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水的动作停了一下,随意应了一声。
叶蔺愣愣看着我,片刻冷语道,“跟朴铮说一声我先走了。”将手上的资料搁放在茶几上,举步离开,手刚刚握上门把,又转身,“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好。”不去在意他的最后一句。也没有起身相送的打算。
叶蔺的眸光比前一刻更阴沉了,“好?呵,是该好的,对了,有空出来吃个饭……亚俐,挺想你的。”开门,离开。
手中的半杯水不小心滑落,璃碎片在冰水中玻溅开一地。
“我跟他也是偶尔联系,前段时间他要买房子,刚好是我经手的一期,所以最近来往比较频繁。”一直站在厨房门口的朴铮看了眼地面,过来放下早餐,拿了扫帚与簸箕处理干净。然后在我对面坐下,“原本以为你会睡到下午的……抱歉,安桀。”
“打碎了你的玻璃杯,扯平。”拉过餐盘,开始慰问五脏庙。
“其实,叶蔺并非他所表现的那般玩世不恭。”朴铮算是实话实说,“他人,挺好的。”
我笑笑没说什么。他怎么样,现在跟我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六年的时间,可以沉淀一切。
再多的“简安桀,简安桀……”最终只化为一句再冷酷不过的舍弃。
Chapter 4
那年九月,母亲送我到申育附中报到,那时的夏天还没有现在这么炎热,滑过树尖的风也是微凉的。在我的记忆里,那时的母亲还很安静,也很美丽。
教务处长长的走道上,我乖巧地站在窗前等着母亲。
我的成绩有点偏差,而之所以能进入A市数一数二的重点中学那也只是金钱万能下的又一个例子。
但我从来不在意这种事,我的父母也不在意。
一句似有若无的话飘进耳朵,“……原来女生也有买进来的呀……”语气异常轻佻。
不甚起劲的回头,是个很好看的男生,软软的头发遮着一双黑的发亮的眼眸,白皙的皮肤,精致的脸蛋。看了几眼,没有特别的流连,转头继续看向窗外,那有一个小型的篮球场,有一些孩子在玩耍……
“我在跟你说话你有没有听到啊!”
“……”
“你是聋子吗?!”不耐烦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我突然很想笑,因为他的声音很动听,但当拨高了声音叫出来的时候却是异常的古怪,然后我真的笑了出来。
“你!”
正式抬眼看向他,我发现,此时那张俊美的脸庞上不知为何竟有点晕红。
眼神越过他看向教务处。“再见。”我说。
“安桀,走吧。”刚从教务处走出来的母亲温和地向我招手。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叶蔺,很嚣张,也很轻狂。
往来的六年,这个叫叶蔺的男孩,打乱了我全部的生活。
相知,相熟,相恋……
浴室里水雾氤氲,站在镜子前,用手抹去雾气,清晰的看到自己苍白的脸,然后,再慢慢模糊。
如果时光能倒流,那么自己还会不会接受那样的六年?答案是否定的。
因为精神上的洁癖以及情感上不可思议的专一,让我不轻易接受他人,但一旦接受就不容背叛,如果背叛,便是万劫不复。
“安桀,电话一直在响,要不要给你递进来?”朴铮敲了敲浴室的门喊进来。
“不用,我马上就出来了。”
收起恍如隔世的过去,穿上浴袍。
七个未接来电,同一个人,没有显示姓名。
朴铮将手机递过来之后就去吃他的泡面了,他一天要吃六餐。
再一次响起,还是这个号码,良久后我才接起。
“简安桀。”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却也是熟悉的轻狂。
果然是他啊,叶蔺。
“为什么不接电话?”没有丝毫的质问意味,柔柔的。
“有事吗?”不想浪费时间,既然心底早已决定不再为他继续介怀,那么就无须再有任何牵扯。
“没事就不能找你。”叶蔺这话是带着懒洋洋的笑声说出来的。
“不方便说话吗,朴铮……在你旁边?”语气放地更柔软了些,也略带了些许试探。
问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其实真的没有必要了。
“没事的话我就挂了。”我说,语调稀疏。
“你敢挂试试看!简安桀,如果你敢挂那我现在马上立即就出现在你面前砸了你那破电话!”不再调笑,过大的怒火令我有些错愕,虽然一开始就明了那阴柔的语气下是压抑的不满,却没有想到会是这般的歇斯底里。
不由自主的泛起一弧浅笑,大概是习惯吧,每次当他提高嗓音说些什么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可爱又亲切,声音的魅力,“你想说什么呢?”不再妄图能将这通电话轻率带过。如果我的生命里没有遇上叶蔺,那么在精神上层面上是不可能会有半点松懈,但是现实是,他出现了,而且是出现了整整六年。接受之后,习惯的相处使得他有了改变我的权利,改变了一些本以为已经在我生命里根深蒂固的东西。
电话那头似乎也发现了自己不适当的失控,顿了良久,“抱歉,刚刚,我想我大概是太累了。”语调又恢复到先前的悠懒。“……能出来一下吗?”
“……不行。”不想再有任何牵扯,而我,亦不擅长找理由与借口。
“简安桀!”隐忍的声音,“好,很好,简安桀你总是有法子让我觉得自己在犯贱!”
没再等我回答,电话已经挂断!
握着手机的手有点生痛。我知道高傲如他,是绝对不能容忍被拒绝的。那么,这样的话也挺好。
Chapter 5
“I'm a beautiful girl。I'm a beautiful girl.……”专属于家珍的手机提示铃声。
我接起,有点疲惫。
“天!总算没占线了!”顿了三秒,火暴转为平静,“他打来过了?”等了一下见我没接话,“抱歉,安桀。”
“……没事。”我刚才是有点生气,但后来想想又觉得索然。
家珍算是真的挺了解我的,如果不回答是代表着生气,那么我的这句“没事”就代表着真的没事。所以下一刻,家珍立马心领神会,推卸责任起来,“我跟你讲啦,我是真的真的死命在那抵抗不把你的电话号码给他的,但是,你知道吗,叶蔺那痞子竟然拿裴凯来要挟我!我从来都不知道有人讲话能这么阴险狠毒的!”
我抬手轻拧着眉宇,有点头痛。走进卧室,直直躺在了床上。这个房间是我两年前托朴铮给留的,留的意思就是在完成所有的装修之后,除了定期钟点打扫和定期的更换床单窗帘之外,绝不允许任何其他的闲杂人进入。
原以为不会这么快就用到的,结果却在回国的第一个晚上就用上了。
“他竟然笑得很‘甜美’的诅咒我今年嫁不出去!我下半年就要结婚了,他竟然敢诅咒我,他竟然敢,竟然敢……”电话那头传来家珍粗犷的呼吸声。
我估计莫家珍应该还有很多话要……“表达”,而这些话,是我没有兴趣也没有心情去聆听的。所以索性将手机搁在枕头旁,抬头看着天花板。
冰冷的寒风夹带着细小的碎雪从西边的窗户里飘进来,纯黑的纱帐慢慢扬起又温顺落下。
良久听到家珍在电话里轻柔了声音,“……安桀,对不起。”
我笑笑,将电话拿近,“没关系的,反正回法国后就会换掉号码的。”这种事情又不是第一次发生,六年前,到达法国的第一天,父亲打过来的四次,以及另外的一些情况。
我的号码知道的向来只有母亲朴铮以及朴铮的母亲即我在芬兰的姑姑,而家珍也只是这次回国后才告之的,再多,就得换了。
“明天一起吃个饭吧,林小迪坐东。”
林小迪算是我高中生涯中的另一个稀少朋友之一。后来听说嫁到了台湾,我当时因为考研在即没有去参加她的婚礼,对此我始终是有点心怀愧疚的,毕竟林小迪一直真心地将我当成挚友来看待,而这样的人在我生命里是寥寥可数的。
我跟林小迪最近的一次见面是在两年前,林小迪和家珍来欧洲旅游,我导游。
“她怎么来A市了?”声音有点淡哑,实在很累。
“噢,我一跟小迪说你回来了,她就立马从香港转机飞了A市。”家珍笑道,“要不是知道那女人已经结了婚,我可真要以为她是同性恋看上了你呢!”
“……”
“出来吃饭啦,难得一次,而且裴凯也在那吵着要见见你这个大美女呢。”
我笑道,“什么大美女,又不是没见过。”我跟裴凯并不熟络,但因为家珍的关系,还能说上几句话。
“在他眼里,除了我,所有的女人都是美女,而你呢就是所谓的高级美女,俗称大美女!”
“的确是‘俗’称呢。”我笑。
“可以吗,吃饭?”
“能拒绝吗?”
“九成不行,小迪在那放话说要是你不来她就跟你翻脸!啧,人家一小姑娘上下两次飞机就为了来A市请你吃顿饭也真算是有心了。”
我想了一想道,“那好吧。明天我跟朴铮一起过去。时间地点你跟朴铮说就好了。”
“行,回头我跟朴铮交代去。”顿了一下,家珍踟躇着,“还有,那个……叶蔺和杨亚俐也都会过去。”
我轻叹,“没事的,总是要见面的。”
Chapter 6
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雪倾泻了整个城市,灌满了寂寞的冰冷灵魂。空洞与寒悚袭击着此时正站在这个城市里的我,感觉胸腔中曾经想要再一次跳动的东西又慢慢地开始死去,就像一抹妄图想要在冬日古老枝条上长出的嫩绿新芽。
安,你就像深冬里零下几百度的冰雪,浑身带着寒冷,却,也是最不堪一击的。
说这话人在几年前被罂粟夺去了生命。
第二天起床时发现有点小感冒,吵着朴铮给我熬绿豆蜜糖粥,结果粥没喝到反倒被灌了四五颗药丸,直搅的胃发恶。
“我说你这人到底有没有脑子啊!现在是十二月份又不是阳春三月!竟然给我开着窗户睡觉!那外面可是零下十几度哪!……”高亢的环绕立体声配上粗犷的体型,极具威慑力。
说实在,会这样跟我说话的,大概也就只有朴铮了。但是,很温馨。
家珍曾经说过,简安桀只有对着朴铮的时候才算是有点二十六岁的女孩样,而不是六十二岁的阿婆样。
当我和朴铮来到S饭店的VIP包厢时,裴凯林小迪他们已经在了,家珍正在吆喝着服务生拿白开水,看到我们进来老远的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林小迪很激动的跑过来抱住我,气势蓬勃地表达了一番长久以来对我的思念之情以及怨恨之心,所谓怨恨,就是为什么把电话号码给了家珍而不给她。
“安桀,给你介绍个人。”小迪说完对我眨了眨眼,然后转身招来坐在沙发上的男子,“这是瞿魏,我老公。”
“瞿魏,这是简安桀,我最好的朋友,‘见到你很高兴,见到你也很高兴’之后,大家就都是朋友了,不必拘束,坐下来好好聊聊,培养培养感情,我呢去帮莫家珍点菜,那家伙肯定又点了一大堆海鲜,我最恨的就是海鲜!”说完小迪便虎虎生威的朝莫家珍走去。
瞿魏无奈摇头笑。
“小迪永远都是那么精力充沛。”我由衷的轻笑出声。
“是啊。”瞿魏笑道,“久闻大名了,简小姐,小迪可经常提起你。”他伸出手,我愣了下,只点了下头,没有伸手相握。瞿魏也不觉有他,大方的放下手。
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善解人意的文雅男子。
“听说你日前在法国留学?”
我笑笑点头。
“一个人在外面求学一定很辛苦吧?”
“还好。”其实没怎么求学,说穿了只是求生而已。
此时,叶蔺推门进来,身后跟着杨亚俐。
男的俊美爽朗,女的美丽大方。
“怎么着现在才来啊。”抱怨的是林小迪,“我道你们俩是嫌我这小桌子小碗儿的上不了台面索性就不来了呢。”
“不就晚了几分钟林小迪你至于吗,更何况又不是不知道这A城是从早到晚在那塞车的。”上挑的轻雅嗓音,带着一贯的不羁。
“我们也是车子过来的,怎么没给塞着就塞着你们的啊。”林小迪完全不客气。
叶蔺还要回嘴,却被身后的杨亚俐截住,“好了好了,你就别跟小迪斗了。”转身拉着林小迪,“小迪你也就别糗叶蔺了,他也是急着赶过来的,前一刻还在开会呢,再说了不是还没开席嘛。”
“啧,这都还没嫁过去呢就一个鼻孔出气了呀。”小迪笑说,也不管要不要给人留点面子。林小迪向来随意,如果说莫家珍是大气中带着点狡诘与做人该有的世俗和虚伪,那么林小迪就是全然的大气了,不含丝毫的杂质,只有最直接的纯然与坦情。
杨亚俐笑着打了林小迪一下,眼神有意无意的往我这边看。
其实她真的没有必要那么在意我的,毕竟现在她所在意的东西确确实实的只呆在她的身边而已。
我神态自若的向杨亚俐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却在转身之际碰触到了一双清冷轻佻却又充斥着满满讥诮与嘲讽的阴冶黑眸。
我承认——因为这个眼神自己有一瞬间的震慑以及微微的心痛。
垂下眼眸,走到沙发前坐下。承认,却不允许有下一次。
“嗨!”裴凯走过来坐在了旁边,并将一杯温水递过来,“朴铮说你感冒了。”
“谢谢。”接过水杯,“只是有点头痛,不碍事。”
“如果严重就来我诊所挂点滴,这样好起来比较快。”
“呃,好,谢谢。”轻声应答。对于他人突然的关心还是有点不适应。
“……其实你不用这么客气啦。虽然大家好几年没见了,但毕竟都是老同学嘛。”裴凯笑说。
我无奈叹息,心想,不是客气,而是你坐地实在太近,让我觉得很不自在,但无法自欺的,此时最让我不自在的还是那道不曾离去的轻佻视线。
点完菜,众人上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