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温和的语调如暖熙春风涤荡了韦小姐耳涡,虽知不该与这仇人太过亲近,却仍是忍不住抿唇答道“小字婉如!”
“人如其名啊!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妍姿巧笑,和媚心肠。”,冢宰随口笑赞,却已是忍不得端了那碗甜汤小口轻品,这汤大费口舌,来之不易啊。
可冢宰哪料这随口的一句轻赞却是让那情窦未开的韦小姐绯红了脸颊,娇憨的一跺玉足便是掩面逃了……
一旁的甜伯见状,拈了拈白须,哈哈笑语道“那韦小姐心里这会儿该是比吃了我老人家的甜汤还甜呦!这真是桃花汤惹桃花债啊!”
“你老人家老实说,你这桃花汤惹了多少桃花债啊?”,冢宰随口与甜伯玩笑着,那甜汤的滋味缓缓过喉,让冢宰身心愉悦,不觉灿然而笑,潋滟芳华。
可她不知此时不远处一双寒厉凤眸正将这抹笑容尽收眼底……
汉王颇感诧异,这断袖在他面前虽也多是笑容,却明显是虚假奉迎,笑从不达眼底,便以为是个奸险惯了的卑鄙小人。却没想到一碗廉价甜汤便会让他露出这般眸光璀璨的甜笑,而那神情却也纯洁得如同那冰山之巅的薄雪,不染纤尘。
这样的神情笑容,他觉似曾相识,却不愿去想在哪见过,只是忽然好奇这四公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转念一想,不论是什么样的人,总归是要死在他宇文镶刀下的死人。
唯今之计倒是要用好独孤旦那档子谋反之事,将独孤家步步瓦解,抄家灭族……
作者有话要说: 缘分啊o(╯□╰)o
☆、十六 耳相
春雨细软缠绵,又见秋雨般的哀怨……
早朝,冢宰本想催一催那府军的军粮,可汉王又称病未来上朝,看来汉王昨夜又是布施雨露,伤精动骨,只是不知那汉王多年挥洒汗水,却为何未能耕种出个一儿半女,莫非那汉王看似强壮却也只是个虚空不实的银样蜡枪头……
唔,做为一个道德高尚的百官之首不能有这样缺乏事实的妄测,不过,备些补肾好药令人送去以示慰问倒是很有风度的大家作为……
这般想着,冢宰便是乘了车舆前去独占官衙,可步进官衙正堂却是见那本该在府中养精蓄锐的瘟神,却是端坐在那崭新的书案前,专注的翻看着她批过的文书。
冢宰虽一向自诩脸皮很厚,可想起绮香楼的自荐枕席仍是脸皮发烫得很,可琢磨着日后还得长期相处,还是应与这瘟神打个自然而然的招呼才是,便是极力挤了笑容道“汉王应在府中好生休养,六府诸事由本冢宰处理,何需汉王费神呢?”
汉王本就为在绮香楼时险些沦陷而如刺梗喉,此时抬眼看到这张笑得虚伪的玉雪小脸,更是怒火中烧,随手将那些文书朝那断袖劈脸砸去,气势异常逼人的喝道“这些文书,批得不清不楚,你得一一向本王讲个明白!”……
冢宰呵呵干笑了两声,暗暗咬牙腹诽哪是本冢宰批得不清不楚,明明是你诗书少念,满腹豆渣。而在绮香楼时,冢宰便已立誓要端出几分真正男儿的架势,便是俯身拾了文书,在自己书案前端坐,道“这些文书是下发六府属官的,他们明白就行了!汉王乃是皇族宗亲,血统尊贵。就是大司马的那份官奉,本冢宰也定是会一文不少的全全下发!”
一席话看似说得谦恭,可却很有几分不卑不亢的气势,这让见惯了冢宰谄媚的汉王好生诧异。
也琢磨了半晌才悟出冢宰这话是在叽笑他因着血统而占高位,却是个白吃官俸的草包!?心中恼怒,可深知自己也确实诗书不痛,学问浅薄,若是因此发怒反倒还让这冢宰更加低看了两分,便是将那份怒气生生遏下,如生吞了蚊蚋般的呛肠烧心。
冢宰悄瞥汉王那有怒难发的模样,暗觉痛快。可翻看了今日送来的文书却是后悔刚逞了一时口快,关中急报,那独孤旦已在关中大掠百姓收纳军粮,作了一副势要划地为王的阵仗啊。
冢宰暗骂了一声蠢材,想起今日早朝之时,几个韦司徒的党羽显已知晓关中叛乱,意欲上奏,若不是秦芜雨提起韦大之死对他们作了威吓,此时,那皇帝怕是已下旨调兵,屠戮关中了。事情紧急,也故不得什么独孤傲骨,只能厚颜无耻的对那汉王笑道“汉王在绮香楼答应的事,可该及时办了?君子一言,可是驷马难追的吧?”
汉王岂会忘了这冢宰求他写信威吓那独孤旦之事,可答应写信本也就是缓兵之计,昨晚已连夜下令暗中筹粮调兵,再过几日便能趁着这冢宰毫无防备,出兵先端了那独孤旦的老巢,再将独孤家个个击破。所以,那信自然是不能写的,可想着这冢宰刚那番嘲弄,便觉正好有了反戈一击的理由。
汉王不慌不忙的饮了口茶水,沉色缓缓道“冢宰不是也知晓本王书念得少?所以,写信恐吓这样需要文采的事,本王实不知怎么下笔?”……
冢宰微挑秀眉,这汉王倒是很快学会了这口舌打滑的本事啊,刚那番挤兑还正好给了他个拖延的理由。可那三堂叔谋反之事若不得这汉王出那一点笔墨之力,一时之间也实想不出别的解决之法。
转念一想,既求这汉王动笔很难,那只得想法拿到他那大司马官印,回头再冒这汉王之名补写上一封言辞怒吓的书信便好。可那官印应是在汉王身上收着,难不成又要假装投怀送抱,将他骗到后堂,宽衣解带?
这个想法看似绝妙,可冢宰低头瞥了眼自家平坦的胸口,暗叹做女人时都显得先天不足,如今身为男儿,更是力不从心啊。
正在发愁,却瞥见手边大沓文书,忽然灵光一现,忙是将那厚厚一沓文书整理了一番,恭恭敬敬的捧到汉王面前,眨着水眸,讨好笑道“汉王真是谦虚。汉王‘战神’之名威震八方,本冢宰佩服得紧啊……本冢宰刚发觉这些文书的确是有很多批得不明不白之处,这便一条一条向汉王细细禀报。汉王觉得可行了,加盖了大司马官印,再下发六府吧。如此一来,比本冢宰一家之言要妥当得多啊?”
这冢宰刹时死灰复燃的伏低作小,让汉王暗嗤了一声无能蠢货。可看着那玉雪小脸上的笑容,心下却是畅快了起来,这断袖果还是适合这般含笑讨好的小模样啊。便是端了神色,应了这个提议,令那冢宰将文书内容一项项报来……
可听了半晌,大多却尽是些诸如官衙屋顶修葺拨银,谷种数目不足这类在汉王看来上不得台面的小事,稍有些重量的也不过是一起贪脏的田正被罚了三月俸禄的小案子。汉王便是挥手不耐烦道“这些小事,哪需本王费神?”
“是的,是的,所以,本冢宰刚刚才没敢打扰汉王啊!”,冢宰立在汉王案侧,如个文书小吏般的点头哈腰,并将那些文书翻开,一脸诚挚的道“汉王觉得可以下发,便盖个大司马印便是!而六府属官见汉王亲自审度过的,也定会更加卖力,不敢半点懈怠!”
汉王琢磨,一个印戳便能让那些六府属官清楚看清这断袖虽占了大冢宰之位,而实际握了他们命脉的却是他堂堂汉王,此举甚好。便是掏出大司马印,在冢宰殷勤指点下,将印一一盖在那文书之后……
冢宰此时躬身在他身侧,汉王微一抬目便可见那纯净的半张侧脸,睫毛纤长,唇角微翘,白净的肤色在那琉璃瓦透下的金色光晕中更显出己分柔润的玉料质感。而鬓发细软乌黑,丝丝服帖的梳在耳后,只是那精致的小耳垂薄得似能透光,这断袖耳薄至此,该是无福的征兆。
汉王眸光却刹时一黯,他清晰见到那如玉片所琢的小耳垂中央竟是有个小孔,这分明是女子们为佩耳饰所穿的耳洞啊……
心下顿时一阵惊涛骇浪,大胆的猜度,这冢宰莫非就是那“淫l妇”,不然如何也会生得这般玉雪娇柔,楚楚可怜……
可就在汉王探究着冢宰的耳相之时,他并没留意,一张夹杂在文书中的空白纸页也已戳上了那朱红的大司马印……
冢宰水眸划过一抹贼亮的烁光,佯作镇定的将文书收起,道“有劳汉王了,本冢宰这便拿去下发六府!”
想着待出了正堂,便悄将那张空白纸页抽出揣回府去,冒一篇汉王的亲笔。可刚一挪步,却忽感脚下一空,腰间一紧,竟是被一双铁臂拦腰打横抱起……
冢宰一惊,抬眼见那汉王凤眸深黯,神容竟是浓重肃杀之气,像极了三年前卡住她脖颈时的那一幕,莫非是他发现了那文书中戳章的空白纸页,而识破了她的意图?
正想谎辨两句,却是见那汉王大步朝那后堂而去,一脚踹开小门,便是将她压在那硬榻之上,不待她反应,便是一手卡了她的纤腰,一手来扯她的衣襟……
汉王心中此时尽是要将这该死的“淫l妇”生吞活剥的深重炙怒,在冢宰看来便是一副也吃了神仙粉致了疯癫的狂态,情急之下便是挣扎着低头朝那汉王行事的右腕狠狠咬去……
就在汉王怔愣之间,冢宰怒道“汉王再敢轻薄无礼,本冢宰便是要大叫得整个官衙都听见!”
那男儿的嗓音又如泼头的冰水让汉王顿时清醒,长指却是捏了冢宰那细薄的耳垂,瞪着冢宰深狠道“冢宰若不是女人,如何会有这耳洞?就凭这欺君之罪,你独孤家便当灭九族!”
冢宰暗惊起一身冷汗,拢住自己衣襟掩好颈项,佯作苦笑的叹了一声,道“我尚在襁褓时便体弱多病,母亲去玉虚观为我祁福,撞见一个云游的道长,替我卜了一卦后,却是说我命短无福,多劫多舛。唯有将我当作女孩来养,便能将我命中的劫数转嫁给我同胞小妹,让我得以长命……也就是因此,我小时便也被穿了耳洞啊……这事儿十多年前,玉虚观的所有人都是知晓的。”
这本也是事实,冢宰自然说得底气十足,即便汉王去玉虚观察问,也是毫无破绽……
汉王这才想起似听过这个传闻的,可刚是怎么一时鬼迷心窍,险又落下轻薄了男人的污名,便是强装镇定的松开那捏着冢宰耳垂的手指,端整了身形,却暗觉那指间玉凉残留,似还有一股莫名的寒凉缓缓沁心,瞪着那冢宰脱口而出道“所以说,你那小妹短命,也是因你的劫数转嫁给了她?”
冢宰眼角一酸,暗道若是劫数可以转嫁,倒真愿哥哥能康健归来,撑起独孤家门楣。强遏眼泪道“所以,本冢宰与小妹乃是一条命,本冢宰也是为她而活!”
汉王静了一瞬,暗嗤还不都是早死的命相,不仅这断袖要死,独孤家也必将被抄家灭族……
作者有话要说: (~ o ~)
☆、十七 玉簪
汉王前脚刚走,冢宰便是连捶心口,长长嘘气,可也实在没心思理清这场面是如何发展到这等凶险地步的?唯感庆幸的是那张盖了大司马印的空白纸张还安然的夹在文书之中,便是悄揣了起来,并假称身体不适而早早回了独孤府。
从一本厚卷宗里翻出汉王那张鬼画桃符般的姓名大字。此前收起来,不过是想着自己他日若真能坐成权臣,便将这丑得惊鬼泣神的大字当众拿出,好好羞辱那汉王一番。可没想到啊,今日却是先有了别的用处,真是天助我也啊!
对光细看,汉王这字虽丑,但丑得颇有章法,笔架直硬,撇捺不拖。冢宰临摹了几遍便已感丑得能够以假乱真了。遂又估摸着与汉王学问相符的拙劣文笔,编上了几句恐吓的大话,这才甚是满意的叫来秦芜雨过目之后,装封上蜡……
冢宰这番极不光明正大的作为,让秦将军还有几许哭笑不得,不过,此计甚妙,看来冢宰比他这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军还要深谙兵不厌诈的诡道啊,这三年来的兵书真是没有白读。便是立时亲自前去驿站,派了可信之人快马加鞭的将信送往关中。想来如无意外,十日之内便会得到那独孤旦胆破的消息……
谋反之事有了解决之法,秦将军也觉心绪稍缓,回到独孤府时,见冢宰枕着胳膊趴在书案前,水眸一眨不眨的望着那窗外屋檐下的一只燕巢出神。
那窝燕儿在那窗檐下筑巢多年,府中下人曾经觉着有碍观瞻打算除去的,可小姐偏觉得喜欢,说是人家小燕儿一家安分守己,哪有无端将其抄家灭门的道理。由此春来秋去,燕来燕往,倒是成了独孤府中一道鲜活的风景。
而秦将军知,小姐之所以非要留下那燕巢,也是因从小就太过寂寞,三个哥哥纷纷早死,同胞哥哥又生性孤僻,成天沉溺求仙,尝食丹药,对她颇为冷淡。而府中下人又顾忌着她的身份不敢与她过于亲近。
她唯一的玩伴便也就只有他这个义兄了,由此,她从小便就格外粘他,好吃的食物,即便她馋得发慌也必得留下一半分给他吃;心爱的物事,她即便喜欢得紧,只要他要,她也定会毫不吝惜。
就如她曾亲手养大过一匹白马,极通人性,她取名“玉鹄”,感情极深,连喂食草料她都不愿假手于人。可他认得那“玉鹄”却也是一匹难见的千里宝马,便觉着留在府中做她一个姑娘的宠物实在太过可惜,很想带去做战马。她虽很是不舍,但见他喜欢,便是忍痛送给了他。可“玉鹄”最后却是为了救他而战死了沙场,她因此伤心了很久……
想起那些点滴过往,秦将军心下柔软,为自己近日的苛责倒还生出几分内疚,步进房中,见她书案上搁着一副墨迹未干的画作,画中一只羽毛稀薄的小燕孤零零的呆在燕巢之中,一双大眼惊惶而期盼的望着正淅淅落雨的天空,似在等待母燕衔食归来。画面生动,那烘托的意境却是看得人生起几分零落的悲伤。
秦将军忽觉着那画中小燕,冢宰画的是她自己,莫非她如今的心境便也是那般无依无着,深感惊惶。这个发现让秦将军心下生起一阵痛意,可只要他秦芜雨活着便必会帮她撑起这个纷乱局面,绝不让独孤家风雨瓢零。
原本是想催她读些卷宗,可见她此时没精打采的小模样,想时今日盗印也是惊吓不轻。秦将军觉着治军之道还是要宽严并举,对她也是应当适时的哄上一哄,并嘉奖她今日壮举,便是笑道“今日在官衙时听那些小吏闲聊,那清玉堂来了些新货,要不陪你去逛逛?”
冢宰水眸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