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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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中人-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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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的敬羡和迷茫使我忘确了我来这里的目的。我留了下来,因为我知道我在也不会找到比这更好的地方了。至于我记忆中的故乡,恐怕早以在那些痛苦的不眠之夜被遗忘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老人没有露出遗憾的表情,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脸上带着一丝微笑。谈起曾经的经历,他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然而当他停下来时,确突然陷入了迷茫。

  “可惜我再也见不到那种情景了。”老人叹息着沉默了片刻。“我来这里,”他说,“原本是想过安宁的生活,但现在,这一切恐怕又要失去了。”

  我心里有些遗憾,他说的话我知道,他说的意思我也明白。他想说的,无非是对失去的亲人的恩念和对苦薄溪的变化而产生的愤慨。

  “但我并不后悔,”老人用他有些缓慢的腔调继续说道,“我在这进而生活了三十年。早在我见到这片土地的时候,我便开始了解,这就是我的故乡。可是到这里后我干了些什么呢?我买了一块地,在上面建起自己的房子。然而,三十年是短暂的,三十年我一事无成,三十年我甚至都没能走遍这片森林。但三十年又太长,三十年让若薄溪变得面目全非了。”

  老人停顿了片刻,转过头望着糊纸的大窗户。透过朦胧的光线,他显得有些阴郁。

  我很疑惑,又有些震惊。他用了“面目全非”这个词。我不明白,难到说三十年前的若薄溪和现在的若薄溪已经无法相提并论,并且发生的变化也是让人始料末及的。我不敢想像,如果事实真如老人所说,那么,今后的日子他是否还会选择在这里继续生活?将来的某一天,我是否还能看到这片森林,见到这个守林的老人呢?但最令我担心的,恐怕是若薄溪那末卜的命运了。

  午后的天气变得沉闷起来,老人不再说话,他靠在墙上,和我们一起沉默着…………

  告别的时候,我对陈冰求说,“我恐怕真的要离开了,但我希望你能写信给我。”

  他惨然一笑,仿佛对我的要求感到很意外。“我会的,”他说,“只要我还在这里。”

  我搞不弄,我倒底是在怀念什么?风把一片残存在树枝上的叶子吹落到地面,我感到自己的心在颤抖。

  然而几天后,我突然接到他的电话,事实比我遇料的还要糟糕。他和我一样,也要离开了,而且很可能会先我一步离开。他想让我去看看他,随便作个告别。

  我去他家时,他在家门口迎接了我。我没有来过他家,我突然想起,一年前我把他迎进若薄溪,一年后,又要将他送走,而对他的家,我却一无所知。

  他是个地道的城里人,父亲是个植物学家,我能想象他教给孩子的东西:自然,森林,河流,湖泊。这些东西很好理解。但对于一个城里人也是否如此呢?我记起了他来苦薄溪时问的那些话,我不能说他无知,但除了这个我又说不出别的。

  我记得一开始,他对我并不友好,城里人那双狡黠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但我并不感到意外。他低诂了我,想象我是一个农民,而我琢磨着心事,对外界毫不关心。不过,我不能否认一开始就对他存在的偏见:傲慢,无知,自以为是。或许还有更多,就像我带给他的疑问那样。现在我们能成为朋友,或许还得归功于他对若薄溪的热爱。

  我进他家里,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屋内比我想象的寒酸。一张靠墙的硬板床,上面只铺了一床绵被。桌子是硬檀木制的长条办公桌,但都不是他的财产,他只有两口大箱子。如此拮据的生活的确让我十分意外,我猜想,他那两口箱子为他带来的东西是太少了。

  他的房子是临街的,窗户正对着泥巴路,每当车辆隆隆的驰过,都会腾起一阵尘土。他在门和窗子上都挂了帘子,屋内显得有些阴暗。

  “喝茶吗?”他显得很客气。我摇了摇头,我不渴。“谢谢!”我说。“我从家里带来的,”他显得有些遗憾,“到若薄溪后就闻不到茶香了。”他并没有诋毁若薄溪,我逐模了一下他这话的意思,又想到他是怎样费尽周折才远离家乡的事实,觉得有些不解。离开故土的东西注定是要失去它原有的令人向往的部分,而他即然害怕回去,确为何对故乡的东西感慨万千呢?

  我故意不去理他。我看了看他摆在桌上的地图和文件。“这些是什么?”我问。

  “我在研究若薄溪的地形,”他说,突然改变了口气,变得兴奋起来,我不知道让他变得兴奋的原因是因为若薄溪,还是因为他在做的这件事。“你知道吗?我能够感觉出来,想要在这片土地上立足的人太多,盗木贼,房地产商,移民,他们是这块土地末来的破坏者,他们比我们更了解这片土地。”

  “你怎么能够断定?”我并非不原相信,我想听听他说些什么。

  “我这里有很多证明。”他在一堆杂物中翻找了一回,递给我一叠皱巴巴的条子,每一张上面都盖满了红印。我粗略看了一下,砍伐证明,地契买卖证明,我不懂他为什么管起了土地。

  “我来管理这片森林,”他在向我解释,“是不愿意看到别人出一份证明就去对森林进行破坏,我之所以扣压了这些证明,也正是如此。然而房地产商想要在这里发展,他们向政府用低价收购覆盖着森林的土地,为了砍掉树木,他们不愿出具更多的证明,直接把地契拿来了。”

  我觉得很费解,我不太明白他说的这一切,不过我始终觉得不合情理:“不管他们对错与否,即然证明已经拿来了,他们总归在按常归做事,你把这些留住,他们会怎么想?”

  “你知道,我这里的证明只不过是这条长长的关系链上可有可无的一条,他们已经得到了批准,即便他们不把证明送来,他们一样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他说,“也许还不止如此,甚至在证明送来之前,他们就已经干完了要干的事。”

  我感到很忿怒:“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犹豫了,而我或许也清楚这里面会有的难以克服的困难,但直到这一刻,直到他默默的朝我无奈的笑的时候,我才记起,他要我来这里其实是要向我告别的。

  “我不知道,”他还是回答了我的问话,仿佛没有觉察出这里面的矛盾,“我只知道我扣压了证明,我得罪了他们,我在若薄溪已经时日无多了。我把你找来,并不只是想告诉你若薄溪每况愈下的处镜,我是有东西要给你。”

  说到离别,我忽而觉得很无奈。他是家里的独子,从小到大受到父母的宠爱。不过,他选择远离家乡那些灯红洒绿,放弃在城里的忧越条件,毅然在若薄溪生活下来,并且从心底喜欢上了这片土地。我很配服他的决心。如今,他如果真的离开,我会觉得遗憾,但我也爱莫能助。

  他从床底拖出一个大纸箱,我以为要给我的东西都已经放在里面了。

  “是什么?”我好奇的阁道。

  他扔给我一只小熊维尼式的瓷制卡通闹钟,跟足球一样大。我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装起来吧!”他说,“送给你啦!”

  “我要它做什么?”我觉得得有些幼稚。但我明白,他是在收拾自己的行装了。

  “我不会很快就离开的。”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忧:“至少在免职令下达之前。我不会想到要在你之前离开的。”

  他告诉我,他必须制做一份标本带回去,而他是不想把这些在城里随处都能买到的东西带回去的。他在研究地形,研究植物,这是他父亲教给他的,当初他父亲让他到这里来的本意,或许正是如此。然而这些是我没法了解的。他在若薄溪生活了一年,这一年让他感慨万千。在这一年中,他学会了生存,当然,这也许只是野生动物之间的竞争法则,但不管怎样,他很难割舍下这一段情怀,不过,更多的也许是对若薄溪的怀念。回去后,他将开始新的生活,找到新的职位,城市能给他创造更多的机会,他会在城里取个姑娘,然后生个儿子或是女儿。

  我想,到那时他或许就会忘掉若薄溪,忘掉这片土地,忘掉这片他曾经喜爱的森林。但我宁愿相信他不会忘记,宁愿相信他会留下来。

  他给我看他一年前的照片:木纳,幼稚,嘴里缺了几颗牙,微胖的脸上红红的,像寄宿学校里的留级生。我很难把照片上的人同现在的他联系起来,我只能感慨时间。一年是很慢长的,它可以重塑一个人。

  “我叫你来,其实是想把这个交给你。”他手里拿着一叠纸,交给我时,显得很神秘:“告诉你,我之所以把它交给你,是因为我信任你。”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信任你,并不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而是你看我的眼神。”

  我很不解,因为我从来不用眼神评价别人。“我的眼神?”我记得维一柯也说过这样的话。

  “你的眼神太阴郁,连鱼的眼睛都比你有生气。”他仿佛在开玩笑,但我确更不明白了。

  “这是守林人告诉我的。”他说:“他经常向我提起你,他说,‘我一看到他那双阴郁的眼睛,就猛然想起了自己当年遭受痛苦的样子,沉默,阴郁,孤独。’他还说,像这种受过打击的人其实是值得信任的,因为他的灵魂受到了洗礼。”

  “那你是怎么看待灵魂的呢?”我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不相信那玩意儿。”他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

  “那你又怎么通过自己不相信的东西去信任别人呢?”

  他微笑了,转过身去把一本雷切尔的《寂静的春天》塞进纸箱。他不说话,我知道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信任我,确不了解我。他或许不知道,信任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不过,他之所以信任我,或许正是应了老人那句话。但我不会相信,我不会相信他对我的信任竟然是建立在守林人的话语中。

  下午三点钟,我们从屋里走出来。天气已经变得很冷了,满眼望去,整个若薄溪的森林在远方被寂静的雾气笼罩,像是在沉睡。但这依然淹盖不了那一片肃杀。

  我们沿着满是尘土的马路向镇中心走去。这条路是连接若薄溪和城市的通道,因为是进山的路,所以没人管。路面坑坑洼洼,崎岖不平。每走一段,都要小心避开一个个能将车轮都埋起来的坑洞。不过,每次经过这里,我都要望一眼那挂着帘子的门和窗子。我们沿着崎岖不平的泥巴路走了一截。

  走上水泥路面后,车多了起来。他随手拦了一辆,汽车将我们带到镇中心。

  “去喝洒吗?”他提意说,“我知道一家很好的酒馆。”我找不到拒绝他的理由。

  我们去了他说的那家“很好的”洒馆,洒馆里人很少,穿着制服的服务生倒有一大堆。他要了很几种洒,而我只喝了几杯可乐。

  他喝了很多酒,我不知道他这样能喝,我只陪他喝了一点。

  “我不太会喝酒,”我说,“那东西能把我的胃煮开。”他倒并没有勉强,而是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

  我看着他把杯子送进嘴里,接着又是一杯,我有些不平。“如果你真的想留下来,也可以在这里找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呀!”我或许还在期待着什么。

  “你也许不明白。”他摇晃了一下身体,我猜想酒精已经在他体内发挥作用了。“离开这里已经不是我能够左右得了了,”他说,“甚至与这里的工作都没有关系。我母亲打来电话,那边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她对我说:‘你迟早都要回来,不可能在若薄溪待一辈子。’她终于赢得了家庭的主权,这一直都是她想要的。管理整个家庭,她觉得这是她的使命,她要召我回去了。况且,我现在也能理解他们的一片苦心了。虽然我舍不得离开这里,但我知道,留在这里,只会被森林淹没。”

  我忽然发现,我们之所以能成为朋友,即不是我说的那样,是因为我们共同热爱着这片土地,也并非他说的那样,是靠了什么虚假的灵魂。我们之所以能成为朋友,全是因为我们这不谋而合的遭遇。

  我望着窗外,看着过往的行人。天空阴沉沉的,一切都深埋在阴霾之下。我感到一阵空虚,一阵绝望的空虚。我不敢往下想了。

  他喝多了。满桌子的空瓶,他确还要喝。他把头埋在其中,我不想打绕他。

  “你回去吧!”他或许是喝醉了,他甚至连头也抬不起来了。但他确知道我必须天黑前赶回家去,因为我有病人要照顾。

  我想陪他,把他送回家,确遭到了他的强烈拒绝。

  “我要留下来,”他说,“你不要管我,我想看看这里的夜景,看看这里的一切,你不用为我担心。”他支起身子,目光中流露出醉鬼所没有的无奈和依依不舍。

  我很担心,我还在坚持,但他确已经在挥手赶我离开了。

  我于是转过身,没有向他告别就离开了他。我走出来,天色渐渐变暗了,街灯开始在我眼前闪耀。我没有停下步子,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我无法想像这座华灯初放的小城将会变成什么模样。我知道,他要回到城市,回到那个他曾独自徘徊过的城市,他已经开始学着溶入它了。因为那才是他的故乡。

  回到若薄溪后,我看了他给我的东西,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森林中人第十三章:永远的森林
我待在家里已经十多天了,在这半个月里,我几乎什么也没有做。孤独和无助困扰着我。

  工作没有去做,来到若薄溪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日子像在针锋里过的一样,慢长而又无味。当初父亲对我说的话:你会喜欢上那里的。我觉得受到了欺骗。

  雨季来临前,我没有待在家里,我去了守林老人那里。我想让他帮帮我,帮我找到那些我没有看到也没有注意过的东西。但老人已经离开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狗和马都不在了,或许他回村去了也末可知。房子没有上锁,看来老人离开得很充忙。我望了一眼沉入地平线的黑云,打算在小屋里躲过这场意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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