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理性的化身,不会明白犯过错,想要修正的人的感情。
“怎么会这样……”我喃喃的说,转过头看向伊难卢卡所在房间的窗口。那里一片漆黑,没有人亮灯。但难说他是不是已经休息了。“你已经……告诉伊难了吗?”我问她。
西里法沉默了两秒,平静的回答:
“伊难卢卡阁下是一位真正的剑士,他恐怕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我只能按照实情相告。”
我的心立刻揪紧了,焦急地问:“他怎么反应的?”
西里法偏过头思索了一会儿,她看上去像是真的在搜寻回忆。这一点和伊难卢卡有些相像。
“我只能说……情绪还是稳定的。当然,以我的观察能力,可能并不知道阁下内心的想法。但如果是陛下的话,阁下或许就会敞开心扉了。”她说。
需要我和伊难卢卡直接谈话。
我很担心他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会胡思乱想。失去肢体的一部分,对于普通人来讲也是极难以接受的现实,更不要说顶级剑士的伊难卢卡。
无法执剑的话,相当于丢弃了生命。
现在对于他来说,恐怕是最艰难的时候了。
“我明白了。”我点点头,心头沉痛的像是被巨石压着。
塔莎忽然从身后抓住了我的手臂。
“现在还是算了。”她小声说,神色沉重。“就算是将军也需要自己一个人呆一会儿。”
伊难卢卡大概更需要自己一个人思考的时间。
作为一个剑士,塔莎比我更加理解伊难卢卡的感受。
我点点头。“西里法。”
“陛下?”
某个一直被我抛在脑后的疑问,在尘埃落定的此刻,却立刻钻入了我的思维里。而这个疑问一旦扎了根,似乎就再也不肯离去了。我将声音压低,防止被可能路过的人听到。
“圣光……和石化有什么关系?”
国会屠杀案的手段——石化,与伊难卢卡的右臂被石化难道没有关系吗?
不可能没有关系。两件事之间碰巧的可能性极低。
能猜测的结果,莫过于制造国会屠杀案与特雷路陛下刺杀案的,是神族的人。
而那个人又是谁?他绑架我的目的是什么?疑问像海浪一般,一波又一波的冲刷着我的内心,然而没一个问题可以得到确切的解答。
我有预感——
这问题的最终答案,就是在海浪之下,隐藏在深海之中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冷漠的、不可撼动的,关于一切的最终秘密。
“现在还不确定。”西里法摇了摇头。
她神色依旧冷漠,脸色也没有变化。我却直觉到她并没有说谎,虽然她有所隐瞒。
我盯着她,说:“我明白了。等到确定的时候,你会告诉我吧?”
她忽然侧过头,狭长的眼睛上,浓密的睫毛投下了一片阴影。那紫色的眼睛更显深邃。她游移了一下目光,嘴唇微颤,最终点了点头。“当然。”
我继续看着她,想从她那镇定的面容上看出些破绽来。
塔莎却拉住我说:“放心吧。伊难卢卡将军不是因为手中有剑才是‘莫合特第一剑士’,而是因为他是伊难卢卡。”
她的劝说仿佛是清晨的第一道阳光。说不上是什么不得了的话,但在听到的一瞬间,却好像内心的阻塞被什么稍稍释放出来了。
大概是因为到现在塔莎还将伊难卢卡看做是自己的偶像的缘故吧。
手臂自然重要,但伊难卢卡这个人更加不可替代。
“好……给我点时间,我要做好准备。”我竭力微笑着说。
塔莎笑了笑,掏出口袋里的怀表看了看,皱着眉说:
“到黎明时分。看来今晚要熬夜了。”
她要守着我,还需要安排早晨的安保工作。
今晚注定是一场大战。不管是真正在战斗中的人们,还是为了明天奋战的人们——今晚是胜负关头。
“麻烦你们了。”我对着塔莎和西里法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像失去翅膀的那个啥天使来着
☆、选择⑨
隆隆声越发的靠近。雷电已蓄势待发。
库珀惊吓的差点躲到马车下面去,但又忽然察觉不对,钻进了车厢里。
“城门打开了——!”一名传令兵大声呼喊。
“不是封锁了吗?!”佩顿气急败坏的对着传令兵吼叫起来。
传令兵气喘吁吁的回答:“大人……是从内里打开的。”
“什么?!”佩顿大惊失色。
“骑着一只白色大鸟的家伙进来,把城门打开了!”
库珀从车厢里冒出一个脑袋,面色铁青,结结巴巴的喊道:“撤……撤退!我撤退了!”
“大人!”佩顿立刻扑上去,然而马车已经开始向前拉了,他立刻跟上去扒着库珀的车窗不放,因为过于用力,他的蛤蟆面孔都变得狰狞起来。
“这里不能逃!很快火炮就赶到了!您想想……要是您在这里吃了败仗,回去还怎么见人?!”佩顿又要被马车抛下去了,他抓紧窗棂,大声对着车厢内的库珀叫喊。
库珀却在此时刷的一声将车窗拉下。
“总比死在这儿强!”他用变了调的声音高喊。
佩顿被抛下了马车,重心不稳的摔在车道上。他先是愣一下,又开始恶狠狠的拳打地面。
“王八蛋——!”他怒骂。
“大人——!”一名侦察兵赶到了。从马上跳了下来。
“干嘛?!”佩顿没好气的问他。
“大人……增援……到了!铁炮来了!”
“真的?!”佩顿立刻跳了起来,“去追库珀大……”但却立刻闭上了嘴。他的小小的圆眼睛不停的转着,与他大脑内部的齿轮咬合转动的频率相当。“不——我自己来!靠不了别人。”
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侦察兵吓得一时间没了主意。
“那混蛋逃了。指挥权是我的!听我命令,把铁炮准备好——给他们尝尝人类的厉害……”
§
“申图阁下!人类的军队正在撤出伊德里瓦。”
申图命令白鸟到高处巡查,自己则仔细观察着地形图。魔军与人类军队交战的结果如他所料,没有铁炮的人类军队不堪一击。
然而最重要的还是接下来的事。他不能放松警惕。
“我知道。”他点点头。“增派更多援军,把防空洞内的居民接出来。”
——这才是当务之急。
“是。”传令兵接令,骑着马立刻向城里跑去。
“报告——!”另一个与传令兵擦肩而过的侦察兵赤足跑了过来。
他跑的像是把全身的力气都花光了,此刻累的上气不接下气。马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身上全是尘土和泥印。
“什么?”申图看着他,心底隐约升起不祥的预感。
“人类军队的增援到了!铁炮……铁炮也——先锋部队已经全灭……”
果然如此——
申图站了起来。本来几个围在他身边的队长、分队长也马上跟着站了起来,战战兢兢的盯着他。
他脸色白的吓人,明明是夏天,皮肤却没半点血色。
“……叫法师部队到阵前来。”
申图低声说道。
§
卡佳把所有窗帘都放了下来,他受不了窗外一反平常的热闹气氛。
他知道这些人都在等些什么,但越是知道就越是心生厌烦。他的工作已经完成得差不多,接下来的只靠天来决定了。他讨厌这种感觉,他不信任天,也不信任运气。
运气和天都会背叛。只有自己不会背叛。
偏偏这时候还有不识相的家伙来造访。
他长叹了一口气,盯着安安稳稳坐在圆桌一角,拐杖放在椅背上,喝着红茶,满面悠闲的人。迪敏斯特公从半个小时前就一直坐在那里了,他只是故意装作看不见的样子,但工作完成以后,他已经没办法视而不见了。
“你来干什么?不是心脏病犯了吗?”卡佳没好气的质问。
现在房间里除了他们之外再没有第三人,他当然不必用尊称。他向来觉得敬语、尊称都不是一般的浪费时间。
对方捧着茶杯,一张老脸笑容可掬。卡佳一看那张脸,就想把茶杯盖他头上。
“现在心脏好受些了,所以来看看你工作的如何。心情还算愉快?”迪敏斯特公看上去心情极好。
——你不是来找不愉快的吗?
卡佳咬牙切齿的暗想。但他当然什么都不会表示,在这个老狐狸面前显露情绪是自取灭亡。
“和你看到的一样。”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间蹦出去的。
“那就是不太愉快了。”迪敏斯特公长叹,摇了摇头。“我还想多谢你对犬子的提拔呢,这一次他有立下大功的机会,全仰仗你了。”
卡佳翘起腿,不耐烦的说:“别跟我来这套。你儿子和你是两回事儿。我是看他能力不错,才给他机会。”
“随你怎么说,结果是好的。”迪敏斯特公呵呵笑着,用餐巾擦了擦嘴。“既然你这么忙,我就不打扰你了。”
——你来就是为了喝茶吃点心的?
卡佳差点没把笔给捏断。这是他一天内换的第四根笔了。他不太喜欢浪费文具,但心情起伏太大找不到宣泄口。
“你策划了多久?”他突然问。
迪敏斯特公本来已经拿起了拐杖,此刻又放了回去,好奇地问:“你说什么?”
——装什么兔子?
“事件。”卡佳冷冷的说。“从多久前开始策划的?资助民间革命派的杂碎们,尤其是那个叫‘米凯’的二缺孩子。”
说完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你怎么带‘魔神之矢’进场的?”这个想法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还没等迪敏斯特公接口,就一拍手,一副了然的模样。“对了。酒桶对吧?还顺带用秘藏酒灌醉了歌比亚。”
迪敏斯特公哈哈笑了起来。他看上去还是心情极佳的样子,半点没有被卡佳的话触怒。
“这都是你一面之词。我可什么都没表示……得说你的想象力的确不错。”
——去你的想象力。卡佳想。
“别说想象力了,联系能力也很好。可也没你这么好。”卡佳从座位上站起,把钢笔羽毛笔扔到一边,朝这个让他忌惮的老人走去。脚步声咔哒咔哒的响起,在偌大的会议室空间里回荡。“我知道你生意做的大,没想到能一直做到海外去。胆子够大的。”
迪敏斯特公微微抬着头,默默地凝视了他一会儿。他玩弄着手里嵌着宝石的手杖,摸索着它的轮廓。忽然嘴角溢出一丝笑意,又低头叹气。
“你人虽然够聪明,但脚捆在地下,看不到也正常。”
卡佳停住脚步,冷冷的盯着他,蹙起了眉头。“什么?”
迪敏斯特公虽然是坐在椅子上,却仿佛是俯视着他。那眼神让卡佳浑身都不舒服。
“人在仰望天空的时候,只能感慨星星月亮的伟大。但只有在俯瞰的时候,才知道人的可怕之处。”
卡佳嘴唇颤动了几下,克制住自己的暴脾气。
“你有资格对我这么说?”他挑起眉头。
迪敏斯特公撑着拐杖站了起来,缓缓走过卡佳身边。在即将路过时,伸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
“怎么说我也是你前辈的前辈。还是低着头做人点儿好。”
卡佳感到脑内一根神经爆裂了。
他侧过头,目视迪敏斯特公开门走出会议室的背影。咬牙切齿的说道:
“多谢提醒。慢走不送。”
迪敏斯特公呵呵笑着随手关上了门。
卡佳一挥手就把一摞资料摔到了门上。哗啦啦的纸页散落了一地。他伫立半晌,终于坐倒在椅子上。
“该死的……还得自己收。”
他又后悔了。
嘎吱。咔哒。
他猛的转过头,看向窗帘紧紧拉起的窗户。然后疾步走到窗前,一把掀开了厚实的窗帘。
蓦然抬起头来。
“……你是要我一针戳死你才出来吗?”他冷冷的警告。
藏在窗台顶上的人影立刻翻身跃下。他的动作敏捷,恍若一只黑猫。
黑色的兜帽掀开,暗夜中幽蓝色的头发与眼睛反射出月亮的冷冽光芒。
“又被您发现了?”艾热古怪的笑了。
卡佳半点也没有跟他开玩笑的意思。
他冷冷的推开窗户。“滚进来。”
艾热翻进了窗户,然后又锁上了锁。“啊……看您和迪敏斯特公聊得很开心,不方便打扰。”
“闭嘴。”卡佳拍了下桌子,又立刻缩回了手。他嘴角抽搐了两下,想起之前掰断医院床杆时力气太大,手都肿了。“怎么这么慢?”
“给人指路。”艾热立刻回答。
“指路?”
砰。咚。
门口发出了巨大的撞击声。
卡佳觉得自己脚下的地板似乎晃动了一下,抬头怀疑的看向艾热。而艾热则无辜的耸了耸肩。
门板咚的一声落地。卡佳觉得自己的脚和地板之间稍稍脱离了有半秒钟,木屑纷飞中一个巨大的身形出现在门口。那人在门口磨蹭了一下,似乎身体太大,没办法正面进入。
一只大头先伸了进来,然后身体才磨磨蹭蹭的挤了进来。
“财大臣?!”那个毛茸茸的大脑袋叫道。“干仗吗?!干仗不叫老子!”
卡佳感到放心的同时,又头疼欲裂。艾热指了指大头——歌比亚将军,示意自己正是为这个人指路。卡佳没理他。
“你醒了?”
“早醒了……老子怎么睡那么个破地儿?屁股疼……”歌比亚按摩着似乎是腰部还是臀部的部位,卡佳又开始觉得眼睛疼了。
“醒了就出征去。现在正是需要你的时候。”卡佳冷冷的说。
“去哪儿?!”歌比亚瞪大眼睛。
卡佳扫视到正在抱臂旁观的艾热。
“给你个领路的,随便用。”他像是随手那样指了指艾热。艾热微微瞪大了眼睛,然后突兀的笑了。笑容妩媚的胜过女子,看的卡佳觉得针眼都要长出来了。
“还有件礼物也得跟着带走。”他将早就准备好的使用许可丢给了艾热。
艾热笑眯眯的读了一遍内容,然后将之收进自己的斗篷里。
“你呢?”歌比亚掸了掸头顶的木屑。
卡佳长叹一声。
“这里有个能把人折腾死的小鬼需要照顾。”他说。“我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