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静坐在毡帐中,一遍遍的擦拭那把长刀,若父母真是被那叫了二十几年的父亲所杀,他该如何是好?
“王爷,王爷!”,姜桦啃着牛肉,兴奋的蹦跶了进来。
汉王心烦的喝道“出去!本王想静一静!”
姜桦揉着小黑脸,转身委屈嘟囔道“不是下令说有关那冢宰的消息要及时禀报的么?”,却听王爷一声急喝“回来!”
姜桦忙是凑了过来,瞅着王爷那张难掩焦急的脸庞,道“我们在乱葬岗……”
“什么?那冢宰在乱葬岗?”
汉王听到此,便已骤然一惊,本就担忧那女人会死在战乱之中,便特意下令要活捉那冢宰,绝不可伤。可兵荒马乱,刀枪无眼,那女人还是没有逃过?
姜桦连忙摆手,道“不是说那冢宰在乱葬岗,而是那秦芜雨从乱葬岗里爬出来,说要见王爷!说是知晓那冢宰的下落!”
汉王这才稍定了神色,的确听独孤家的俘虏说起那秦芜雨因阻止反叛,而被独孤淝重杖而扔了乱葬岗,秦芜雨与那女人那般亲密,定该知晓那女人的下落才对,遂下令将那秦芜雨速速带进来。
很快,姜桦便将一身血污的秦芜雨扶了进来,不待开口询问,便听秦芜雨气息奄奄的道“我想与汉王做个交易……”……
作者有话要说:
☆、八十二 空城
独孤家叛军大败,独孤淝被杀,独孤流苧被俘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关中。
独孤旦拿着一封信匆匆奔来,交给侄儿。这是驻守南宁州和奉州的那三个堂叔联名写来的求救函,信中称独孤家经此大劫,损兵折将,两万多兵马已被汉王收编,而那三个堂叔虽是回驻地据守,但汉王派兵囤围,断绝粮饷,是要将他们全部缴灭之势,而城中眼下粮草已尽,将士无粮裹腹,已熬不了几时。
独孤旦连连拊掌叹气,道那汉王年纪轻轻却是这般骁悍勇猛,又极善用兵。
见他那视若福星的侄儿却是垂着一双玉白的小足,静静坐在那鱼池边上,一言不发,似陷深思,心急火燎的道“你就留在关中替三堂叔照看着府中上下,三堂叔这就亲自领兵赶去相救那三兄弟!”
冢宰这才回神,蹙了秀眉,心烦的道“嫌独孤家败得还不够惨么?那汉王本就铁骑骁悍,眼下还因着连胜之势,更是军威大震。
你若此时从关中发兵去救,就算这一路上,那汉王不屑于派兵拦劫你,可你长途跋涉,到了那南宁州和奉州之时,也已是兵乏马疲,强弩之末了啊。
你这一去除了陪那三个堂叔一并送死,还能起什么作用啊?”
独孤旦连连点头,这侄子说得有理,却忍不得焦忧的道“可你那三个堂叔会这么开口求救,显然是真撑不下去了。眼下我若不出兵去救,那三兄弟必死!难道见兄弟们有难而不救么?”
冢宰揉揉被吵得生疼的额角,用力踢了踢那池中碧绿的水面,看着那一池凌乱的波纹,神情纠结,
“你先按兵不动,便是帮了忙了……可我终究也是要去做一回叛贼的!”……
“啊?叛贼?三堂叔支持你!”
独孤旦激动的拍拍侄子的小瘦肩膀,莫名觉着这柔弱的侄子要长出息……
冢宰却是忧伤的默了眼天,爬起来朝书房走去,赤着的一双小足在青石的地面上留下一串长长的小湿脚印,蜿蜒而曲折,却又诉尽孤单……
冢宰回到书房,铺纸磨墨,写了一封书信,在窗口两下抖干,叫来风戍,吩咐道“你连夜送去齐国交到那乐陵郡王高允手中,让他呈交齐国皇帝!说是本公子愿集关中两万兵马,与他们里应外合,让他们速速出兵侵边!”
“侄子,你真要叛啊?三堂叔真是以你为荣啊!”
独孤旦凑进来,激动得髯须颤抖不停。这侄子真是不叛则已,一叛就惊人啊……
冢宰头痛捂额,不用这招围魏救赵,引齐国出兵,如何能牵走汉王那围囤在南宁州和奉州的兵马,解了那三个堂叔全军覆没之险啊!
只是忍不得忧伤道“可如此一来,我定会被史官钉死在那奸臣传中,被后人唾骂吧?”
独孤旦令下人捧来些冰镇的甜瓜给这侄子下下火气,情绪激昂的随口安慰道“那些个又不能吃的虚名,有什么用啊?
反正打从你曾祖父那时起,我们独孤家早也就被定成是乱臣贼子了。你要是不干点扯龙须抽龙筋的事,你都不像独孤家的子孙?”
冢宰呵呵干笑两声,真是好有道理啊。
独孤家出了反叛前朝,把持朝纲的乱臣贼子;出了心如蛇蝎,谋害龙胎的一代妖后;出了一帮子背有逆骨,举兵造反的跳梁小贼……
就还差她一个道貌岸然,私通敌国的奸臣叛贼呢。
如此凑齐全了,史官下起笔来,也多了几分痛快淋漓的激昂,不能流芳百世,倒也混了个遗臭万年,总算在史册上有一隅之地,亮眼得很。
独孤旦却又一想,忧道“可你此前不是使什么‘空城计’,活捉过那乐陵郡王高允,还逼齐国割了三座城池么?齐国人恨不得把你抽筋拔皮!会收到你的信,就听你的话出兵?”
冢宰吃着冰镇的果肉,真是觉着透心的拔凉,纠结道“正是因为齐国失了那三座城池,才会想要寻机夺回啊!
这恰逢周国内乱,边备空虚,那齐国会愿意放过这夺回城池的大好时机么?
当初那交好的盟约本就是与我私下定的,见我都叛了周,那份合约自然失效。齐国如此也不怕背上违约的恶名,定是会欣然出兵夺回三城的!
唉,我真是好一个奸臣啊!”
独孤旦却连连叹道,这脑子好使的叛起乱来,果然都是不同凡响的,这扯上了齐国,那可真是大手笔了,不由大笑道“干下这一票大事,看你那帮堂叔,哪个还敢看不起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小侄儿?”
说到此,独孤旦又忍不得打量这发育不良的侄儿,忍不住好奇道“你这小模样,当初齐国来攻时,是怎么退的兵?怎么活捉的那百战骁将乐陵郡王高允?又怎么逼的那齐国割了三座城池的?快讲给三堂叔听一听!”
冢宰见三堂叔还在案旁坐下,还扯了把蒲扇,给她扇了扇风,一副不刨根问底,绝不罢休的架势,只得将当初那“空城计”慢慢讲来。
当时,她被父亲派到丹州边寨军中磨炼,恰逢齐国皇帝高辗御驾亲征,攻城掠地,叫嚣颠覆周国。可离她最近的五堂叔独孤淝却以患病为由,拒不愿出兵相救。
而当时齐军已濒临城下,为了拖延时辰,等待秦将军调来的援兵。她逼于无奈,只得爬上那城楼,假装从容的轻摇羽扇,与那齐军的年轻的将领大谈了半晌的两国局势。兴许真是疑城中埋有重兵,便就退兵走了。
那时,她并不知那不过十四、五岁的年轻将领其实正是那御驾亲征的齐国皇帝高辗。
哪知随后,那高辗竟是御笔亲书一封,遣使送来,说是很欣赏她的韬略,劝她归附齐国,还约她到城外三里的水月庵见面。
她思量眼下援兵未至,不如先应了此约,以拖住对方攻城的步伐,便装着孤身前去赴约,只是让风戍领着那十七个勇士暗中跟随。
而刚步进那水月庵,那高辗竟是令兵围堵,意欲将她活捉,而她也早抱着擒贼先擒王的想法,她一声令下,那跟随而来的风戍一众,反将那高辗活捉了,掳回了营中。
随齐军出征的乐陵郡王高允闻讯自是大惊,遣使向她送来写信,称愿不惜一切代价赎回他们的小皇帝。
她便以签下合议,割让三城为条件,放了那高辗,而为了维护那小皇帝的脸面,对外便只是说被活捉的是乐陵郡王高允。
事情也就是如此而已,明明就是那齐国的小皇帝雄心太高,智慧又不足,才遭了她的道。却没想到被世人传得神乎其神,还给她冠上了“当世小诸葛”的浮夸名头。人头价码在齐国黑市竟也是排在了那汉王的前面,高居不下,令她错愕哑然。
……
独孤旦听罢,瞪着大眼,傻了半晌,道了一句“啧啧,敢独自上城唱什么‘空城计’,敢独自去赴约。侄儿胆儿肥得很啊!‘当世小诸葛’还是当得的!”……
而事态果如“当世小诸葛”所料,齐国皇帝高辗接到她那封“义正严辞”的叛信,立即与乐陵郡王高允商议火速出兵,去夺回那屈辱失掉的三城,并有掀兵大肆攻伐周国之势。
而与此同时,冢宰也让独孤旦做了出兵之势,并写了篇讨伐宇文投暴政的檄文。
文中称宇文投荒淫昏暴,宠幸奸佞,在位十年,灾祸不断,徭役繁重,民不聊生。还刻意点出纵容韦坯将修堤银两挪为宠妃修宫苑的事实,造成河堤坍榻,田宅被淹,百姓溺亡的人间惨剧。
而她之所以出兵反叛完全是替天行道,想救民于水深火热之中啊。
此文写得直白却又深情,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口口相传之间,让早已深受其苦的大周百姓们更是痛哭大骂皇帝昏溃,祸害百姓,逼反贤臣。
以至于汉王派出前往关中讨伐逆贼的兵马路过各郡县时,遭到了百姓们无声的抵抗,食店全全关门,家中的米粮全全藏起,甚至将水井都封堵起来,不让那些讨叛的兵马有半点粮水补给。
由此,汉王那帮大败突厥的骁悍铁骑,生生的在百姓们的冷遇中折了马蹄。
天时暑热,饥肠漉漉,可汉王历来有军令不能劫抢百姓,不然必受军罚处置,便也不敢妄动百姓半分。可如此忍饥挨饿的前往关中,定会被那些吃饱喝足的独孤叛军大败于城下啊。
汉王接到讨叛将士叫苦的快马回书,看过将士们揭回来的那张檄文,坐在大帐中愣了半晌,道了一句“好一个奸诈的叛贼!”
可思量她在关中造出这般浩大的声势,想来目的也就是想缓了她独孤家南宁州和奉州之危。
眼下齐国出兵,来势汹汹,必定得调重兵退敌,倒确实需要抽走囤于那两州的兵马。
如此一来,不是如同败于那女人之手,夫纲何在,颜面何存?传来吴允礼,怒问可有何对策?
吴允礼思量片刻,道“眼下内忧外患,卑职思量请皇帝先下一份罪己诏,并赦免了那冢宰反叛之罪,暂放过独孤家那两州兵马。只有先平了内忧,才能专心抵御外患!”
汉王静默一瞬,吴允礼竟也不过只有这点主意,不过,能免了那女人的罪,如此也好。
只是忍不得愤愤道了一声“以后再收拾她!”……
作者有话要说:
☆、八十三 求和
当汉王将请求皇帝下罪己诏的奏折急送到都城时,皇帝在勤政殿中慌愣了神色,气得那腰骨疼痛的毛病都又患了,太医们倾巢而出,跪了一地,诚惶诚恐。
韦坯得旨匆匆赶来,看了汉王所写的奏折,思量若是皇帝都下了罪己诏,那就不得不将檄文中提到的他这个奸佞韦坯也一并治了罪啊。忙抹着泪道
“皇上也知,那汉王是看上那断袖的独孤小崽子了,才一直维护。
眼下,汉王这就是夸大其辞,想让皇上免了那独孤小崽子死罪罢了。那独孤小崽子哪有那么大本事,闹得举国都为他申冤不平啊?”
皇帝一愣,深居宫中,自然是不了解那都城外的局势,独孤小崽子公然叛逆,不正好是将独孤家抄家灭族的大好时机,哪会再有免罪之理。遂愤恨道“非将那小崽子千刀万剐不可!”,只是那三儿子不愿动手,如何抓得住那小崽子回来治罪。
韦坯自是看透皇帝的心思,早已有了思量,
“那废后不是已押解回都城了么?微臣听说,那秦芜雨幼时本是那废后所救,极为忠心耿耿。
废后被俘的最初,那秦芜雨还曾冒死前往汉王营中,试图想与汉王谈个交易,说是愿将那独孤小崽子带来给汉王,以求换那废后一命,可汉王因着吴允礼的阻拦才拒绝了。
所以,微臣倒有个能捉了那独孤小崽子的妙计……”……
皇帝听韦坯将一番奸计说罢,浑浊的老眼顿泛起了精光……
……
在这内忧外患的当下,皇帝竟是不但不愿下罪己诏,还下旨要灭独孤家九族,而废后独孤流苧也将在十日后的午时问斩。
行刑的当下,独孤流苧被摁跪在刑台之上,披发掩了大半张脸面,看不清容颜,只是露出的那双美眸倒是让人确定这正是当年那有“羞花娘子”之称的独孤家五小姐。
百姓们对这一代妖后倒也并没有任何的同情,只是叹息其连累了那为民做主的大冢宰。
议论纷纷之间,忽见一身着丧白,神容哀伤的秀拔青年,步进围观的人群之中,颓然的跪在了刑台之下,正是那已武功尽失的秦芜雨。
他深悔是他没能阻止五小姐行差踏错,才由得她走上死路,累得独孤家落到如今局面。今日送走五小姐,便也打算自刎而去,也算还了五小姐救命之恩,并向义父赎罪。
独孤流苧看了那刑台下报有死志的青年两眼,美眸微微闪过哀色之后,冷冷的喝道“本宫不需你来送,滚!”
可行刑的刑官却是一个眼神,那本来行刑的刽子手却是忽然跳下刑台,将秦芜雨五花大绑。
秦芜雨本也报有一死之心,倒也并不挣扎,任其刽子手将他拖下了天牢。静静的躺在那潮湿的牢狱地面,等待死亡的降临。
可等来的却是那韦坯的一声轻笑,“皇上有密旨,若能将功赎罪,那废后倒是可以留下一命!”
秦芜雨豁然明白,这行刑就是引他现身的一个局,不过心下却燃起一丝希望。缓缓睁开眼来,瞪着那韦坯奸险的面目道“是想让我替你们抓冢宰来交换吧?”
韦坯奸险大笑,“秦将军不愧是楚国公唯一的徒弟,看来也不用本官多费唇舌了?”
却是拿过狱官的皮鞭,狠狠抽向秦芜雨,杀他儿韦大之仇,韦坯觉着终是将报了……
……
皇帝拒绝下罪己诏,还要除独孤家九族的圣谕传到汉王营中,汉王冷笑了一声“可真是昏溃得很啊!”
眼下倒也只有擅自违了圣旨与那冢宰私下讲和,平了这内忧外患才是首要。吴允礼迅速写好了一封与冢宰讲和的书信。
汉王见吴允礼扬扬洒洒写了几页,都是些诸如以大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