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望着她,“那就依太后的意思,下旨罢!”
她只觉脑袋嗡嗡作响,扶着椅背坐下来,好半日才有力气抬头。
太后微笑安抚她:“稷儿也是你的儿子,当娘的偏心也要有个度。过度了就不好了,于家宅不宁。”
她微微颌了颌首,速度那样缓慢,恍若有千斤重。
“太后所言极是,弟妹能以大局为重,自然是最好。”皇帝见她这模样,也怕一时逼出她什么三长两短来,遂缓下了语气,温声道:“至于耘哥儿,来日朕又岂会亏待他?纵然做不成世子,以他的聪明伶俐,将来也必是朝中栋梁。”
韩耘才五岁,纵使聪明淘气,又岂能看得出长大之后的事?
但此刻若不安抚安抚,也恐她这国公夫人暗地里怨上他。
他侧转身子望着门外,说道:“朕明日找几个人议议,然后便下旨授封。到时让稷儿好生当差,他与楚王郑王皆是打小一处玩的情份,往后还该与他们将这情份延续下去,也莫忘了先帝与老国公爷当初的交情。”
鄂氏咬咬牙,只觉两眼都有些发黑了。
出宫这一路她不知道怎么上的轿,怎么过的大街进的府门,
直到轿子停在了垂花门下,抬头看见这处处雕梁画栋,连空气里似乎都透着几分富贵气的偌大府邸,她才猛地一惊,站定在石阶上。
这满院子的银杏叶入眼那么熟悉,她仿佛看见当年披着凤冠霞帔的自己满怀着对未来的向往踏过这门庭院落,一步步走向礼堂成为魏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仿佛看见新婚之夜重见到他时娇羞的自己,也仿佛看见婚后悄悄从后方揽住他腰身撒娇的自己……
那个时候的她,以后自己会是这世上最最幸福的人呢!
“太太,您怎么了?”
宁嬷嬷的声音瞬间惊醒了她。
她定睛一望,眼前哪有什么彩衣礼堂,哪有什么琴瑟和鸣,眼前分明只有一院秋意!
她信手抹了把脸上,一片濡湿,真是失态,竟在这里哭了。
她掏出绢子印了印脸颊,抬步又往里走。
走了两步陡然又想起先前在宫里那一幕来,脚步停下,一颗充满了忧伤的心也忽然就一点点变得怨恨和愤怒——她想什么去了?眼下哪里是伤春悲秋的时候?眼下的她,很应该去寻韩稷才是!都是他,都是他暗中做的手脚!
是他出其不意地便把她替韩耘留了这么多年的世子之位给抢了去!
那是她教出来的儿子,足足十五年,如今他居然在她眼皮子底下玩起了花样!竟能耐到了越过她与韩恪直接去皇帝面前讨爵位的地步!她竟然从来没有料到他会有这一招,合着他素日的恭顺听话都是装出来的!
她含着眼泪,咬紧牙关,忽然掉转了方向,径直往颐风堂直扑过去!
韩稷正在午睡,辛乙在厢房里翻医书,透窗见到鄂氏一身诰命大步冲进院里,微顿之后连忙收起医书迎出门来!
“太太……”
话没说完,鄂氏已然一把将他推开到了一旁,朝着虚掩着房门的正房冲进来。
门板撞在墙上吧嗒一响,韩稷早已从睡梦中醒来,翻身见到满面怒容立在门口的鄂氏,不由坐起。
“你这个逆子!”
鄂氏抓起门口一只两尺高的大梅瓶冲过去,照准他的头便砸下来!
梅瓶砸在他头顶发出沉闷的一声响,而后碎片落在地上,又溅成更碎的一地瓷。
鄂氏瞪大着一双红眼眶,声音从齿缝里一丝丝地挤出来,手指发颤指着他:“你这个逆子,竟敢瞒着我,去跟皇上讨爵位,你有没有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有没有当我是你的母亲!我养了你十五年,你就这样报答我!”
韩稷不躲不闪,硬生生挨了这一砸,鲜血从额角流下来,却也不曾擦拭不曾说话,就那样平静地看着她流眼泪。
辛乙他们站在门内,也不敢贸然上前。
鄂氏退身跌坐在圈椅内,哭得已肝肠寸断。
这十五年来,她从来没有打过他,从来没有碰过他一根手指头!这一梅瓶砸下去,流的不是他的血,分明就是她的血!疼的也不止是他,也还有她!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他的命,就算是喂毒,她也只是想借此牵制住他不能跟韩耘争夺爵位而已!
除了只想把世子之位传给韩耘,她对他们俩没有任何区别,他生病她同样焦心,他有成绩了她同样高兴,她甚至也曾暗暗地想过将来要如何爱护他的孩子,她已然把他当成了自己的骨肉,可他却还是背着她争夺这本属于韩耘的爵位!
他不声不响地把毒解了,还把她最想要保住的东西给窃了去,她怎么能够不恨?怎么能够原谅他!
“你怎么不死,你怎么偏偏要活到如今!”
她哭喊着,抓起桌上的茶盘又高举起来!
“母亲!不要!”
门口突然冲进来韩耘,以吓得变了味的声音高呼着,在门口停顿了片刻,然后便不顾一切地冲到韩稷面前,伸出双手双脚将韩稷紧紧缠住!
“母亲不要打大哥!他已经受伤了!”
满屋人错愕着,韩稷被他搂得喘不过气来,鄂氏也停在原地,无声地抽噎着,举在手上的茶盘啪啦落在地上,跌得粉碎。
空气像是凝固了,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吭声,就连紧随其后赶过来的辛乙也只微微地松了口气,将双肩放下来。
鄂氏脸上仍挂着泪,但哀恸仍使她的直不起腰,双手撑膝号哭了半刻,她直起身来,带着眼泪狠瞪了韩稷一眼,飞步转身出了房门。
韩稷从头至尾像是石化了,一直没动。
韩耘听到身后脚步声呼啦啦离去才松了胳膊,从韩稷身上下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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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8 别打!
韩稷额角仍在潺潺流血,辛乙连忙赶上来替他止血,韩耘也从荷包里拿出清凉消肿的药膏来,拿胖手指挑了一些抹在他被碎瓷溅伤的手背与脖颈上。“大哥不哭,我给你摸摸。”
柔软多肉的手掌抚在面上,带来温软的触感。
韩稷将他抱到榻上坐下,看着他,又别开了脸去。
鄂氏跌跌撞撞回到房里,一摸脸颊,一路上泪水竟然也没有干过。
靠着枕头坐下,眼泪刷地又流了出来。
她整个人仍然因愤怒而颤抖,完全已无法自抑!
她为韩耘守了十五年的爵位,她以为韩稷无所作为,却没想到他竟然不声不响地就使得皇帝下旨赐封了!
她恨他,她简直已恨不能把他给掐死!
十五年前,她为什么没有干脆掐死他?
如果掐死了他,岂非就没有如今的烦恼和痛苦?
“如果倒退到十五年前,我一定会杀了他,我一定会杀了他!”她瞪着双眼回转身来,咬牙望着面前的宁嬷嬷,“当时我就知道那不是我的儿子,那是他带回来的和那个女人的孽种!你说我当时为什么没有杀了他,我为什么还要尽心尽力地把他养大!
“他这个白眼狼,白眼狼!他就是只白眼狼!”
她紧抓着宁嬷嬷的胳膊,整个人已经崩溃,眼泪如泉水一样从她眼里涌出来。
“他们都是强盗!韩恪骗了我十五年,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他把他的孽种接回来让我当自己的儿子养,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不让我知道,也没什么。我帮他养儿子,那也没什么,谁让我对他用情至深!可他们为什么还要连耘儿的爵位也抢走,为什么!”
她哭倒在地下,满屋里已只听得见她的哀恸声。
宁嬷嬷面色飘忽不定,双手竟然也微有些颤抖。
整个屋子里只回荡着鄂氏的哭声,那般凄然而无法自抑。就像是秋天的寒雨。冬天的飞雪,绵绵而不断,寮寮而无尽头。
而除她之外的所有人和事。都仿佛成了背景。
天色渐渐近暮,冬天日短,屋子已有些昏暗。只有半启的长窗泄进来一片天光。
心力交瘁的鄂氏从地下抬起头,失神地望着这片光亮又出了片刻神。才深吸了一口气,抹去脸上残泪。抬脚上榻。
她身上还穿着一品诰命的朝服,髻上亦还有数不清的珠宝翠玉,但脸上妆容已经凌乱了,晕开的胭脂与掉了色的唇脂使她整个精美的鹅蛋脸呈现出一片凌乱。不过是小半日的工夫,本如娇花一般的她已经如同经历过一场暴风雨。
宁嬷嬷颤着手沏来一杯茶,她摇摇头。视线略抬起些,望向前方的锦屏。转而,脸上的神情就透出股心灰意冷的意味,唇角也略勾着,仿似已哀莫大于心死。
宁嬷嬷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她身边:“太太的意思,是皇帝打算直接赐封他为世子?”
鄂氏不置可否。
她抱膝望着前方片刻,声音才像是从鼻腔里漫出来,“你可知道这辈子,我能给耘哥儿留的也不过这个世子之位,从生下他那天起,我就替他死死地盯着这位子,我生怕一不留神就保不住它,这些年没敢有丝毫放松,对他也自认没有半点疏忽。
“我这么做,是为什么?一半是因为我亲手把他抚养到大,一半是因为将来有一日耘哥儿袭了爵位时,我盼着他能够看在我这么多年待他并无分别的份上,与耘哥儿好生相处。可是我没有想到,我费尽了心机,却还是没能守得住。”
她抬眼望着她,眼泪又扑地漫出了眼眶,身子也不由得坐起:“你可知道,他竟然去跟皇上讨来了授封世子的旨意!再过几天,他就是魏国公府里名正言顺的世子了!”
宁嬷嬷惊诧地望着她,双唇微张着,仿佛正屏住着呼吸。隔许久,她目光才恢复了应有的光泽:“皇上已经答应了?还有没有转寰的余地?”
“能有什么转寰的余地?”鄂氏把手抽出来,阴冷地望向前方,“我若有办法可想,在宫里时便已经出手阻止了,可因着他的身份,我竟是没有半点办法可想。”
“就是没有办法可想,那也得想啊!”宁嬷嬷脱口而出,“难道就这么让他得逞了不成?他有什么资格坐这世子之位?”
“你以为我不想阻止吗?”鄂氏望着她,“可是我用什么理由去阻止?我若把他的身世说出来,我们每一个人都要送命,包括耘哥儿包括你!若不是因为他的身世,你以为我会装作不知道他不是我的儿子,而跟他足足唱了十五年的戏?”
宁嬷嬷怔在榻沿上,神情也变得与鄂氏肖似了。
他们眼里七分懂事又有三分淘气的韩稷,他竟有这般能耐,不动声色地就把世子之位弄到手了,而她们百般防范,也根本没曾把他这份心给堵住,与丢失掉的世子之位比起来,在他头上砸出的那个血洞又算得了什么?
她偏过头,轻吐了口气望着鄂氏,“事已至此,太太也别想多了。皇上既然同意授封,那么这世子之位便逃不过是他的了。可是只要他一日还不是魏国公,那么咱们就一日还有机会。经此一事,太太也该看清楚了,您往日的宅心仁厚换来的是什么?
“是他把您像贼一样的防着。他面上对耘哥儿当骨肉同胞,但事实上抢起耘哥儿的家业来却是眼都不眨!您往后若是还待他手下留情,岂非也对不住您两次怀胎十月生产的痛苦?”
鄂氏抬起双眼,眼泪也止在眼眶里。
两次怀胎十月的痛苦……是啊,两次产子,两次都痛不欲生,若不能为韩耘讨回他应得的,她这个做母亲的,还有什么脸面面对他?
一阵风吹得开启的窗扇啪嗒一声响,她的心又震了震,像是变成块石头,在胸腔里翻来滚去。
颐风堂这里,兄弟俩并排在榻沿坐着,屋里已没有人,就连辛乙也出了去。
气氛依然持续着先前的凝滞,而且隐隐约约地,仿佛比先前更加凝重。
韩耘从来没有面临过这样的变故,在他印象里,家里上下都是和睦的,母亲疼爱他和大哥,大哥也孝顺老太太和母亲,而父亲则爱他们每一个人。
有时候大哥虽然凶他,但是在外总是时刻不忘照他的安全,他摔破了小腿的时候,他会一边数落一边给他上药,有好吃的东西,也从来都留着给他吃,除了他会数落人之外,他从来不觉得他的大哥有哪里不好,可是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这样打他。
刚才的她真的好吓人,那模样就像是要亲手杀了大哥一样,他不愿意失去大哥,也不愿意他们吵架,所以他不顾一切地闯了进来。
现在他不愿意回正房去,他不想面对那样的鄂氏,她变得让他觉得陌生。
他身旁的韩稷也同样沉默着,双眼定定地盯着地下,额角上的血洞经过辛乙的处理已经止了血,他像石雕一样坐在那里,仿佛连呼吸都已经静止。
“大哥。”韩耘轻声地唤着他,这样长时间的沉闷让他觉得有些不适,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惴惴。
韩稷仍盯着地下,隔了许久才转过头来,嗯了一声。声音就像是千百年未曾启动过的闸门,生涩而嘶哑。
“大哥,母亲为什么打你?”鼓了许久的勇气,韩耘还是问。
韩稷眼里划过一丝苦涩,伸手抚着他的头,隔了半晌,才说道:“因为大哥不听话,辜负的母亲这么多年的关爱,还抢走了本属于耘儿的东西。”
“怎么会呢?”韩耘睁大眼睛,“大哥从来没抢过我的东西。你的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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