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做生意,还要学着怎样做人,一直没有答应。
赵良璧也沉得住气,脚踏实地做着他的掌柜。
这一点也是前世窦昭最看重他的地方。
见窦昭和素心走了出来,他脸色微红,迎上前给给窦昭行礼。
窦昭莞尔。
前一世。赵良璧娶的就是甘露。
“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窦昭温声问他,“铺子里年终盘点了?”
“还要等两天。”赵良璧恭谨地道,神色越发显得赧然,道。“我想着过几年是别馆主的小祥,你当时初嘱咐我要帮着别家的两位姐姐办好别馆主的后事,我就特意过来跟别家两位姐姐说一声的——我已经把小祥的祭品都准备齐全了。到时候我会帮着两位姐姐祭拜别馆主的。”
素心和素兰都眼里含着泪,曲膝行礼说着“多谢”,并道:“四小姐放了我们姐妹三天假,不敢劳赵掌柜大驾。”又道,“祭品用了多少钱?我也好给银子你。”
“没多少,没多少。”赵良璧红着脸道,看也不看素心一眼。
窦昭心中“咯噔”一下。
她看了一眼素心。又看一眼赵良璧,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
※※※※※
窦家的侧门排了一溜的马车,纪咏的随从和箱笼最为醒目,还有两个面色的大汉站在石鼓前指挥着几辆堆着箱笼的马车直接往里拉。
也这知道这次纪咏又买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回来?
窦昭思忖着,去了纪氏的院子。
纪氏的院子里只有几个小丫鬟在跳百索。见窦昭过来了,忙收了百索,笑嘻嘻地跑了过来:“四小姐,您找太太吗?纪家的表少爷和两位少爷从京都回来了,太太陪着几位少爷去给太夫人请安了。”
既然过来了,那自己也去凑凑热闹吧?免得二太夫人知道自己过却没有去看她暗生责怪。
窦昭转身出了纪氏的院子,抬眼却看见前面夹巷走出几个人来。
她定睛一看,大吃一惊。
走在前面的是纪氏。她身后跟着个面如冠玉,穿着锦红色遍地金直裰。簪着碧玉簪,腰间坠着荷包、香囊,奢华着透着矜贵的少年。
看见窦昭,他也很吃惊,眼睛微瞠,眸子显得格外的清亮。
竟然是在法源寺后面遇到的那位锦衣公子!
可他怎么会在这里?
再看纪咏。和那少年并肩而行,穿了件真青色布袍,神采飞扬,自信从容,丝毫不见局促,倒是跟在他们身后的窦政昌、窦德政兄弟,原本也是个英俊挺拔的少年,却被这两个人硬生生的逼成了路人甲。
窦政昌和窦德昌也太倒霉了!
窦昭暗暗嘀咕着迎了上去。
纪氏一见她就欢畅地笑了起来,给她引荐锦衣公子:“……何阁老的幼子,名煜。接辈份,你还要称他一声小师叔。”
窦世英是何文道的弟子,何煜也就比窦昭高了一辈。
窦昭讶然。
他竟然是何文道的儿子!
难道五伯父和何文道达成了什么协议不成?要不然他的儿子怎么会在将近年关的时候出现在了窦家?
她曲膝行礼,喊了声“小师叔”。
何煜微微揖手还礼,笑道:“当时法源寺的时候我就想,这是谁家的小姐,竟然能健步如飞,没想到竟然是窦师兄的女儿!”一派长辈的气度。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其他的人齐齐惊讶,异口同声地问着窦昭。
窦昭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纪氏呵呵笑道:“这也是缘分。”
“是啊!”何煜应着,众人一起随着纪氏进了院子。
在厅堂坐下,丫鬟们上了茶点,纪氏留何煜多住几天,窦昭这才知道,原来何文道的确老家在安阳,这次何煜是受父亲指派回乡祭祖,路过真定,两拨人在路上遇到,结伴而行,何煜就随道来给二太夫人问个安。
不派长子回乡祭祖而是派了幼子……也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故事?
窦昭想着,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就听到纪咏道:“四妹妹,何兄在路上听十二说大慈寺的斋菜是真定的一绝,很想去尝尝,你不如和我们一起去吧?”
第一百零一章恍惚(粉红票900加更)
纪咏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一丝笑意都没有,窦昭甚至能感受到一丝的讥讽。
他是对自己说他“不规矩”的话耿耿于怀吧?
没想到他心眼这么小,是个眦睚必报的。
窦昭笑道:“你们要去大慈寺吃斋菜啊!我就不去了,快过年了,家里还有一大堆事呢!”
她得回答显然让纪咏很不满,他脸上甚至浮现一丝冷笑。
窦昭全当没看见,和窦政昌、窦政昌兄弟说着话:“五伯父、五伯母、六伯父他们可好?我爹爹可有什么话带回来?”
窦政昌答着话:“五伯父、五伯母安好,十嫂快要生了,五伯母盼着十嫂有生个女儿。爹爹嫌五伯父那时太闹,九月分搬到了静安寺胡同和七叔同住,休沐时爹爹去大相国寺旁淘古玩,七叔就去天宁寺听人讲佛法,我爹爹长胖了一圈,七叔还和原来一样……”
从兄弟中排行第六窦博昌是五伯父的长子,排行第十的窦济昌是次子。窦博昌娶的是翰林院学士蔡弼的孙女,先后生了两个儿子,窦济昌娶的是太常寺少卿郭逊的女儿。这两位堂嫂前世她见过几次面,没什么交情,今生则是一次都没有见过——蔡氏是进门就有喜,五伯母怕她受不了颠簸动了胎气,接着她连生两胎,都不方便回乡祭拜祖先。郭氏进门四年都没有动静,她倒是能回乡,可有蔡氏在前面,她却不好回来。
窦昭听了窦政昌的话这才知道她有了身孕。想到前世生的是个女儿,之后再无所出,前面有强势的嫂子蔡氏,后面有连生了四个儿子的白姨娘。就算她的父亲最后升至都察院左都御史这样的正二品大员,她生平也没能在窦家大声地说句话,她心里顿时生股怜悯来。笑道:“原来十嫂就要生小毛头了,那我给小毛头做几件小衣裳让人带过去吧?”
“好啊!”窦政昌笑道,“父亲让我们过了年之后和母亲再趟京都。到时候四妹妹和我们一起去吧?”
和六伯母一起吗?
窦昭不由朝纪氏望去。
纪氏眼角眉梢有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之情,急急地问窦政昌:“这是你父亲说的吗?”
窦政昌点头:“是啊,父亲还让我给母亲带了封信回来,刚才急着去给祖母问安,还没有来得及给您。”
纪氏闻言笑容更盛。朝服侍窦政昌、窦德昌进京的王嬷嬷瞥了一眼。
王嬷嬷笑着点头。
纪氏止不住地欢喜起来。
她对窦昭道:“你也有些年没见你父亲了吧?这次就和我们一起进京吧?我们到时候住在纪家在京都的四条胡同里,最多住上半个月就回来了……”
也就是说,用不着和王映雪见面,也可以不去拜访王家的人。
窦昭不想回京都。
济宁侯府离四条胡同不过三条街的距离。
她无意再遇见旧人。
“我还是不去了。”她笑道,“窦明还在家呢……”
纪咏突然冷冷地道:“你是要照顾窦明还是不想住到纪家的宅子里去?”
她就算不想住进纪家的宅子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窦昭只当没听见。继续笑着和纪氏道:“还有崔姨奶奶,最喜欢吃五花肉了,我要是不盯着,谁也拦不住。”
纪氏只当她是实在不愿意和王映雪碰面,心中怅然,不再为难窦昭,笑着把这话揭了过去:“京都物华天宝,你想要什么,我到时候帮你带?”
窦昭想到素兰喜欢吃窝丝糖。也不和纪氏客气,笑道:“那就带两包窝丝糖回来,还有馥香斋的八大件,带上个八盒十盒的,我好送人,林记的蜜饯也要带些回来。梅子、杏子、橄榄,冬瓜瓤……每样都带两包回来。”
“你也不怕把马车压坏了。”纪氏呵呵地笑,心中却掠过一丝困惑。
窦昭从来没去过京都,她怎么对京都的土仪如数家珍?
难道是窦明在她面前显罢过,所以她才特意点了这些。
纪氏心里淌过一丝心痛,拉了窦昭的手:“不过你放心,我会一样不和地帮你把东西给拉回来的。”
除了冷着脸的纪咏,大家哈哈地笑。
窦政昌理是难得的和窦昭开着玩笑:“四妹妹,你要不要衣裳首饰?我听人说,京都东大街都是卖这些的,我还没去逛过。你不如也让娘给你带几件衣裳首饰吧,娘少了搬东西的人,肯定会让我们兄弟跟送一起过去的……
屋里的气氛十分的温馨融洽。
尽管如此,窦昭对纪咏的置若罔闻,纪咏对窦昭的冷峻面容还是给这份暖流平添了丝诡异的味道。
何煜看了看窦昭,又看了看纪咏,眼底闪过一丝盎然。
十三岁的解元,纪家的嫡支,父亲夸了又夸,知道他进京,还专程在家设宴款待他。
学识渊博,谦和文雅,如冬日之日,温煦暖人,不管是学问还是风仪,都倍受京都士林胜赞的纪见明纪咏,竟然会因为窦家的这位小姐对她视若无睹而气极败坏,说出去谁会相信?
何煜嘴角微翘,低下头来喝了口茶,脑海里却闪过他第一次见到窦昭时的情景。
晨曦照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细细的汗珠晶莹剔透,如露珠般璀璨,脸蛋红扑扑的,眼神明亮有神,整个人像朵恣意盛放的花儿,比漫天的霞光还要耀眼。
他心头不由闪过一丝恍惚。
何煜不由自由地拿窦昭和家里的几位姐妹作比较。
何家从前朝起就显赫一时,到了今朝更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煊赫一方。论起衣时住行,少有人能他家比肩。家中的姐妹也都格外娇贵,春兰秋菊,各有风采。可和窦昭相比,好像总少了些什么。认真地说起来。窦昭虽然漂亮却也称不上是绝色,衣饰大方,却也称不上匠心独具。甚至比不上纪咏——他身上那件看似普普通通的青色布袍纹理匀细坚洁,仿佛带着层绒,那是嘉定特产的斜纹布,寻常也要三两银子一匹,染成了真青色,只怕比他身上的这件遍地金还要贵,这才是那些家有底蕴的世家子弟惯常的打扮。只是他不喜欢这样的装腔作势,不屑为之罢了。
可不知道为才能,窦昭身上却有股他那些姐妹没有的气质。
就像她不想搭理纪见明,她就可以不搭理他,不勉强。不敷衍,不佯装。可他的姐妹中,有温婉的,有刚强的,有聪慧过人的,有善于审时度势,如果遇到这样的情况,就算是心中再不喜欢,怕被父兄责怪。怕失去母亲的喜爱,不管怎样委屈,也会应付一二,没人能像她这样理直气壮的,坦诚率真地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
念头闪过,他心中微震。
他的姐妹们。更像一尊插花,一副佳画,虽然让人赏心悦目,却始终少了几分生命力,窦昭却像一棵树,一丛竹,挺拔葳蕤,顺着四季更替,自生自零,恣意自然,无人能撼。
“四小姐,”何煜突然打断了窦政昌的话,很诚恳地邀请窦昭,“你明天不如丢下琐事和我们去大慈寺吃顿斋菜如何?忙里偷闲,更有乐趣啊!”
窦昭当然是婉言推辞。
没有拒绝了纪咏答应何煜的道理。
纪咏的脸色好看了很多。
何煜脸上逝过失望之色。
窦昭想着窦政昌他们赶路辛苦,进了门连和纪氏说两句体己话的功夫都没有,起身告辞:“我去给二太夫人问个安,随便也看看九堂哥家的铭哥儿。”
铭哥儿是窦昌环的儿子。
纪氏想到家里还有何煜这个贵客,叮嘱了她几句“有空就过来玩”之类的话,让采菽送了她出门,然后和何煜说了几句闲话,就各自散了,回房休息不提。
她却和王嬷嬷关在内室说话。
“你看到韩家的小姐了,”纪氏难掩眉宇间的喜悦和好奇,“性情如何?长得怎样?”
窦政昌今年十七岁了,早过了说亲的年纪,纪氏不大瞧得北直隶的姑娘,一心一意想从纪家的姻亲中给他找门亲事。
湖州韩氏是她的嫂嫂,也就是纪咏母亲的娘家,也是世代官宦,不仅出过进士,还曾进出状元和榜眼,也是江南屈指可数的大户人家,而且和他们纪氏世代通婚,关系十分的亲密。
她几次写信求嫂嫂帮着给窦政昌做个媒,她嫂嫂因没有见过窦政昌,每次都很婉转地拒绝了。这次窦政昌和窦德昌进门,实际上是去给韩氏相看。
纪氏乍听窦政昌说窦世横让她开了春带着两个儿子去京一趟,就知道这门亲事有着落了,这才迫不及待地拉了王嬷嬷问情况。
王嬷嬷抿着嘴笑,曲膝叉手给纪氏福了福:“恭敬太太就要做婆婆了。”然后笑道,“难怪您将这件事托付给了七舅太太,七舅太太办事真是没话说,介绍的韩家十小姐,性格温柔敦厚不说,长得十分端庄,待人处事更是四平八稳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我还曾私下打听了一下,据说韩家十小姐自幼痴迷书法,一手馆阁体写得比韩家的公子还好,只是女红上不大精湛。可七舅太太说的也对,人无完人,金无足金,我们这样的人家,会不会女红都不打紧,打紧的是能帮扶丈夫,教养儿女……”
纪氏不住地点头:“嫂嫂这话说的不错。人无疵不真,我最怕那十全十美没有一点毛病的人,这样的通常都是装出来的……”
第一百零二章春联
在回西府的马车里,窦昭显得有些沉默。
素心和素兰都回真定州为父亲举行周年祭去了,跟在她身边的是比较活泼的甘露。
她笑着问窦昭:“四小姐,您怎么了?”
“哦,没什么事。”窦昭心不在焉地道,“我在想从前的一些事。”
四小姐这才几年,还从前的事呢?
从前能有什么事?
甘露学着纪氏屋里的丫鬟抿了角笑。
窦昭根本没有注意到甘露的异样,想着自己的心思。
上一世,六伯母就是在自己十四岁的时候进的京,而且很快在静安寺旁的猫儿胡同买了个二进的宅子给窦政昌成了亲。
窦政昌娶的是六伯母嫂嫂娘家的侄女,姓韩,江南大户人家出身,主持中馈略有不足,学问却十分好,窦政昌每写一篇制艺都会和这位十一嫂讨论,后来窦政昌成了闻名遐尔的制艺大家,只要是他点评的时文,立刻畅销南北,夫妻两人志同道和,十分的恩爱。
也正因为如此,六伯母为了照顾六伯父和窦政昌夫妻的生活起居,之后就寓居在了京都,直到她重生前都没有回真定。
难道她这就要和六伯母分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