蒲生家也进退两难,以至惊吓了弹正殿下的爱女,损害了织田家的尊严,弹正殿下对此极为愤怒;如今蒲生家已经将功折罪,也希望各位表明态度,跟随织田家进攻六角家父子,抵消之前的罪责;不然的话,就请独自抵抗来自大和、伊贺、伊势三国和蒲生家的联合军势,并且面对北近江弹正殿下的三万得胜之师吧。”
这完全是红果果的恐吓啊……蒲生贤秀稍稍犹豫了。他如果这样做,很可能会得罪众位豪族。不过,事已至此,已经不能逃避,再想到可能获得的地位,蒲生贤秀很快就做出了抉择:“在下领命”
“另外,还可以告诉他们,谁取得六角父子的首级,可以获得一万贯的奖励”
“一万贯?”蒲生贤秀重复了一声。
“不错,”我点了点头,“这么一来,大家就不会有什么抱怨,反而会很踊跃了吧”
一万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并不算太多,但是对于那些中小豪族们就是好几年的收入。就连蒲生贤秀也似乎心动了。他家领地六万石,一年收入也才两万贯出头,还要应付各种各样的开支,盈余不了什么,连日野城都只是两层天守的规模。
“如果活捉了呢?”他满怀希望的问。
“活捉的话……就五千贯好了”我回答。
“哦。”他听得明白,我是一定要取六角义贤父子的性命。
蒲生赋秀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他听见我后面的几句话,忽然出言问道:“这一万贯,应该是您自己拿出来吧?花费这样的代价,您能够得到什么呢?”
“你觉得呢?”我决定考一考他。
“大概是战功?替弹正殿下重整南近江,这似乎可以算是弹正殿下交给您的使命……还有,您本人也可以得到更大的声名。”蒲生赋秀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这样回答道。
“声名神马的,都是浮云啊”我叹了口气,“事实上,为美津出气,就是我的主要理由;还有,我同时还要维护自己的义理。我认为,既然已经臣服织田家,就绝不适合再跟随旧主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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