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你永远能保持这样子……虽然傻了点。
他感叹,又忍不住苦笑。
“真让人羡慕。”
申图骑上马背,右手习惯性的抚摸了下塔罗比斯特之剑,驾着马向城外跑去。
塔莎在城堡外墙上站了足有一刻钟,就是为了让申图注意到自己强烈的谴责目光。她不知道效果收到了没有,总之就这么直直的瞪着干涩的双眼,在逆风里被吹的发型凌乱的目送他离开了。
她觉得自己表现的严厉一些对他有好处。毕竟到现在她还是觉得,自己比申图更加适合这份工作。虽然两人在米耶莱普兰德的办公室里的对话让她揪心不已。
——为了他能活着回来,严厉些没什么不好。
刚一目送走申图,她就吭哧吭哧的跑回到了中央医院。医院前看守的侍卫自然不会拦着她,让她一路上了医院的二层。但米耶莱普兰德所在的办公室前却有人站着守卫,而且那人塔莎十分熟悉。熟悉到她不得不注意自己态度的程度。
“米凯欧队长?!”
“嘘……小声些。塔莎中尉,很久不见。”那人温和的对塔莎打了声招呼。
面前的三七分的中年人赫然就是在陆军战队照顾塔莎良多的米凯欧队长,面对这个人,塔莎也不得不表现出足够的尊敬。她步伐放轻,声音也缓了下来。
“您怎么在这儿?”她轻声问。
米凯欧队长微笑着说:“受米耶莱普兰德公爵阁下提拔……您又有什么要事?”
——又是那个人?
她抿着唇,蹙起眉头。“我要见他。”
米凯欧队长似乎并不吃惊,他缓缓摇头。“阁下不接受任何人的求见。”
塔莎吃了一惊。“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五分钟之前。”米凯欧队长回答。塔莎像是肚子饿的人,突然咽了口干面包卡在了嗓子眼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米凯欧队长观察了她一会儿,轻声说:“您该不会是为了敕令的事情而来的吧?”
塔莎脑袋猛的抬起。“您都知道了?”
米凯欧队长无奈的微笑摇头。“自然知道,这么大的事,不知道也奇怪了……您是在好奇,阁下为什么没有选择您?”
塔莎沉默下来。她当然在意,这件事涉及的不仅如此简单,她头脑也没有坏到连这都感觉不到的程度。
“很简单。”米凯欧队长说,“您不适合这个工作,我也一样,而申图阁下却适合。”
不适合自己又或者米凯欧队长,却适合申图的工作?塔莎可不知道有这么一种便利的工作。
就她认识的申图而言,没什么是他申图能做,而她塔莎却做不到的。更何况从小到大,情况一向都是正好相反。
但她突然想起申图在临走时对她说的那一句话:‘你从来没有看到全部的我’。
——全部的你?开玩笑。你脚底长多少颗痣我都知道。
可塔莎还是感到强烈的不安。有什么就要发生了,在自己被绑住手脚、头脑一片乱麻的时候。这感觉让她抓心挠肺,难受得不得了。
“……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寻求什么素质。他到底需要申图去做什么?”她疾病乱投医的问米凯欧队长。
“不知道。”米凯欧队长果然摇了摇头。但他的话还没完。
他看向塔莎,又望向医院窗外。
窗外又聚集了更多的记者,现在已经不光是瓦伦提卡,来自大卢尔夏、小卢尔夏以及更多城市的报纸媒体都已经赶到了。
“不到那一刻,永远都不知道。但即便如此,也必须做好准备。”他说。
——做好……准备?
“什么样的准备?”塔莎宛如被一只叫做“不安”的小动物掏心挠肺。
“塔莎阁下。”米凯欧队长低下头,又缓缓抬起,面容认真。“我经历过近八十年的军旅生活,这些生活告诉我一个非常重要的道理。”
气氛一片宁静。仿佛外界喧哗的声音全部消失了,紧闭的玻璃窗形成了一道强有力的结界,将塔莎和与此不相关的所有外人全部隔离开来。
“什么……道理?”
“决定本身并不重要,作出决定才重要。”米凯欧队长说。
他忽然的回答让塔莎半点反应不过来。决定?决定本身?那和申图有什么关系?
“有人来找您了,您不是有更重要的工作需要去做吗?”米凯欧忽然指着反方向走来的人。
塔莎愣怔的侧过头去,果然看到一个身材修长的人向自己疾步走来。
“西里法?”她睁大了眼睛。
西里法一身炼金术士白色镶金边长袍,带着白色的绸缎手套。她的高跟鞋踩在医院的瓷砖地上,发出清脆的震慑人心的咔哒咔哒声。比起塔莎自己,她似乎显得精明干练、沉着冷静得多。
塔莎傻愣愣的等着西里法走到自己面前。她朱唇轻启,冷静的说道:
“塔莎阁下。我有办法找到陛下的所在。”
§
在看到伊难卢卡的手臂断裂的一瞬间,我的灵魂像是飞了出去。
眼前的一切都如同慢动作,只能看着发生,却半分出不了力。我伸出的一只手虽然足够够到了伊难卢卡的衣袖。但手指颤抖起来,却怎么也抓不住他的袖口。
有什么东西从我的头顶一晃而过,白色的光芒闪耀着,难以睁开眼睛。
耳边像是风声在呼啸。巨大的嗡嗡声使我身体都产生了共振。
——我也会变成石头吗?
就在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的时候,所有声音和光都突然消失了。
我缓缓抬起身体,怀着满心的恐惧打量身旁的伊难卢卡。
——不是石头。他没有变成石头。
我的嘴唇颤抖起来,眼泪忍不住直掉,心里高喊着:太好了!太好了……
然而——我的左手没有摸到任何东西,伊难卢卡的右臂不见了。
它变成石头消失了。身为剑士的伊难卢卡——失去了自己的右臂,为了保护我。
咔哒。咔嚓。
不知道我们身后的那个人在做什么,我从恍惚的状态惊醒。
——必须保护伊难卢卡。
我被这个念头占据了身心。颤抖中的双腿忽然找回了力量。我从地上站起来,面向黑衣人如母鸡护小鸡一般守在伊难卢卡身前。
我的心里某样东西燃烧着,是悔恨的怒火。这样东西很快就会化为实体,燃烧向面前这个面目不明的家伙。我压低声音,说道:
“住手。除非你只想带走我的尸体。”
我不知道这个人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但他没有杀我,而是将我绑架。那就意味着如果我死了反而会令他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黑衣人停下了脚步。他站在原地,忽然摇了摇头。
兜帽随着风的吹动,几缕遗漏的白金色长发从帽子间滑落。
——奇怪。他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从老娘的尸体跨过先
☆、选择⑤
他将那把闪烁着凛冽圣光的银色手杖收起,手又再次伸入自己的斗篷里。某样东西滑落到他的掌心,他轻巧的将那东西扔到了我面前。
我生怕那是什么陷阱又或者是火药,赶忙护住了身后的伊难卢卡。
然而他在扔下那件东西之后,就转身离开了。黑色的影子一接近仓库里的阴影边缘,就立刻化为了一道极淡的雾气,从空气中、视野里彻底消失了。留在原地的,只有那一小块黑色的石头一般的东西。
我不敢立刻放松警惕,屏住呼吸等待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过身蹲下来查看伊难卢卡的伤势。
——他看上去非常不好。
右手臂的部分空空荡荡,双眼紧闭,面色惨白,身上包扎的绷带上更是血迹斑斑。
——这样下去……他真的会——
不。不能胡思乱想,我必须赶紧带他回天梯堡,不……去医院!现在还来得及。
我想将他架在自己的肩膀上,但对比我的身高和体重,这简直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陛下……”他微弱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伊难?”我满心惊讶,立刻扶住了他,“你还好吗?别说话……省着点力气,我带你去医院……”
他垂着头。不发一言。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感到一阵心酸,不敢多想,只能低声说:“别做傻事。我不会抛下你一个人的。”
作为一个剑士,失去惯用手是什么样的打击啊。依照他的性格,很有可能会催促我自己一个人返回到城堡里去。
“不。”他的声音很轻,险些掠过我的耳朵。
“……什么?”我靠近他。
“我自己走。”他的声音更清晰了些。头也稍稍抬了起来。在与那双黑色的眼睛对视了一瞬后,我放下了心。他也不是那么软弱的角色。
原来没有晕倒吗?
“……哦。”我下意识的慢慢放开他。
伊难卢卡有些趔趄的站直身体,我看到他的站姿不甚平衡,是因为失去了一只手……我的眼睛一酸,又蒙上了一层水雾,只能用袖子随便擦了擦。
“伊难,下一次……”我想说‘下一次不要挡在我的面前了’,但却忽然明白那是不可能的。
“我会变得更强的。”我紧紧握拳,指甲嵌进了手掌心。刺痛感使我清醒了一些,复杂的情绪也渐渐被我压至到了心底。
我架着伊难卢卡的肩,带他向仓库外走去。
我不知道我们走到了哪里,周围看上去半分也不熟悉。剥落的墙皮与日落时分暗淡的暮光更加凸显了这座仓库的孤独感,附近的农舍似乎空无一人。
我喊了几声,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回话。居民们或许是害怕惹祸上身,他们的窗户和门都紧紧锁着,此刻也许正透过窗缝在窥看。
——必须快点走……
“您很强。”伊难卢卡忽然说。他似乎是在回应我上一句话,然而这回话显然太晚了。让我不禁感叹,有时他真的像一个反应不及时、神经粗大的老爷爷。
我摇头说:“我一点也不强。我是个胆小鬼……”
从小就是如此。哪怕在被欺负的时候,都从来不敢反抗。
“在参军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为了自己和他人站出来。觉得只要按照别人说的去做了,就什么灾难都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只要按照理雅说的去做,自己就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了。
我害怕做决定,害怕生活被改变。如果不是理雅开口去旅行,就绝对不会做任何计划。
“直到害死别人之前,我都是这么想的。可到了如今我才知道,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大的错误。”
即便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简单而由平凡的生活着……就代表着踩在他人的牺牲之上。
怎么能理所当然的只生活在狭小的空间里,无视别人的牺牲呢?
结界有被打破的一天。如果说打破莫合特结界的是圣光铁炮,那么打破围绕我生活的坚硬外壳的,就是突如其来的现实。
闭上眼睛不代表一切都会消失,捂上耳朵他人还是在哀鸣。
“我早就该站出来的。只是一直叫嚷‘错的是世界,不是我’,世界也不会改变。能改变的只有自己。”
——什么都不做的话……什么都无法改变。
“所以……伊难。”我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我需要你的帮助,我需要你跟我,一起改变这个世界。你不是在这里轻易死掉的人,你还能活得更久。活得比我更久,比谁都……”说到这里,我嗓子里好像卡了什么东西,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了。
——如果他死在了这里……
“陛下。”伊难卢卡忽然用一只手覆住了我不断颤抖的双手。“我不会死的。”
我抬起头,他深黑色的眼睛十分专注。我能看到里面倒映出我惨白的脸和红肿的双眼。
他的话还没完。
“在看到陛下创造的未来之前。我不会死。也不想死。”他说。
“伊难……”我颤抖着嘴唇。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咒语一般有力。
“没有一天,我不在计算因我的命令而死的士兵。”他打断我的话,声音并不虚弱,但也没有足够的力气。“但您的出现,结束了一切。”
——我……的出现?
“从遇到您的那一天起,我就明白了……我是为您而活到现在的。”
他清楚明确的说。我像是傻了似的和他对望着。
暮光照着他的脸,让他看上去像极了一个普通人。他的手冰凉,但那不是因为他是无感情的雕塑,而是因为他流失了太多的血。
——他刚才说了什么?
“你……再说一……”
我们已经走到了一条看不见人的巷道里,我撑不住他的重量,倚倒在脏兮兮的墙壁上。
巷道的尽头处有一个人影渐渐靠近。
我睁大眼睛,警惕的盯着它。
“是谁?!”我虚张声势的高声叫道。
那起先还有些摇晃的身影猛然停顿住脚步,然后更加快的向我们走来。
我吃了一惊,但又迅速镇静下来。
——必须想办法。
我环视四周,让伊难卢卡靠在墙上,从两处屋檐下堆积垃圾的地方抽出了一根如同破旧窗棂零件的木棍。那人已离我们不到五米远。
“别过来!”我叫道。
他果然停住了脚步。我仔细看他的模样,发现有些奇妙的眼熟。他身上还穿着我再熟悉不过的黑色皇宫侍卫装。在我打量他的时候,他也看到了我们。
“找到了……”他喃喃的小声说。
“你是……”我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援兵。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声笑起来,说:
“两位可真是长命。我的同伴一个个的不是被就地处决,就是抓进了监狱。可你们还好好活着。‘祸害遗千年’真是准的不能再准了。”
是一个从未听过的男人的声音,但是敌非友。
“米凯……”伊难卢卡忽然小声说。
他靠在墙边,两眼直直的盯着那个渐渐显露出面容的年轻男人。
“什么?”我摸不到头脑,也想不出从来记不住人脸的伊难卢卡是如何认出面前的人的。忽然鲜明的一连串记忆掠过脑海——他是……“竞技场上你的对手。”我惊叹。
正是这个人,企图要杀死伊难卢卡。
叫做米凯的年轻人冷笑着说:“能被将军记住,真让人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