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浅捂住嘴,没让惊呼从唇间逸出。仅仅是站在玄关,已经可以想象得出左天远是怎样把怒火全部发泄在了这里。
宽大的客厅里,所有的东西都被砸过,电视、沙发、茶几,能看到的家具都支离破碎,东倒西歪。通往阳台的玻璃门也坏了,钢化玻璃碎成一小块一小块地铺满整个阳台,一只掷出去的椅子四脚朝天躺在玻璃渣中间。窗帘被扯脱半幅,被三十五楼的风吹着,有气无力地一荡一荡。
苏浅浅没有勇气走进卧室去看一眼,眼前的景象让她不知所措,欲哭无泪。
一地狼籍中,那幅从摄影展上买来的作品被餐桌旁翻倒的一把椅子压着半边,苏浅浅过去把椅子挪开。照片外覆的玻璃裂成好几块,从地下捡起来的时候滑落到地下,哗哗一阵脆响。那只海鸟依旧在飞翔着,苏浅浅吸吸鼻子,把几块小小的玻璃碎屑拈开。
身后突然伸出一只大手,把相框夺了过去,再狠狠地砸向餐厅已经七零八落的酒柜。
苏浅浅指尖一痛,她顾不上检视被划破的皮肤,转头看向脸色阴郁的左天远。
第 20 章
第二十章
他的语气比他的行为平静许多,左天远冷冷一笑:“你还来干什么?”苏浅浅不说话,他又是一笑:“也对,这个房子现在你是房主,你当然有资格回来。方律师的联系方式你也有,算算损失了多少钱,找他要吧,别客气,多算点儿。”
“左天远……”
“我听说你在找我,怎么,这回还是想向我道歉?你真的就没有点新鲜花样吗苏小三,一次两次都是这样,再怎么有耐性的男人都会觉得厌烦。”
“我不是……”苏浅浅咬咬牙:“我不是来道歉,我是来求你!”
“求我?”左天远重重地一声冷哼。
“有什么火只管冲着我发,不要这样对付云海,不要因为你生我的气就牵累到别人。房子你拿回去吧,本来就不是属于我的东西。左天远,你的目的只是想吞并云海而已,没必要弄得人家走投无路倾家荡产吧!”
左天远的眉梢高高扬起:“多可笑啊苏小三,同样的话我倒想反过来还给你,你只是恨我欺骗你而已,没必要扼杀一条无辜的生命吧!”
苏浅浅的心用力一抽:“愿意给你生孩子的女人恐怕可以从这里排队到上海,你大可不必为了一个两个孩子这么惋惜。”
“苏浅浅!”左天远极低沉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颤抖,“kaka说我是个既自私又残忍的人,其实这句评语应该加到你头上!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善良的女人苏浅浅,实际上你还不如你那个妈妈,她一个人好歹还把你拉扯大,不象你那么狠心连自己的亲骨肉也不放过!”他垂下头轻蔑地笑了一阵:“苏浅浅,我发现你不仅自私残忍,还很愚蠢,你就这样来求我,是不是嫌范季伦死得还不够快?”
苏浅浅把手背到身后攥紧,湿湿的指尖握在掌心里,她不想让他看见伤口的血。
“左,左天远,我知道你现在很恨我,很讨厌我……”
“你知道就好!”左天远打断她,“所以请你不要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有始有终向来是我做事的准则之一,既然开始了就绝不会停止。你回去告诉范季伦,现在才刚刚开始,你叫他做好准备,别垮得太早,这样我会少了很多成就感!”
苏浅浅用力按着伤口,让一阵比一阵更痛的痛支持着自己笔直站立着,不能在左天远的唇枪舌箭里后退一步:“左天远,怎样对我都可以,不要牵连到无辜的人,除了范季伦,还有云海公司的员工,那些船上的水手,他们并没有得罪你,就算是放他们一条活路,好不好?”
“怎样对你?”左天远习惯性地往口袋里摸烟,空空荡荡一无所获,他握紧拳头贴在体侧,脸紧绷着,自己都能感觉到额头上的一根筋随着心脏的跳动,也跟着不停地弹跳。“我叫你苏小三,你就真把自己当苏三了?全世界所有的人都可以说委屈,唯独你没有这个资格!”
“我没有说我委屈……”
“也就是说,到现在你仍然觉得把孩子打掉是对的?是不是苏浅浅!”左天远声音拔高,怒意再也无法掩饰,他大步走回玄关下死劲一脚把门踹上,回来掐着苏浅浅的双肩用力向后推,直把她按在冰冷的墙面。
苏浅浅的后脑勺重重撞在墙上,痛得闷哼一声,两只抵在左天远胸前的手下意识捞向他的肩颈,抓住他领子两边。左天远气息十分粗重:“说,是不是!”
苏浅浅摇头:“没有,我没有……”
“苏浅浅,你是我第一个看错的人!”左天远咬紧牙关,牙齿挫磨的声音听来格外刺耳,苏浅浅侧侧头,两行眼泪滑下脸颊:“是,孩子是我弄掉的,你杀了我给他偿命吧!放过范季伦,放过云海!我求你!”
左天远陡然变深的眼神让苏浅浅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伤心冲昏了头脑,说的话有多么不明智。在他的全部怒意喷礴而出之前,她只来得及低喊一句:“不要,天远!”
左天远的唇猛烈地覆上了苏浅浅的嘴唇,那样用力地辗转碾压,齿舌叩击,很快有腥烈的味道弥散在口腔里。他的劲本来就大,气极的时候更是难以抵挡,双臂一挟便把苏浅浅抱起来,大步走进卧室扔在被褥散乱的床上。
有什么边角锋利的东西狠狠硌着苏浅浅的腰背,当左天远长大的身躯猛压上来,她疼得大呼起来,两只手都被他按在头顶上方,没办法去找出那个让她痛楚的根源,他每回挪动身体,她都重历一次难以忍受的疼痛。
左天远根本不理会她的呼痛,他死死皱着眉,两只手疯狂一样撕扯着苏浅浅身上的衣服,春末夏初的温度并不算太低,可是空气一旦直接和皮肤接触,苏浅浅只觉得自己如堕冰窟,从身到心,从来没有过的绝望般地寒冷。
挣扎,但挣不过他。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姿势,不熟悉的力道。苏浅浅呜咽着痛哭,身体不受控制地颤动着,嘴里不住地哀求着。
左天远突然停了下来,他盯着她满脸的泪水和因哭泣而起伏的胸口,她哭的象个孩子。
那天在机场,她坐在台阶上,手里握着背包带子,好象是个等待认领的走失儿童。人群在她身边走来走去,她始终低着头,灯光照在她发顶,乌黑头发上一圈明亮的光圈。摇摇欲坠的决心彻底沉沦,飘泊已久的行船突然抛下锚链,精钢打造的三角巨锚不可匹敌地往海底最深处沉去,长长的、坚固的铁链焊死在他身体上,坠得他再也没办法离开一步。如果她坐着永远不抬头,他知道,他也愿意就那样,隔着十几步远的距离,永远看着她。
愤怒的热情消散得也很快,左天远闭紧眼睛,松开钳住苏浅浅的手,慢慢退开,颓然地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间屋子。
汽车咆哮着冲出地下停车场,轮胎与坡道上细密的阶梯磨擦着,发出刺耳的嚣鸣声。他大力踩油门,然后用更大的力踩煞车,隔离栏还没来得及完全打开,轿车咯吱一声堪堪停在红白相间的栏前,小区保安挘麙{脑门上激出来的汗,往车窗里看看,没敢多说一个字。
左天远不愁没有去处,他有的是地方可以去,熟门熟路去到一间常去的酒吧,这种钟点没什么客人,吧台上的调酒师很悠闲地在听音乐,打个招呼,要了杯liquer。以前他不爱喝这种香气太浓郁的酒,现在只觉得嘴里苦苦的不是味儿,也许一些浓烈的液体可以帮助他恢复一部分味觉。
一口仰干,酒里的紫罗兰花油味儿冲得他胃里一阵阵往上泛,连喝三杯杰克丹尼才压了下去。
调酒师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她眨眨涂着银色眼影的眼睛,睫毛刷刷作响。“您这是……”她指指左天远的衣领,左天远低头看看,白色的衬衣领口有点深色的污渍,摸一摸,好象有点湿,酒吧里灯光昏黄,根本分辨不出那些是什么。
走到外头拉低领口,左天远看着颜色还很殷红的那一团血渍,脸色一下子白了。
原路返回,车速更快。
走进卧室的时候,苏浅浅已经离开了。从窗口照进来的阳光斜斜的,里面夹着一些晚霞的彤色,就照在她刚才躺过的位置上。
左天远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慢慢伏到床边,头深深埋在被褥里,干涸了许久的眼角湿润得让他觉得害怕。
范季伦第二天上午赶回公司。
第三天早上他告诉苏浅浅,江边那个荒弃很久的船厂已经找到了买家。
苏浅浅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上都缠着好几道创可贴,写字用电脑都十分不方便,她定定地出了一会儿神,问道:“那么范总您的决定呢?”
范季伦沉吟着:“公司的股份我和我父亲一共持有百分之四十五,剩下的百分之五十五里,已经有百分之四十的股东向我提出要出售股份,公司章程里规定我有优先购买权,但是现在筹不到那么多资金,如果我不想让云海落进左天远的手里,只有在最短的时间里让我的股份超过百分之五十。”
苏浅浅默然。这种局面虽然她不希望发生,但是现实永远是残忍的。航道局的处罚通知单正摆在范季伦的桌上,海事局的官司没有打完,还有让公司法律顾问焦头烂额的一封封律师信。范季伦现在要拿出钱来再买回公司百分之六的股份,真的就只有出售船厂这一条路。
“那……买家是哪里?”
“浙江一间航运公司,以前没怎么接触过,”范季伦无奈地笑笑,“出的价也不高,不过现在这种行情下面,愿意买船或是船厂的人实在太少。”
“董事长那边……”
出事以后范季伦一直瞒着退休的父亲,现在要卖船厂,不可能不让他知道。范季伦点点头:“我已经和他商量过了,爸爸说他已经退休了,就不再参与公司的经营管理,他支持我的所有决定。”
“我也支持你范总!”苏浅浅微笑着,朝范季伦眨眨眼睛,头一歪,调皮地来了一句:“我看好你唷!”
范季伦深深凝视着她:“浅浅,谢谢你!”
浙江的航运公司一共来了四个人勘察船厂,范季伦赶到广度去处理航道局的事情,就由苏浅浅全程陪同,从接机到安排食宿、行程,当然不可避免还有些余兴节目。
船厂因为兴建得早,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在江边最适合建港的河段上,离公路也不远,往下游方向过去五分钟车程就是一间国营的大型船舶制造公司,一路单独为该公司增设的公交路线正好经过船厂门口。
买家对船厂是满意的,苏浅浅能感觉得出来。不过浙江人的精明也很有名,东挑西挑,硬是从鸡蛋里挑出些骨头来,想把已经谈定的价格再往下压一压。
云海公司在一间高档酒楼里宴请买家,苏浅浅带着两个酒量大的男同事陪同,席间胡吹乱侃,话题不免又落到了买家压下的那百分之十的价格上。
苏浅浅已经敬了一圈酒,都是货真价实的茅台三十年陈,这两天心情不太好,五十三度的白酒一进肚子很快就蹿进脑子里,晕晕乎乎地有点坐不住。买家那边又是死不松口,再怎么嗔笑说明,就是死死咬住要压百分之十的价,苏浅浅手里拿着手机,在桌子底下调响铃声,装模作样地喂喂两声走出包间,找个窗口吹吹风,觉得舒服了一点。
拨通范季伦的电话,把情况向他通报了一下。一个船厂,占地面积那么大,当然不是一两千万就能买下的,这一压百分之十的价,那就是好几百万的损失。现在云海正是缺钱的时候,经不起这样的损失。
范季伦一时之间也没有太好的主意,只能让苏浅浅先拖着,明后天他尽快赶回来再和买家商量商量。苏浅浅答应着,忍不住打个酒嗝。
“没事吧浅浅?”
“没事,我的酒量你还不知道?”苏浅浅笑,“有名的苏一斤。”
“自己注意身体……”
“身体倍儿棒!放心吧范总,我自己有数!”
范季伦沉默一会儿:“我知道。”
一顿晚饭吃到九点多,喝得歪歪斜斜的买家们还不肯回酒店,苏浅浅当然明白,直接把他们本市新近开张的一间夜总会。
酒和小姐一上来,苏浅浅就要走,买家里有个王总拉着她的手,笑咪咪地不肯松。本来跟喝多的人也没什么可计较的,可是他的手越来越不老实,苏浅浅越来越尴尬。公司的男同事机敏地塞了位笑盈盈的小姐过来,苏浅浅趁机溜出去,快步离开。
夜总会生意超爆好,停车场里满满的都是车。苏浅浅在路边等了一会儿,路过的出租车没一辆空车。发烫的脸颊被夜风吹一吹,爽快了很多。这里离她租住的地方不算远,苏浅浅索性背着包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刚才王总握她手的时候,正握在被玻璃割破的伤口上。已经过了好几天,还是那么疼。苏浅浅把右手举在嘴边,轻轻往伤处吹气。
路灯照出的影子一会儿长,一会儿短。
苏浅浅张开双臂,看着地下自己的影子,也做出了想拥抱的姿势。
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
范季伦及时从广东赶回来,一番商谈之后,终于还是让掉了百分之五的价。转让合同在公司法律顾问的陪同下很快签署完毕,买家的订金一千万当天下午就打进了云海的账号。
把客人送到飞机场,范季伦和苏浅浅同车回城。两个人都没说话,那间船厂对云海公司、对范季伦的意义不单单只是合同上标的那个数字。有些更深刻的东西本来藏在心里,现在却要把它拿出来,拱手奉送给别人。那种难以割舍,苏浅浅知道范季伦体会得比她更强烈。
但是这时候语言显得很苍白,也许只有时间才能让他慢慢地平复这种感觉。苏浅浅坐在副驾驶座,回头看看后排座的范季伦。
他正好也在看着她,两个交换一个视线,都淡淡地微笑了。
接下来就是和股东洽谈购买股份的事情。
和卖船厂时被人拼命压价不同,现在轮到股东们拼命抬价。商人真的是重利轻离别,苏浅浅很气愤,但是也很无奈。会是谁在那些股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