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茶酒花这几个字必然学有所精,这云雾秋茶并不难泡,但他却偏偏泡出杯涩茶让他点评,恐怕有诈。
他抬眼看了眼撑膝而坐的沈宓,略凝神,谦逊地道:“是上好的秋茶。以汤色来讲,若是于我等血气大盛的后辈们喝,窃以为恰恰好。若是于上了年纪的人喝,恐需要再化淡些。”
说着将余茶饮尽,双手置于盘中,说道:“多谢大人赐饮。”
礼数倒是做的周全,就是不知道这层皮能披多久。沈宓望着盘中那仍有氤氲升起的杯子,唇角的笑意未减,也没曾说什么,顺水将壶里的茶化了一化,而后斟出来几杯,命葛舟亲手递于阁老们面前。
魏国公得了茶,尝了一口,只觉入口之后如琼浆浓稠,入喉之后又有浅香回绕,不觉也往沈宓多看了两眼。
眼前的沈宓青衣锦衫,头上拿玉簪簪住发髻,腰间与簪同色的一枚玉珮,衬着衣衫的底色,清清爽爽简简单单,犹如竹林闲鹤,身为名流雅士的风骨气质便全显现了出来。
且他全程雍容浅笑,若不是韩稷跟他说过早两天被他撞破了他与沈雁见面被撞破的那事,以至于他心里有了底,否则竟是全然也看不出来他对韩稷有什么不同,也就更不会留意到刚刚生于无形又消于无形的这场过招了。
他将茶杯放下,微笑与沈宓道:“久闻子砚兄洒脱风流,今日接触之下,果然名不虚传。不知道子砚兄生庚是哪年?”
沈宓回应:“在国公爷面前不敢称兄,在下是辛未年七月的。”
“辛未年七月?”魏国公笑道:“我是甲子年冬月。我很景仰沈家数代的风骨,也很期盼能与沈兄能找个机会坐下叙叙,你我既然相差不了几岁,当着沈御史和阁老们在,沈兄若不见外,往后你我便兄弟相称如何?”
韩稷心里美滋滋地。
果然他选择让魏国公替他张罗婚事是对的,对付沈宓这样的人精,就得魏国公这样的滑头。这要是认了兄弟,沈宓还能不把他当晚辈?当了晚辈,那就好说话了,行事也有规矩可依了,回头要孝敬点什么讨他欢心,也容易了。
“汶定是武,子砚乃文,你们二人可都是朝中的顶梁柱,若是能相互通好,那可是桩美谈啊!”许阁老抚着胡须笑道,姜还是老的辣,他虽不知道与沈家并没有什么瓜葛的魏国公父子怎么今儿齐齐上沈家来道贺,但魏国公明显在向沈宓表达亲近之意,他又岂能看不出来?
这沈韩两家都是靠谱的人家,他们俩通好往大了说于朝堂社稷也有利,往小了说他们这圈子又更多道人脉,总归是好的。
顾至诚从旁听了却连忙摆手:“这怎么能行?子砚与我同辈,恪叔与我则相差了一辈,这要是你们俩兄弟相称,岂不乱了辈分?”
“至诚多虑了!”诸阁老扬眉道:“你称你的叔侄,他们称他们的兄弟,哪里乱得了什么辈分?朝中这么多新臣老臣,要真照这规矩来,岂不是扯不清了?”
顾至诚哑口无言。
诸阁老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可他怎么就是觉得这里头有些不对?他觑觑魏国公又觑觑韩稷,再觑觑沈宓又觑觑诸阁老,愈发觉得他们这派和谐之下隐藏着什么秘密。
顾颂也从旁觑着韩家父子,眉头微微地皱起,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宓本是要出言拒绝的,可听得诸阁老这一表态,倒是又不好说什么了,再拒绝便是连诸阁老的面子也不给。
不过他对韩家父子此来的动机却开始感到疑惑,首先沈韩两家并没有什么密切往来,就是平时办事也是遣人送贺仪而已,韩家即便是有与沈家交好之意,也不至于他们父子俩都亲自到场。
而韩稷那日被抓包,知趣的本该销声匿迹不在他面前出现,可他今日竟又还把姿态放低到尘埃里敬着他,就连魏国公本身都也纡尊降贵地跟他称兄道弟,诡异的是还有诸葛老也在帮着他们说话!他若再嗅不出点异样的味道,未免也太迟钝了。
可他们这又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心存了警惕,也就笑笑,望着沈观裕。
沈观裕也嗅出了一点异常,他虽然不知道沈宓给韩稷的那茶涩到什么地步,但韩稷既然那样斟酌再三地回答,而且事后沈宓又的确将茶化开重泡了一泡才递至他们面前,更而且后来随手泡出来的茶色增之一分嫌浓,减之一分嫌淡,可见他们俩这来去之间是存着些什么猫腻的。
自己养的儿子,哪有自己不知道的。
沈宓把目光一投过来,他就看出来他的不乐意。
他执壶给众人添了茶,微微含笑道:“国公爷抬举犬子,老朽也与有荣焉,只是若互称兄弟,那么老朽可就得告老辞官了。”
众人闻言,又不由顿了顿。但是再一细想,又不由恍然。
老魏国公与先帝乃是结拜兄弟,魏国公与当今皇帝理论上也是异姓兄弟,如果说魏国公与沈宓兄弟相称,那称呼沈观裕就得为世叔伯,这若是沈观裕不曾为政倒也罢了,若是在朝上,若是当着皇帝面,岂不令沈观裕有坐大之嫌?
诚然,朝上比魏国公高的也有大把,比如在座的阁老们,可是他们这些人原本就曾与先帝平起平座过,是皇帝的长辈,就是私下里称声叔也不为过,而朝上后提拨的臣子里却全是年轻一辈,唯一称是上老资格的便是沈观裕,这么一来,可不就是把沈家给架起来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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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3 败北
当今皇帝可没有什么海纳百川的心肠,处在沈家的立场,说话做事小心些是该当的。
诸阁老一听这话,也禁不住冲魏国公挑了挑眉头。
前朝首辅,可不是浪得虚名。
在这样一番话下,还真没人能坚持什么。魏国公笑笑,也只好转着杯子道:“沈大人言重。”
既没否认也没有承认,又不是正式结拜,本就不需要过多解释。
顾至诚端详着各人面色,只觉得这个个笑容底下却暗潮汹涌,看不透内情,也笑着道:“吃茶吃茶,冷茶伤胃!”又说道:“我前儿也得了两罐秋茶,不过没有子砚的这么好,我就是个粗人,还是觉得浓香的春茶合我脾胃些。”
房阁老微笑:“行武的将军们,大多好春茶。”
这里便就顺着茶字又说到了酒字,气氛渐渐融洽起来。
其实也不存在什么不和谐,不过是因为沈宓对于魏国公的亲近之意未曾如意料之中全盘接纳,众人知道沈宓并非恃宠生骄之人,也就不以为意。
韩稷这里因着魏国公败北,知道沈宓有了防备,短时间里恐怕也得不着什么便宜,便就趁着大家停顿的间隙道:“我听说府上还有几位年岁相当的公子,更有一位还是房府的乘龙快婿,不知道沈大人能否着人领我去引见引见?”
年轻人本就该与年轻人在一处,何况眼下也已经见过礼了。沈宓起身道:“莘哥儿他们应该已经在虎鸣阁,在下引世子爷前去便是。”于正常礼仪上,他是不会有任何疏漏的。
韩稷遂与众老告辞。
顾颂见状本也要起身同去,魏国公这里笑道:“颂儿近来在大营里习练些什么?”只好又停了下来。回叔祖的话。
沈宓一路引着韩稷往虎鸣阁去,一路上和颜悦色,遇见相熟的人打打招呼,见到有典故的地方也会礼貌地跟韩稷说说出去,看上去两人关系并不存在什么障碍。
韩稷总位于他略后的位置跟随,行动比起任何时候来都显得谨慎。他这趟来既是为礼数,也是为挽回沈宓对他的印象。可是沈宓进门就给了他个下马威。若是往常,若是旁人,他当然不会将这些个刁难当一回事。可这是沈雁的父亲,他未来的岳丈,他还真不敢拿他怎么样。
但他又岂能这么被动,沈宓拒他千里。他难道就认命不成?
软是要服的,媳妇儿更是要娶的。
随着他过了两道回廊。眼见得人烟少些了,他索性鼓起勇气紧走两步,到他前方弯腰一揖:“晚辈有几句话想与大人说,还请大人给个机会晚辈。”
沈宓停步。凝视了他两眼,说道:“世子何必客气,有什么指教但说无妨。”
韩稷脸红到脖子根。说道:“晚辈自知在雁儿面前行止不端,让大人生气。但是晚辈能以性命发誓,晚辈绝非成心亵渎雁儿,我认定雁儿非她不娶,也早就禀明过了家父,准备近几日就上门提亲,晚辈愿意接受大人的任何惩罚,只希望大人能成全晚辈这个心愿。”
沈宓与魏国公同朝未久,但印象中他内敛谦和,并非那等狂躁肤浅之人,心下对他并也有着基本的好感,先前虽然对他的刻意亲近持婉拒态度,也曾因为韩稷与沈雁的事让他略有微辞,但终归他并不是那等拎不清的人,因而只要不提沈雁这事,他基本也没有什么意见。
但是眼下韩稷偏偏哪壶不开就提了哪壶,他压在心底的那股恼意也就不觉上来了。
“世子这是什么意思,敢问您几时在小女面前行止不端?我怎么不知道?你与小女很熟么?小女今年尚且才十二岁,不知道世子提的哪门子亲?”
韩稷听完他回的这席话,直恨不能把舌头给咬断吞回肚里去。
早就知道沈宓不是好相与的,但也没料想到犀利成这个地步,他这不摆明是宁愿不计较他寻沈雁私会的事,也要扼杀他这颗想要与沈雁长厢厮守的心么!
他诈作根本没有这回事,他又还怎么往下说?而若早知道他揣的是不想沈雁嫁给他的心思,而不是因为他们私下相见而生气,他又偏说这些做什么?
韩稷纵然这十几年里并不曾算错过什么,但自打遇见沈雁起,却知道这辈子终于是碰上了煞星,眼下再听得沈宓这番话,遂着着实实又有了挫败的感觉,不只是挫败,而且是败得灰头土脸。
你求娶人家的女儿,又怎么能高调强势设或是玩心计?更遑论还有把柄落在人手上。
面对沈雁他还可以耍耍无赖或者回几句嘴过过干瘾,可在沈宓面前,他说炭是白的,他还真冒不起这个风险说是黑的。
但他势在必得,又怎么能轻而易举地退让?
他暗地里咬了咬牙,索性将热得跟火炉似的脸抬起来,眼望着他的衣摆,说道:“既然大人认为晚辈不曾无礼,晚辈就不再过多的解释了。其实晚辈早就已经决定,我今生今世只娶雁儿为妻,因而十分期望大人能够成全。
“至于大人说雁儿还小,晚辈觉得没有关系,我保证过门之后,哪怕自己不吃也要将她养得白白胖胖的,也保证把我所有的俸禄和家底全交到她手里,她爱吃什么吃什么,爱买什么买什么,她若爱住娘家,我就自带粮食陪她一块回娘家一块住。总之,我会尽量让大人满意。”
沈宓听完这席话,鼻孔都在冒烟了!
还自带粮食跟她回娘家住?他这是在干什么,跟他耍无赖?是说他这当老丈人的把嫁出去的女儿留在娘家不让她去侍侯公婆,还是说他们沈家刻薄到连口饭都不肯给女婿吃?还说什么求亲,他这哪里有点求亲的诚意?这不分明是挤兑他来了么?
旁边站着的葛舟也目瞪口呆了,搞半天魏国公父子俩之所以会亲自登门道贺,竟是因为韩稷看中了他们二姑娘!
不知道他们是该表示惊喜还是惊吓呢?
看到沈宓一脸铁青,才又察觉事情并不那么美妙。
沈宓气极反笑,咬了半日牙,负手道:“世子这是在告诉在下,就因为你看中了小女,所以我们沈家就该清扫门庭恭迎大驾前来提亲?就因为你有意娶我的女儿,所以我就一定要把女儿嫁给你?就因为你想着事后终成夫妻,所以你对我女儿所做的一切都是合理合宜的?
“敢问世子把我沈家当成了什么,又把小女当成了什么?难道我会稀罕你们韩家米粮充足,不缺养媳妇的本钱?世子看得起沈家,我沈家却还未必看得上世子呢!”
说完他转身面对葛舟:“你带世子去虎鸣阁!我还有事要去前院!”
然后拂袖走了。
韩稷望着他大步离去,整个人如泄了气的皮球只剩干瞪眼的份了。
沈宓离了庑廊,直到走到他看不见的地方才咬牙停住。不是他得理不饶人,实在是是欺人太甚,勋贵世子有什么了不起?前儿才上门来诱骗过他的女儿,今儿就公然上门要来讨人了,当他沈家的小姐是路边地里的白菜,你想怎么拱就怎么拱?
居然还连婚后怎么相处都想好了,他就吃准了他一定会把沈雁嫁给他这个纨绔子?
真是做梦!
之前就别想,现在,就更别想了!
“二爷,舅老爷赶回来了!已经到了坊门口!”
正暗自发着狠,这里忽然有家仆匆匆过来禀道。
华钧成前些日子正好下南边儿收货,顺便也回金陵取些东西,哪想到日子就耽搁得长了,前几日听说妹妹终于生了,还生的是个龙凤胎,闻讯之后立马就往京师赶,好歹是在赶在吉日回了来。
妻子产子,娘家人的脸面可大得很。沈宓闻言,立刻也顾不上其它,立马带着人前去门下迎接。
韩稷揣着一肚子懊丧去到虎鸣阁时,福娘也把消息传给了沈雁。在自己本家要打听点消息那是轻而易举,沈雁听说他接连在沈宓手下吃亏,又转头去跟沈宓单挑,暗地里也不由叹了口气。
沈宓是文人,跟武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