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政公要见旧臣?要探望公方殿和少君吗?”山内一丰连忙确认道。
“正是,”我点了点头,“希望我到达江户的时候,这件事已经平息了下去。”
“明白了,”山内一丰欠了欠身,“既然太政公有意出巡,身边自然不能没有扈从。臣下这就传令康丰,让他率在京的本藩藩士沿途护卫。”
……,……
第二天,我将出巡的事传达给在京的周景、义景和秀兴,他们明白我是想向信景施压,很配合的派出各自的笔头家老和部分护卫随从;在京赋闲的景政,我原本不想麻烦他,他却主动带着护卫和我汇合,说是在京都闲得无聊,想跟着去江户看看母亲。
这自然是心照不宣的托辞,让我心里很有些安慰。看来在信景和我之间,他还是倾向于我的,也就同意了让他率部随行。
一行人很快离开京都,经南近江、北近江、美浓、尾张四国到达伊势,在三重城旧居停留一天后,又沿着东海道前往关东。此时,我身边的队列已经非常庞大,除了御mén三家、势州浓州两连枝家的人,还有周防山内家,美浓稻叶家,尾张织田、生驹、佐治三家,以及闻讯赶来三重城的长野家和九鬼家,一共聚起了两千余亲卫武士,由各家的笔头家老、嗣子甚至家主分别率领着。而随着我的行进路线,三河德川家、南信浓坪内家、远州家、骏河本多家、相模宫田家也先后加入,随同的武士总数达到三千六百余人,另外还加上一支西常备。
到达江户时,秀景预先得到宫田光次的消息,早已和井伊宣直、蒲生宣秀、蜂须贺景胜三人牵着马等候在町外,准备陪同我前往江户城。他们作为大老和首席中老,在幕府地位极高,如今却尽数担任随shì,这番阵仗颇是引起了一些轰动。
就算是信景,想让三大老和首席中老随sh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按照幕府法度,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们必定要有一人留守表之间。
“兄长气sè不错,臣下看着甚是欣慰。”秀景的肩膀稍稍有些佝偻,腰身却依然tǐng得笔直,略显浮肿的脸上绽放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你却是有些憔悴了啊,”我打量着他的脸,又望望主道两旁的繁荣街景和主道尽头的宏伟城池,语气很是感慨的说道,“这几年来,真是辛苦你了……特别是最近一两个月,信景一定让你非常为难吧”
“兄长托以元辅重任,臣下自当鞠躬尽瘁报之,只可惜能力和见识有限,不能彻底替兄长分忧,结果还是要打扰兄长的荣养……总之,如今兄长亲自前来江户,幕府的争议自然会彻底了结,臣下也终于能够放心了。”秀景在马上欠身说。
“的确是要有个了结才行,”我微微点了点头,“信景也应该知道我要来江户吧?他最近的表现如何?还在和关东、东北各藩jiāo接么?”
“公方殿依然坚持着他的决定,但行事上已经收敛了一些,再没有来表之间勉强臣等;另外,最近公方殿的情绪有些暴躁,前两天少君偶有贪玩,立刻被训斥了好半天……至于关东和东北诸藩,却依然不太安分,总有大批武士聚在町内奉行所的mén前请愿,甚至还有失去家业的làng人家臣断指明誓、剖腹呈书,希望能够为自家的落魄家主换得进身之阶,并趁着征伐朝鲜的机会立功受赏。面对这些风cháo,臣等也只能尽力疏导和安抚着,并且做好善后事宜。”秀景róu着太阳xùe回答说,显然是为此感到十分头疼。
“请愿?断指?剖腹?”我冷哼了一声,“就那么盼望打仗送死么?真是不可理喻”
“父亲大人有所不知,如今世道安宁下来,各藩的武家休养生息,家族人口都大大增加了,好些藩士的幼子和庶子元服后,都难以找到糊口的役职,因此迫切的需要寻找出路……而làng人的情形更惨,由于各藩武士充足,各寺社领地有限,他们得不到任何出仕和出家的机会,不仅无望恢复家业,甚至连生存下去都很困难,如今有这样的表现也在情理之中。”秀景身边的蒲生宣秀解释道。
“就算如此,也不能以发动战争来解决,”我指了指两旁繁华的街道,“其实làng人们要谋生并不困难,町中这么多部屋,多的是工作的机会,只是他们还没有习惯和平年代,也不肯放下武士的身段和恢复家业的幻想而已。”
“毕竟是武士啊,哪能如此容易就放弃执着呢?”井伊宣直倒是很能理解他们,“不过父亲大人说得对,如今luàn世已经终结,他们是该换换观念了。”
说完这句话,他叹了口气,其余人也没有再接腔,或许是这个话题过于沉重吧而我听说了城町奉行所的情形,也大致理解了信景的一些想法,除了他本人希望再建功业、掌握实权以外,不少大名也想趁机扩大家业,或者为家中新增的武士们寻找出路;还有就是那些làng人武士们,他们也是信景的支持者,而且数目极多,情绪也极狂热。历史上丰臣家和德川家相抗时,尽管天下已经安宁了十多年,尽管对手是统领天下、身为武家领袖的德川幕府,大阪城内依然聚集了超过十万的làng人武士。
然而,以对外发动战争来开拓生存空间,解决武士过多、领地不足的问题,这已经是走上了歧路,也是后世军国主义的源头,我自然不能够容忍。更何况,历史上的征朝战役,除了损害丰臣政权的威望以外,也消耗了明国的大量元气,是明末万历三大征中人力物力损失最为严重的一战,史载“二十年,宁夏用兵,费帑金二百余万。其冬,朝鲜用兵,首尾八年,费帑金七百余万。二十七年,播州用兵,又费帑金二三百万。三大征踵接,国用大匮。”
如今的吉良幕府,无论是武力还是威望,都比历史上的丰臣政权强盛得多,明廷若要保住朝鲜,保住自己的尊严和威信,恐怕就不止“首尾八年,费帑金七百余万”了吧再加上勘合贸易终结,失去日本的大量白银输入,就更难抗衡内困外扰的双重打击。
作为华夏一脉,我自然希望阻止日明相争,维持两国商贸,帮助大明稳住南方经济,让朝廷不必横征暴敛的搜刮军费,以致亡于农民暴动和北方野蛮人入侵。而这些考虑,就算是最亲近的直虎和秀景,都不可能完全理解和明白,秀景只知道我在大局上料事如神,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并且一如既往的支持和跟随;至于直虎,也是完全的信任着我,正如后世游戏中一句台词所说的那样,“不管发生什么事,妾身都会站在殿下一边”……
主道渐渐的走到了尽处,尽处就是江户城正mén的大手桥,而作为前驱的诸家护卫也停了下来,各自退到路边,让出了中间的通道。我和众大老、中老、大名、大名嗣子驭着战马,走到队列的最前面,就看见一行人已经等候在大手桥的桥头,为首的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身着绣金五枚笹龙胆…五七桐家纹的礼服,或许是全套礼服太繁琐了些,尤其是kù脚拖得老长的礼服长裃,小孩子有些不习惯,不时扯一扯长裃的膝盖部位。
秀景一见,立刻绷起了脸,冲小孩身边半跪着迎候的武士质问道:“长忠大御所驾临,公方殿为什么没有亲自前来?只是让少君出面迎候?”
“臣下成田长忠,现任御侧侧用人取次,拜见大御所”成田长忠躬身向我施礼道,然后才低头答复了秀景的质问,“回大纳言殿下,公方殿身子不适,不克前来,且听闻大御所想探望少君,因此命少君代为出迎……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大御所见谅”
“身子不适?我怎么不知道”秀景冷哼一声,“难道还要大御所去拜见公方殿吗?真是岂有此理”
“没关系,有景次郎出迎也可以了,”我向秀景摆了摆手,然后跳下战马,上前抱起了景次郎,“长忠,前面带路我这就去探望公方殿”
第一百六十四章:功业之结(下)第一百六十
……,……
这几天来,信景并不在本丸居住,而是在本丸西面的红叶山御庭。
整个江户城的内城区域,可以分为三个部分,最核心的当然是规模极大、功能极多的本丸,由二之丸、三之丸守备着,除了建筑更加繁复和宏伟外,格局和一般的居城类似;本丸的西面,是西丸和红叶山御庭,御庭供将军一家日常游幸,西丸则是将军嗣子元服后的居所,总面积比本丸区还要大上近一倍,另外还有一块外苑和马场,在西丸的东南方二重桥外,向东北一直延伸到大手mén,是安置城内军势的地方,将军集结城内军势、或者出行时整理队列也都在这里;然后就是北丸,原本是太田道灌驻江户城时祭祀关东守护神的筑土神社(祭祀田安明神),现在是江户奉行的奉行所,由担任江户町一奉行的重臣进驻,下辖南、北、中三奉行,通过田安mén和外界相通。
听成田长忠禀报说信景在红叶山御庭,我心里一动,明白了信景的心思。御庭在将军居住的本丸和嗣子居住的西丸之间,他大概是已经做好了让位的准备吧
红叶山御庭的深处,也有一处居馆,称为山里馆,信景目前正是住在馆内。
在成田长忠的带领下,我和秀景等人来到居馆mén口,然后我有些惊讶的发现,这座居馆的格局,和土佐的吉良城馆非常类似,不过,想到筑城的人是藤堂高虎,我立刻就释然了,他曾经在土佐待过一阵,会参考吉良城馆的格局也不奇怪。
“请大御所稍侯,臣下这就前去通报公方殿。”成田长忠躬身说道。
“不必麻烦,我自己进去吧”我冷冷的阻止了他。
——真是的,居然还给我摆起架子来了啊?尽管我向来不太看重这些虚礼,此刻也忍不住有些生气。
于是我抱着景次郎,推开成田长忠向前走去,秀景等人连忙上前,在我的侧前方开道,直接闯进了山里馆。馆内走廊上的近卫武士看见秀景等人,立刻chōu出长刀戒备,余下几个人急匆匆的向内里跑去,一面跑一面高喊着“大纳言闯馆了”之类的警报,引得更多的近卫纷纷赶到走廊这边来。
“hún蛋什么闯馆?是大御所驾临”秀景上前几步,直闯刀阵之中,几脚踢翻避让他的武士,“还不快通报公方殿出来迎接”
这就是信景新募近卫书院番的素质?可真是不够看啊……我忍不住摇了摇头。
“啊,是大御所么”一个近卫头领看见我怀中的景次郎,总算是明白了一些,脸上却现出了为难的神情,“禀大御所,公方殿在内厅,和成田夫人一起饮酒连歌……公方殿已经喝得酩酊大醉”
“这样么?”我叹了口气,“那么你来引路吧其他人都散开”
“是。”shì卫躬身应道,领着我前往内厅。
这是我时隔五年后再次见到信景,他的面相变化不大,但是比以前更加成熟,而且还留着的信长式的胡子,给他添了一些威严的气象。然而,他现在的模样,实在是和成熟威严相距甚远,不仅喝得醉醺醺的,而且怀中还抱着一位衣衫不整的美貌**,应该就是曾经随父亲上洛拜见过我的甲斐姬。
不知是我的面相没什么变化,还是记忆太过深刻,甲斐姬一眼就认出了我,连忙挣脱开信景的怀抱,稍稍整理下衣衫,然后恭敬的拜了下去:“甲斐姬拜见大御所”
“不用多礼,”我看着信景的颓废模样,皱着眉头吩咐她,“你扶公方下去休息吧”
“是。”甲斐姬应道,起身要搀扶信景,却被信景一把推开。
“父亲大人不是过来见我的吗?为何又让我下去?”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我有很多话要和您说呢”
“你这个模样,还能和我谈话么?”我摇了摇头,“等你清醒时再说吧”
“不,这样就很好,”信景咧嘴一笑,“等到清醒过来,有些话我倒是不方便说,甚至也不敢说。”
“是吗?”我把怀中的景次郎jiāo给秀景,在信景面前坐了下来,“那么你就说来让我听听。”
信景点了点头,目光转向身边的甲斐姬:“甲斐姬,你先回里面休息。”
“臣等先行告退”秀景等人也知机的说道,带着景次郎离开了房间。
等到众人都离开,信景步履不整的扶着身边的茶几坐下,脸上lù出自嘲的笑容:“真是,就算成为幕府大将军,我在您眼中也依然是个小孩子啊”
“你永远是我的孩子。”我平静的说道。
“那么,现在您是看我不听话,因此特意过来责罚我的?”信景依然带着笑容,只是由自嘲变成了讽刺,“其实您根本不用拉那些亲藩、谱代大名来壮大声势,我心里很清楚,除了关东和东北以外,其他绝大多数的大名都对您惟命是从,江户城的整个幕府中枢,也差不多都还在您的掌握之中。您只需一道命令下来,无论是中枢还是地方大名,都会很顺从的bī我让位,扶景次郎那个娃娃继任将军,于是更加方便的执行您的旨意。”
“你以为我留恋权力么?”我摇了摇头,从怀中拿出一份敕书丢到他的面前,“看看吧”
信景接过敕书,展开看了一眼,又róu了róu眼睛,仔细的看了看:“晋升源朝臣信景为从一位左大臣之职……”
“左大臣之上,就是太政大臣了……我的确是有意让景次郎继任将军,但我自己也会按照法度,辞去身上的所有官职,将朝廷和京都jiāo给你来掌握。那些随我来的亲藩和大名,会在此见证景次郎继任,也会立誓助你掌握朝廷和京都,”我认真的看着信景,“你觉得,这样的安排可还妥当?”
“是么?”信景沉默了好一会,连酒意都似乎褪了几分,“父亲大人并不想废黜我,只是想让我退居二线……是为了阻止我征伐朝鲜国?”
“正是如此,”我点了点头,“你继任太政大臣,就不能够像现在这样,凭着天下武家领袖的名分推动这件事情。”
“那么我就不明白了,”信景脸上恢复了一些从容,“父亲大人为什么一定要阻止我征朝,哪怕放弃自身所有的名位也在所不惜?”
“我都老了,还在乎名位做什么?能够看见幕府安宁,看见后辈继承自己的事业,这就已经足够啦”我感慨的lù出一个微笑,“对于你们,特别是作为嗣子的你,我从来只有爱护,怎么会因为权力,做出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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