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了那些同僚,我心情郁闷的回了主卧间。石谷菜菜跪坐在榻榻米上,她已经换下了婚礼上代表纯洁的雪白丝绸礼服和头罩,身着深红色绣金描银的鹤纹繁花吉祥衣。可是,在昏黄的清油灯光之下,看着她那涂得惨白的脸,还有殷红如血的唇丹,我怎么看就怎么别扭。我倒觉得,她最适合的服装是前清官袍,然后一跳一跳的扮演僵尸。
我自顾自的摘下乌帽子,就这样背对着她和衣躺下。过了好一会,身后传来带着怯意的声音:“殿下,请……请随便说点什么吧。”
“什么?”我随口问了一句,并没有回头。
“妾身一个人来到尾张,实在有些害怕,还请请殿下多少体谅一些……”
她的声音非常清脆,甚至还带着一丝童音。我转过头去,发现她确实显出了紧张的神情,而看到我扭头望过去了,她更是手足无措起来。
毕竟只是十四岁的孩子啊,面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身份和陌生的人,自然免不了会紧张。
想起她的年龄,我心里一软。叹了叹气,我安慰她道:“虽然这桩婚事非常仓促,而在下的心情也很迷茫。但是,既然来了,就请你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一样,安心的住下来吧!”
石谷菜菜咬了咬嘴唇:“可是,不是殿下对妾身……然后才委托织田国主,向妾身的兄长求亲的么?为此兄长还拒绝了长宗我部家的人……难道殿下对妾身,就没有……没有一些怜惜吗?”
哦,石谷赖辰居然是这样和她解释的?那我杀谷忠澄的事呢?想杀他灭口的事呢?他献上妹妹乞命的事呢?织田信长威胁他的事呢?
我忍不住哼了一声。这个石谷赖辰,还真会掩饰啊!
“殿下是在取笑妾身吗?!”听到我的轻哼,石谷菜菜以为我正取笑她的自作多情,她又是伤心,又是羞愧,终于嘤嘤的哭出声来。
“好了好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要哭了吧。”
“是殿下太冷淡了……可是来到这里,是妾身要求的吗?”石谷菜菜边哭边说。
“我也没有要求啊!我只是想报仇,谁知道会招来你这个小僵尸?”我忍不住脱口而出。本来心情就够郁闷了,她还哭个不停,并且自以为是的觉得是我先追求她,然后又冷落她,好像一切都是我的不对似的。这都什么事啊!
“真过分……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太过分了!”听到我这么说,石谷菜菜伤心气愤之极。她伏到了身旁的被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耳边全部是她孩子般的哭声,让我的心情更加烦乱。我觉得实在待不下去了,一把拉开了房门,穿着黑色的婚礼服和木屐就摸黑往酢菜屋而去。
於加听到我的换门声,连忙打开了大门。
“哎呀,真的是殿下!还以为听错了呢……”她提着灯笼,侧身站在门边,把我迎进门去。
“小夏还好吧?”我问道。
“已经睡了……话说回来,今晚是殿下的婚礼吧,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天亮了再来不是更合适吗?夫人呢?”於加几步赶到街中,往我过来的方向张望着。
“她没来。”我抬脚就往屋里走。
“这……殿下怎么能把夫人一个人留在那边!”於加连忙扯住我的衣服,口中扑哧一笑,“是不是夫人不愿侍奉?殿下,夫人年龄还小,不妨体贴一些哦。”
“就别提她了。”我郁闷的拉开了於加的手。
“那可不行……殿下这样子,很让人不放心啊,”於加想了想,下了决心,“妾身现在就过去,先拜见一下夫人吧。”
“要过去你尽管过去,我先回房休息了。”我丢下了这句话,然后就回了我们以前的房间。
躺在苇席上,原本以为於加会很快回来,可是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屋门那边仍然没有动静。我不禁担心起於加来,这么迟出门,会不会遇见什么事情?作为侧室,到了那一边和石谷菜菜相处得怎么样?然后,耳边似乎又尽是她伤心的嚎啕大哭声,让我怎么也无法入睡。
静下心来想想,在这桩婚姻里,石谷菜菜比我更加可怜。我是只有唯一的选择,而她却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之前的长宗我部家也好,现在的我也好,她都只能遵从别人的安排。而且,她现在只有十四岁,和利家家里的阿松一样。但是阿松从小就和利家在一起,两人的感情非常亲密;石谷菜菜却不得不来到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生活在一起。
如果没有之前的事,她会按照原本的历史嫁到长宗我部家,这对她来说可能更好一点吧。和我这个没有领地的侍大将比起来,元亲是大名嫡子的身份,虽然目前在家中的评价很低,年过二十甚至还没有过初阵,但是我知道,他其实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
也许,我真该对她好一点,即使是为了家中的和睦。作为正室,对于内部的家务,她会有不小的发言权啊……
我差不多就这样躺了一宿。等到天色刚亮,我立刻起身,前往新居去探望於加和石谷菜菜两人。
快要到地方的时候,我却发现於加正迎面走来,手上还牵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女孩眉目如画,穿着黑色紫苜蓿纹的和服,神情和於加十分亲密,好似一家人的模样。
“於加,这是你家的什么人吗?怎么以前从没有听你说过?”我惊讶的问道。
於加却显得比我更加惊讶:“殿下……这是菜菜夫人啊!”
这是昨天的那只“小僵尸”?我几乎不敢相信。
“……你怎么又换衣服了!”愣了片刻之后,我只好这样说道。
女孩听我这么问,把头一低,就要躲到於加的身后去。
“新婚夜过了,当然要换上常服啊,”於加扑哧一笑:“说起夫人,还真是粗心呢!妾身过去时,脸上还是涂着脂粉,难怪殿下会不满意……哎呀,既然换下了礼服穿上吉服,就应该记得把妆容卸掉的吧!”
“又没人告诉我……”石谷菜菜在於加身后低声嘀咕。
“好了好了,夫人不用担心,殿下其实是很温柔的人……”於加笑着把她推到我的面前。
“可是,於加姐姐……殿下似乎很讨厌我,还说我是小魔怪……”在於加的动作下,石谷菜菜勉强走到我跟前,一边还很委屈的向於加告状。
“哪有的事。看殿下这么早就过来了,不就说明是在担心夫人吗?”於加一边安慰她,一边向我打着眼色。
看到她和於加相处得这么好,我意外的感到欣慰。於加固然是善解人意,她至少也不难相处。本来我趁早过来,就存着道歉的心思,这时也就顺势道歉了:
“好吧,昨天是在下不对,胡乱说了一些过分的话。”我稍稍欠身,“清州是个很好的地方,以后就请安心住下来吧!”!
第二十四章:钱座之设
二月下旬,就在我和石谷菜菜婚礼过后的第三天,信长向岩仓出兵了。
岩仓方去年损兵折将,城町被抢,粮食被割,元气伤得一塌糊涂。领内的大多数豪族都倒向了清州,比较忠诚于岩仓方的豪族,基本上被清州和清州支持的豪族剿灭干净。信贤得位不正,在围城期间又强力压制家臣,家中矛盾积压了不少。在信长的攻击下,我相信他这次坚持不了几天。
不过,这次出兵没我什么事,丹羽长秀留守清州,而我是他的奉行副役,担任问注奉行,也就是负责处理町内的纠纷和诉讼。
信长这一系素来注重商业。当初能够崛起,依靠的就是商业带来的大量金钱。信长的父亲信秀,当初只控制着海东郡与中岛郡的小块领地,居城是两郡交界处的胜幡城。但是,他们的附近有个宝库——津岛。
津岛是一个繁荣的门前町和港口都市,津岛港和今川家的骏河港齐名,是东海道数一数二的大港口;另外还有津岛神社,系由天皇亲自赐名,津岛的牛头天王祭,在现代是日本的三大川祭之一,与大阪的天满天神祭、宫岛的管弦祭并称。1501年,本愿寺莲如的六子莲淳在附近的长岛建立愿证寺后,就是依靠着津岛信众的支持,成为与石山本愿寺、加贺国并列的一向宗重镇。
在信秀时代,津岛由人称“四家、七名字、四姓”的十五家土豪联合控制,势力最大的是“四家”之长的大桥家。信秀通过与大桥家当主大桥重长联姻的方式,把势力伸入了津岛,并取得了控制权,交由叔父織田玄蕃允秀敏治理。其后,得到了津岛大量金钱收入的织田信秀实力大增,最终成为尾张最大的势力。
因此,在控制了清州后,信长发扬本家的“优良传统”,大大扩展了城下町的规模,使之成为了本家领内更胜于津岛、热田神宫的钱库。
在原本的历史上,不久之后,他甚至改变了军旗,将军旗上原先的木瓜家纹换成了三枚“永乐通宝”……
但是,随着人数的增多和商业的繁荣,各种治安问题和纠纷诉讼大大增加了。特别是在去年岩仓町被毁以来,大量破产商家、手艺人和町民来到了清州,作为清州奉行的丹羽长秀,有好一部分精力都花在了维持治安和处理纠纷上。
在我担任他的副役后,他很乐意的将这部分事务交由我处理。上任没多久,我就真切的发现,这的确是个繁琐的工作啊。
治安的工作,我主要依靠秀景,他以前在长秀手下干过,作为治安众做着类似“城管”的事情,这次我就让他担任了治安组头。小夏最近似乎和我在赌气,但她和秀景很能合得来,我就让她辅助秀景的工作。
三月初的时候,信贤在父亲信安的中介下,向织田信长投降,岩仓町基本上被废弃。于是来到清州的人就更多了,其中还有不少失去主家的岩仓武士。有些武士仍然怀着对主家的仇恨,时不时的在町里惹是生非。这样一来,原本尚可维持的人手立刻显得捉襟见肘了。我不得不向丹羽长秀求助,为此他支援了我一部分人手,并将家臣上田重元、与力桑山重晴之弟桑山市右卫门重政派来协助我的工作。
之后,好友浅井政贞又向我推荐了山内辰之助一丰。他是岩仓方家老山内盛丰之子,自前年父亲和兄长在黑田城被犬山方讨死后,失去主家的家臣们纷纷散去,他本人和弟弟则托庇在母家亲戚、苅安贺城城主浅井高政门下。但是去年他元服后,家中的家臣纷纷回归,而浅井高政却无意替他养活那一大帮人了。听说我这里需要大量人手,并且我本人似乎收入颇丰(酢菜屋的收入),浅井政贞将他推荐给了我,附带的是山内家的一帮子家臣山内吉助(弟弟山内康丰)、五藤浄基(另有妻子、长女和两个未成年儿子,日后的五藤为浄、五藤为重)、祖父江勘左衛門与祖父江一秀父子(女人和小孩另算)……还真是买一送多啊。
鉴于这是第一个投奔我的战国名人,我大方的给了他一百贯的年俸,以及每人两贯的奉事津贴,将他一家子全养了起来,同时把秀景和小夏的年俸提高到了一百五十贯。
其余的诉讼和调解事务,我暂时只能自己负责处理。在这个过程中,我深刻的感受到规章制度方面的欠缺。例如说,我遇到的很多经济纠纷都是关于钱币的问题,特别是金与铜钱、永乐钱和鐚钱的兑换比例。
日本与中国的交往始于唐代,当时正是中国废弃五铢钱、改铸通宝钱的时候,先进的铸钱工艺由朝廷控制着。所以日本只得到了锻造的工艺,没有得到铸造的工艺。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国内虽然能制作锋利精良的武士刀,却无法铸造文字清晰、式样整齐的方孔铜钱。
庆云5年(708)1月,在武藏国秩父郡(现秩父市黑谷)发现了和铜。当时刚好是朝廷进行准备迁都的时候(710年平城迁都)。需要大量的资金。得到了这个报告,政府对此大肆宣传,把年号也改成了“和铜”,并学着唐朝铸造铜钱。这就是日本最早的钱币——和同开珎。
然而,当时的经济基本上是以米和布作为价值标准,人们并不能马上接受以政府名目发行的货币。和铜4年(711),为了打破这种无人使用的局面,政府出台了大量政策,其中最“给力”的是《蓄钱叙位之令》,地方官(郡司、少领)需累积6000枚以上的钱币,否则不予录用;并且累积1万枚和同开珎后就可以升官,平民累积100万枚可以授予官位(只是累积不用上贡)……从此,日本才渐渐的有了铜钱的使用和流通。但是,由于所铸钱币质量低下和成本高昂,日本在天德2年(958年)放弃了自己铸钱,改从中国输入。这一过程从宋代一直持续到明代,在永乐年间达到了高峰。永乐通宝这一货币,就是成祖特意为用于对外贸易和赏赐而铸造的,在中国国内倒是因为明初大力推行纸币“大明通行宝钞”而流通得不多。
事情就是这样,日本从明朝得到了大量的永乐通宝(1636年幕府发行了宽永通宝,1640年开始以之回收以永乐通宝为代表的渡来钱,至1658为止共发行了27亿5千万枚)。与此同时,一些拥有铜矿的地方守护则自己铸造被称为鐚钱的铜钱。这两种钱在关东和关西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对待。关西掌握着对明贸易,得到了过量的永乐通宝,因此而很不受待见。制霸关西的大内家为此在1485年专门出台了“撰钱令”,命令领民不可因厌恶而拒绝使用永乐通宝;室町幕府从1500年开始直到1513为止,毎年也都会发布撰钱令……但是,在关东的永乐通宝却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尾张作为控制商道的商业重地,正处于关东与关西之间,因此而引发了大量的纠纷。
关于这个问题,我和丹羽长秀商量后,决定请信长强行规定一个兑换比例。
事实上,直到1569年,织田信长才发布类似的命令。现在由于我的建议,很可能将这一命令的发布提前10年……
至于兑换比例,我的建议是1永乐钱当4鐚钱,这也是日后江户幕府的兑换标准,但是这还需要得到信长的支持。
在这个时候,知多郡领内忽然发生了一件事情,本家的大高城和沓挂城被鸣海城的山口教继寝反,投靠了今川家。如果不加以阻止的话,整个知多一郡都面临着沦陷的危险。信长急忙召集众臣展开了评定。然而,本家的大部分精力、人力和金钱,都用在了控制新得到的上四郡领地上,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出兵。无奈之下,信长只能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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