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说我对府里的人善,不是我善的没了边儿,而是我必须得承认一个事实,岳乐不是我一个人的丈夫,不是我一个人的天,承认了就没必要非得为了独占一个男人就闹得上下不得安宁,所以岳乐的家书我给她们都看了,隔的千山万水,一封书信代表着太多。
“那就好,我今天去令瑞那儿了,听额附说,吴三桂已经不行了,寻摸着王爷也快回来了,就盼着他回来呢,等他回来,我这看管您的差事就算是完成了。”她歪在塌上,耷着眼皮淡淡的说。
她说前半句的时候我想问的是令瑞在郭络罗家过的好吗,可是到了后来,我的心就有了另一个疑团,看管我的差事?
“您刚说什么,看管我的差事?”
“呀,”兰尔泰把身子立马就坐直了,呀完之后声音就小了,像是自己个儿对自己个儿说,“我怎么说露了。”眼睛往上翻了翻,看了我一眼。
我没吭气,只是看着她,等着她说。
见我一个劲儿的看自己,兰尔泰估计也觉得没意思,就说出来了,“福晋,您也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这是王爷吩咐的,就是在王爷走的那天,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见她们都给王爷求了平安,我也求了一个,原想着等王爷过来的时候交给他,可是王爷过来是过来了,可是统共就说了三句话,身子连我房子的椅子都没挨,就像我有什么病一样,说了三句,第一句,让我帮您把这个家管好,第二句,说您性子倔,让我在关键的时候看住您,别让您自个儿折磨自个儿,第三句,总算轮到我了,让我保重身子。”兰尔泰斜靠在靠枕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把话说完了。
我想起来了,岳乐走的那天确实是去了一趟兰尔泰的房子,当时自己心里还不好受,原来岳乐是去说这个了,鼻子上的酸就泛了上来。
“所以我才在二十阿哥得病的时候把您拦住了,冒着可是被您责罚的风险,要是没了王爷那句话,我该拦还是拦,可是也不会下了死劲儿拦,福晋,王爷对您可真好,您这就算是先苦后甜吧,想想,现在有王爷疼着,膝下还有儿女绕着,您不比谁幸福呀,哪像我,开了门是一个人,闭了门还是一个人,以前令瑞在还能陪我说话,现在自己就只能是闲的发慌架天儿看戏,看的我现在眼睛一闭就是那王宝钏啊……”兰尔泰最后还哼上了,哼的还是独守了寒窑十八年的王宝钏,看得出,也听得出,话里的凄凉。一个女人其实要的真不多,就像她说的,有丈夫疼着,有儿女绕着,这就够了。
晚上一个人的时候,我把今天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想了一遍,感情的事真的很复杂,对于岳乐,我是心没跳过脸没红过,可是情动了,对于陶之典,是心动了脸红了,可是情没动。跟岳乐毕竟那么多年的夫妻,爱过,恨过,怨过,疼过,乐过,磕磕绊绊的走来,算不上是轰轰烈烈,可也是根深蒂固,尤其是擦黑的时候,兰尔泰跟我说的话,让我把对岳乐的感情又加了一层。至于陶之典,心动的莫名,平静的也就迅速。心跳的也大概就是那样一种被人喜欢的感觉。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拿起岳乐的家书,自己笑了,岳乐,你要是真不回来,你的佳人就跟别人跑了。
康熙十九年,初(一)
康熙十九年(1680年庚申)
四月以学士张英等供奉内廷,日备顾问,下部优恤,高士奇、杜讷均授翰林官。命南书房翰林每日晚讲《通鉴》。宗人府进《玉牒》。设武英殿造办处。谕:凡放匠之处,妃、嫔、贵人等不许行走,待晚间放匠后方许行走。
十月册封胤禛之母乌雅氏为德嫔。
从康熙十七年到十九年岳乐回来的时候,家里已经添了人口,玛尔浑娶了妻,塞楞额添了子,岳乐抱上了孙子,我也成了祖母。
岳乐是三月回到京城的,皇上亲自去卢沟桥迎接,玛尔浑因为是世子所以也去了,我没去,也没叫人都在厅里等着,所以那个时候都是在自己屋里提心吊胆,揪心揪肺的等,等着那个六年不见的男人。
“额娘,您这个字写的真好看。”玛尔浑的媳妇吉日格拉站在我身边歪着头看着我写字,顺便把一杯水递给我。
“想学吗?”把手上的笔停住,接过水,笑着说。其实我现在心乱的跟什么似的,哪有心思写字,写字也是因为想把心静下来。
她点点头,“我没学过汉字,尽管当初在科尔沁的时候父王也叫我学,可是我不愿意学,觉得草原的女子就应该骑马射箭,这些汉人的东西都软绵绵的。”
我拉着她走到塌跟前坐下,“那怎么现在想着学呢?”
“因为玛尔浑喜欢呗。”她把眼睛一睁,很爽快的回答到。
玛尔浑跟吉日格拉成亲的时候,很高兴,可是我知道他高兴那只是为了让我高兴,在玛尔浑的心里永远都有着他表妹的影子,要不然他不会在她进宫的那天一个人猫在书房里哭。可是,玛尔浑就像他说的那样,既然娶了她就要对她好,这一年多,他们小两口的关系真的不错,让我这个做额娘的有时候看着都羡慕,心想这时间就不能转回去再来一遭,让我也尝尝少来夫妻的感觉。
所以听到她为了玛尔浑要学汉字的时候,我是真高兴,没有一个做娘的不希望儿媳妇对儿子好的。
“学是学,你也可以叫玛尔浑教你嘛。”
“额娘,我想给玛尔浑一个惊喜,哪天让他看一看,我不光会骑马射箭我还会写字,写汉人的字。”吉日格拉把我的手松开,两只腿往上一蹬,盘着腿坐在榻上,笑眯眯的对我说。
吉日格拉是个爱笑的女子,爽朗,大方,尽管有时候难免会有亲王女儿的任性,可是我跟她在一块儿就乐和,我就喜欢听她说话。
我们娘俩儿正在这儿说笑着,蕴端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也不知道是从哪儿跑过来的,大冬天的满头大汗。
“你这是怎么了?”吉日格拉一拧身,从榻上下来,站在蕴端前前面问他。
“嫂子,我,我没事儿,十五哥说了,你身子不方便,别上蹦下跳的。”
“蕴端,怎么说话呢?”我坐在榻上把蕴端的话打断了,“有你这么跟嫂子说话的吗,你刚才说什么,你十五哥跟你说什么了?”我朝蕴端招招手,让他过来。如果这时候我看看吉日格拉,我就会发现,我的儿媳妇满脸通红正不知所措呢。
“额娘,就是我那天去找十五哥要书,在房门口听见的,十五哥说,嫂子身子不方便,要注意,别再骑马出去,要静心养着,反正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蕴端坐在我旁边,一边说,一边把我的茶杯端起来灌了一大口。
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可是知道了。
转过头,看着吉日格拉,想要问,才想起来这边还有个小人呢。
“蕴端,干什么来了?”用手在他的小辫子上摸摸。
“额娘,”蕴端在我怀里窝着,仰着头,眼睛一闪一闪的,“额娘,我刚才在府门口等着,就觉得我这心跳的特快,我觉得自己就喘不过气了,我,”他把眼帘垂了下去,长长的眼睫毛微微翘着,“我有点儿害怕见阿玛。”
我吭哧的笑了,把他的头抱住,“好我的小阿哥呢,别人是近乡情怯你是见父心怯。那是你想你阿玛呢。一会儿就见到了,见到了就不害怕了。”前半句说的轻松,后半句就有点儿,伤心,为孩子伤心,没了阿玛的印象,见了竟然还害怕,搁哪儿都心酸。
这孩子跟我一样,我就是因为心在那儿乱蹦跶所以才想起写字,才没敢让全家都聚在厅里,怕自己这心跳的失了分寸,丢了体面。
蕴端在我的怀里蹭了两下,小声说,“额娘,我给自己起了个号。”
“起号,什么号?”
“就是,”他用手扯着我身上的衣饰,喃喃的说,“我读书的时候发现那些文人都有自己的号,所以我就想给自己也取一个。”
“是外号吗?”吉日格拉坐在对面问了一句,她这边懵懵懂懂的问了不要紧,我怀里的小伙子不干了,蕴端腾的从我怀里窜出来,很生气的说:“嫂子,不是外号,说了你也不懂!”
要搁别人,估计就不知道脸往哪儿放了,被自己的小叔子指着鼻子说你不懂,可是吉日格拉不是,她一脸的坦然,“我是不懂,不知道才要问呀,玛尔浑说了,不会不要紧,要紧的是学。”话说到最后还有点儿教训蕴端的意思。
“蕴端,嫂子跟你和气,你还没完了。”我把气呼呼的蕴端扯了回来,“行了,给嫂子赔罪”。
吉日格拉听我说到这儿,把脸一仰,一副等着蕴端赔罪的表情。
“对不起。额娘,”蕴端很小声很快的说了前三个字,说完就把脸转向我,一脸兴奋,刚才的怒气已经烟消云散,他跟吉日格拉往常这样惯了,吉日格拉自己不愿摆嫂子的谱,有时候我说蕴端还被她拦着,弄得我这个做长辈的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能悄底下嘱咐蕴端让他说话注意,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额娘,我给自己起的叫,长白十八郎。”
“噗”吉日格拉刚喝进水里的水就喷了出来,“长白十八郎?”自己重复了一遍,然后就狂笑,一边笑还一边说,“这是什么名呀,狼啊狼的,狼。嘿嘿。”
蕴端翻了一眼她,没吭气,只是看着我,他在意的是我的反应。
“长白十八郎,让额娘猜猜,长白,长白山是我们满洲兴起之地,十八郎,蕴端排行十八,而且还是男子汉,所以叫十八郎,额娘说的对吗?”
嗯嗯,他一个劲儿的点头,“师傅说了,我是男儿,理应胸怀天下。”
蕴端从小就被陶之典教的学会了识舆图,虽然眼睛里见到的是这四方四正的北京城,可是心里却有着全天下,只可惜生不逢时,他的身就只能被永远捆在这么大的城里。
把蕴端打发出去,我拉着自己的儿媳妇就问开了,一向不知道脸红是什么样的吉日格拉头一次满脸红晕。我心里高兴,可是也有点儿难过,高兴的是自己有了亲孙子,难过的是,一个女人有了孙子可就真的老了。
岳乐是在天擦黑的时候才回来的,身后跟着玛尔浑。
我当时正在干什么呢,哦,想起来了,我当时正翻着书给自己的儿媳妇找补汤呢。
康熙十九年,初(二)
正站在椅子上找书,所以岳乐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是一点儿都不知道,要不是灵丫儿跟四儿的问安声,我转过头见到那个人,可能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就是因为她们的这一问安,我才在背对着岳乐的时候把一时停止的心跳找了回来。
“额娘。”玛尔浑的声音。
紧接着就是岳乐的声音,“你这儿干什么呢?”
我没回头的回了一句,“跟这儿找书呢。”熟悉的就像我们天天见面一样,其实那是掩盖情绪呢,当着儿子跟媳妇的面,一把年纪了总不能见到岳乐就扑过去眼泪婆娑的。
把心找了回来,这才转过头看到那个六年没见的男人,我的丈夫,和硕亲王岳乐。
岳乐老了,黑了,瘦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站在椅子上看他的缘故,我怎么觉得他挡不住后面的孩子呢,玛尔浑看起来都比他高了。
在玛尔浑的身后我没见到那个今天一大早就守在府门口的蕴端。
岳乐见我站在椅子上伸着脖子往他身后看,自己也转过去看看,见没没什么,转过头就问我:“你看什么呢?”
原本要说蕴端的话出了口就成了夫妻之间的调侃。
“我看王爷是不是跟老王爷一样,每回打完仗回来后面都跟着姊姊妹妹的。”
岳乐一脸的不自在,清了一下嗓子,感觉的到,他翻了我一眼。我知道他为什么翻我,在我屋里,要不是玛尔浑拉着吉日格拉,估计她就得笑出声了。
玛尔浑把吉日格拉往前推了一下,吉日格拉就规规矩矩的给岳乐请安。
这还是新媳妇第一次见阿玛哈,岳乐笑着受了。
那边忙着请安问好,我这边在灵丫儿的搀扶下下了椅子。
走到岳乐的跟前,我对灵丫儿吩咐到,“让人去请各位主子还有小主子。”吩咐完了,这才对岳乐说,“王爷,去厅里吧,都等着给您问好呢。”
玛尔浑把话接上了,“额娘,我去叫八哥他们。”
“我也去。”吉日格拉站在玛尔浑旁边也说上了话。
所以到最后就是我跟岳乐两个人先进了厅,一边一个坐在主位上。
坐下之后,我才转过头,仔细打量着,不,是端详着岳乐,岳乐倒也配合,把脸转过来,等着我的眼神。
“怎么,有变化吗?”他摸摸自己的下巴上的胡子茬,问我。
“有,黑了,瘦了,老了,白头发也多了,你那个胡子是什么时候拾掇的,那茬还泛青呢。”我指指他的下巴。别看我嘴上说的溜,可是心里却想这又得好好补补了。
岳乐呵了一声,“我就没指望能从你嘴里听到什么好听的,对了,刚才我特地跑到你屋里想跟你单独说会儿话,你怎么这么快就要到厅里来?”
心里乐了一下,可嘴上依旧是那副气死你不偿命的口气,“现在单独说话,那晚上干嘛呢,王爷,您今儿晚准备在哪儿过呢?”
“晚上,晚上是用来睡觉的。”岳乐这个睡觉看样子可没别的意思,因为说这话的时候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那您就现在说吧,刚才没让您在我屋里呆,那是因为这府里一是惦记您的人多,回来都得见见,二是,当着孩子的面,你总不能让我哭的稀里哗啦然后扑到你怀里说我想你吧,这都是做玛法跟太太的年纪了。”
岳乐笑了一下。
我也跟着笑了。
笑的时候往外面瞅了一眼,就看见门口有一个小脑袋,看见我看见他了,一闪就没了。
闪得快,可是我那时候眼睛也好着呢,还没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