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以你们的本事,很容易翻进天牢把我救出来的吧?
到时,就说是我独孤家的人救的,也就牵连不到你们了!
唔,我这个主意不错吧?就这么定了!”
酉炽见她神色笃定,很是绝决。也觉这法子听来倒也可行,但还是先回宅邸与郡王商议再定吧。
车舆便又一路回了广陵王宅,一袭梨花白的身影正静静坐在后院桃花林中,当得闻酉炽赶来禀报之后,先前还沉静的广陵王眸中却蓦然泛出阴冷的怒意,
“本王因你稳重,才令你护送她去关中,你竟敢擅自违令将她带回!”
酉炽遂双膝跪地,道“卑职知罪,愿领罚!”
“立即送她出城!若她有半点闪失,本王必将重处!”,广陵王挥手冷喝……
酉炽躬身疾步退去,前去寝阁想请冢宰移步上车,可唤了半晌却没有回应,步进去一看,哪里还有踪影,遂道了声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八十八 知己
午门刑场,围观的百姓们围起了人墙,元暖儿与苏家老少早已哭倒一片,而那身如修竹般的苏离已是一身囚服的被押跪在了刑台之上,囚服上血痕未干,显然刚受过重刑。
数名前来送行的儒生文士面有怒色却愤愤不敢言,眼下那韦坯祸乱朝纲,但凡对皇帝有所微辞,轻则贬官外黜,重则污罪下狱。苏离就是因撰文罗列了皇帝为政十年以来的昏弊之政,请求皇帝下罪己诏,而惹得皇帝龙颜大怒,被韦坯趁机污罪下狱,招了此杀生之祸。
负责监斩的王公公凑到苏离跟前,扯着尖嗓道“你撰文辱骂皇上,还藏匿独孤反贼,罪大恶极!若是将那独孤反贼的行踪讲出,倒可皇恩浩荡,免你一死!”
苏离愤恨的朝那王公公唾出一口血水,
“皇帝昏溃,奸佞横行,纲法不存!别说本公子不知冢宰下落,就是知,也绝不会讲!”……
王公公抹了把脸上血水,脸面褶子极尽扭曲,怒然下令行刑。
刽子手刀斧豁然扬起,苏离唇角还挂着血水,却面无半点惧色,以视死如归的傲然大笑道“替苏离转告冢宰,天下何人不识君,莫愁前路无知己!”
众儒生文士刹时泪落,却闻人群中一声清悦笑声,“可就怕他日相逢无酒钱啊!”
那声笑意如一道清风驱散那刑场的血腥之气,众人惊见,人群中凌然步出一位梨花白的翩翩身影,正正就是那险些掀翻了大周的冢宰。
苏离如被重震,抬起眼眸,看着冢宰那张盈盈含笑的玉雪小脸,苏离先前还傲然赴死的刚毅,瞬时化为说不出话来的战栗,心下暗骂平日看着挺奸诈的,可既然已逃了,如何还蠢得回来送死……
冢宰淡淡笑了一笑,她知这登徒子虽说平素一副不屑的模样,总是对她大加挤兑,可却是真心视她为知己的人。
都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没想到她竟也有幸得一挚交友人,这人生也还不算太过虚妄……
而逃狱的惊天叛贼竟是如此公然现身,监斩的王公公自是大喜,忙令人上前速将叛贼捆绑,押往天牢……
围观的百姓们却纷纷躁动起来,还有不少失声痛哭,忽然一个老者中气十足的高喊了一声“放了冢宰!”
这一声喊,顿时如过江之风,掀起狂浪波涛,百姓们也纷纷激昂,一时间,放了冢宰的呼喊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这番惊人的场面,是冢宰万万没有想到的,见那最先高喊出声的那个老者,正是那卖桃花甜汤的甜伯。
冢宰心下感动,随口叹了一声,“唔,这么大阵仗啊,本冢宰看来不会被史官钉死在奸臣传里了?”
押在一旁的苏离白她一眼,死到临头还在乎虚名,真是俗气,嗤道“史官那也是皇帝的史官,你那是铁定的叛贼奸臣!”
冢宰瘪嘴点了点头,却又听苏离轻笑一声,“不过呢,民间野史中倒该会是个为民做主,仙姿风流的贤臣!”
“呵呵!贤臣?”
冢宰蓦然失笑,独孤家乱臣贼子出了三代,眼下却出了个贤臣,真是可喜可贺啊。
不过,翻遍史书,朝纲昏乱之间,贤臣通常也就是祭品的美称罢了,本冢宰可不欲如此舍命流芳啊……
而百姓们的激烈举动,让王公公好是惊骇,眼看那长兴大街街口都已被纷涌而来百姓们所堵,人山人海,无法通过,这该如何是好?
“皇上有旨,叛贼暴民,就地正法!”
那韦齐领着一行手持弓弩的禁军疾驰而来,可那拉弓的绷响,却并未让群情激愤的百姓们停止。
韦齐赶来之前,他堂伯韦坯已然有令,与其夜长梦多,不如就此将那独孤小崽子做了箭靶子为韦大报仇……
韦齐搭弓拉箭,百姓们惊呼着去围,甜伯更是挡在了冢宰身前。韦齐想着先杀几个暴民,便可先骇住这些激昂的百姓,便是对准了甜伯的胸口。
冢宰一惊,奔上两步将甜伯一下撞开,遂感胸膛一道带着巨力的疼痛袭来,她被击得后退数步,倾然倒地,血迅速涌出将梨花白的袍子前襟沁成了一片艳红。
百姓们混乱哭喊声中,她仰躺在地,水眸大睁的望着那昏黄的秋日艳阳,只觉那光晕越来越模糊,渐渐化成一条血红奔腾的大河,其上一座飘浮摇曳的木桥……
她想,这莫非就是那忘川河上柰何桥吧,看来今日就该是她真正的祭日了。而史书会写,大冢宰卒年一十九岁,真是英年早逝,令人扼腕啊……
……
冢宰中箭倒地的惨状,更激起了百姓们无可遏制的悲愤,对皇帝昏暴的怨恨也全全排山倒海而来,如那被狂风夹挟的涨潮海浪朝那韦齐扑涌而去。
韦齐惊惶后退,命令禁军们放箭,射杀暴民。
却闻一声惊天大吼“放箭者死!”
只见一身玄底金边战袍的英伟男子,手持一把雪亮长刀,策一枣红战马飞驰而来,飞扬的马蹄溅起一路风尘……
那双凌厉的凤眸望见人群包围中,那娇小身影白衣染血的惨状,眸间顿时划过一道深戾的杀气,从马上飞跃而起,凌然半空,只见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那韦齐的人头便是滚出了数丈之远……
汉王回头急吼着“传太医!”,便是回身要去抱那重伤的人儿,可竟然已是在转眼之间不见了那白衣染血的踪影……
汉王慌急之余,更是震怒难遏,对此时已跟来的那几百名身着铠甲的骁悍铁骑大吼道“去给本王抄了韦府,提韦坯的人头!”……
……
刚杀韦齐的那一瞬浑乱之间,除了苏离,无人留意,冢宰已是被那酉炽趁乱抱走,进了停在道旁的车舆,飞驰而去……
冢宰此时,神思涣散,轻飘飘的正要走上那忘川河上的飘浮木桥,却被“小叶儿!”的焦急唤声所扰,悠悠回头。
鼻间有淡雅的芳香轻飘,似拨开层层氤氲的云雾,恍恍惚惚间看见一张美如素玉的脸庞,肤色如玉,唇色粉淡,如同精雕玉琢,唔,这是何人?前赴黄泉也会有仙人引路么?……
忽感一道钻心之痛,在那支深嵌的重箭被一把拔出之时,血骤然喷涌而出,她便再没了知觉……
……
秋夜已深,今年都城的第一场秋雨拍打掉一地梧桐,雨丝垂过瓦当绵延细长,秋风似也有了透屏的凉意……
灯烛微微摇曳,寝阁之中,梨花白的身影坐在榻边,怀中紧紧拢着那纤小的身板,素白的脸颊紧贴着她的耳鬓,在她耳畔不断的轻声唤着她的小名,清悦的语声已是沙哑,可他怕她就此睡去,再不能醒来……
忽见她长睫轻颤,似要努力睁开眼来,他刹时一喜,却又顿时慌乱,将她小心搁下,探手取过那搁在榻旁的银面具。
就在她睁开眼的那一瞬,他已将面具戴上,遮避了所有的慌乱情绪,凉淡的轻声道“好好歇着!”
昨夜她的防备,让他知晓,即便他容貌未毁,如今他在她的眼中也不过是阴狠毒辣的广陵王,再不是曾经那个可以相拥而眠的少年……
正要驱动轮椅离去,宛鸣已是捧了药汤而来。广陵王刚想伸手接过,却又将手握回轮椅的扶手,示意宛鸣放在榻边便是。
他想,既然她已醒来,便没有性命之忧了,还是离她远些的好。她终是要离开他的,与其在她离开后,再度遍体鳞伤,还不如,早将那些情愫全全收起。就如戴上面具,让人看不清他的喜怒哀乐……
冢宰神思渐渐恢复,瞅了下那冒着热气的棕黑药汤,思量该是止血愈伤的好药,难得捡回小命,不要浪费啊,遂要爬起来去端那药汤,却是牵动了伤口,痛得两行眼泪就那般簌然而下……
广陵王顿只觉一阵难忍的心痛袭来,情不自禁的抬臂将她扶住,小心翼翼的靠在榻头,端了药汤轻吹了吹,喂到她唇边,轻轻道“会有些苦!”
“你知我从来就不怕苦的!”
她笑着,便是仰头一口气灌了下去,却苦得小脸挤成了一团,这药倒是真苦涩呛口得很呢。口中却是被轻塞进一物,顿时一阵清甜溢了满口,压过了那就快将她呛出泪的药苦味儿。
她不由怔了一怔,甘草糖丸!?
记得曾在齐国乐陵郡王府时,他便常会亲自做些这种甘草糖丸来给她做零嘴,每每见她吧着嘴吃得开心,他便会在旁噙着温柔的笑意,眸光温润……
她以前还嘴馋得曾让前朝御厨出身的乳娘试图做来,可却就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那记忆中沁人心脾的独特清甜。
抬眼见那梨花白的身影已是驱了轮椅滑出了阁去,冢宰忙喊道“等等啊!”
广陵王犹豫一瞬,仍是停了车轮,却并未回头,语声如那过堂的秋风般凉淡,“若是道谢,就不必了!”
这份凉淡让冢宰刚想好的道谢言辞尽数全都哽在了咽喉,吧了吧仍残留着清甜的小嘴,可却觉着说不出那些甜腻的话来,倒是有一丝苦涩又回冲回咽喉,干脆直言道“我昨夜是想到你可能是齐国培养的细作,才吓了一跳啊!”……
见广陵王缓缓回过头来,眸光清幽的看着她,深寒的问道“是又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八十九 宫变
说这话时,广陵王看似沉静,双手却是暗暗紧握住了那轮椅的扶手,以撑住自己不显得慌张。此前不与她相认,也就是怕她会猜到他与齐国的关系,可果然还是瞒不住她的,她会不会因此对他厌恶鄙夷……
而听广陵王承认,冢宰倒是呵呵笑了起来,水眸闪亮,颇为得意,“那我‘当世小诸葛’还真是很有智慧呢,这都能一下猜到!”
广陵王却被她笑得越发纷乱起来,掉头驱了轮椅要走,却见她挑了挑秀眉,挑衅的睨着他道“若我没猜错,齐国定有下令让你取我的人头吧?呀,那你还不杀了我?”……
广陵王眸光不可察觉微微浮过清冷,齐国的肖太后的确是有下令诛杀周国的冢宰,所以,此前在不知她是小叶儿时,他也就顺了那宇文投的意思来了都城,企图杀她。
可既知晓了她的身份,如何还能容得他的小叶儿有半点损伤。只是这些囤在心底的苦涩念想,如何能启唇让她知晓,无言相对间,也只能以听不出语调的凉淡之声反问,“那你觉着我为何不杀你?”
冢宰伸出两个纤细的手指晃了晃,一本正经的道“本冢宰觉得只可能有两个缘由,一是齐国如今觉着本冢宰成了周国的大叛贼。眼下杀了本冢宰,不就是帮了敌国,那是何其愚蠢啊?所以呢,他们定是想让本冢宰投靠他们齐国,与他们一同颠覆周国,是吧?”
广陵王紧抿的嘴唇放缓,乐陵郡王高允此前密信中倒确实提及,有劝服这周国的“叛贼”投靠齐国的意图,可他却不知如何向她开口,眼下她倒自己先想到了。
他暗暗觉得一丝许久未有的轻松,轻点点头,驱动轮椅滑到榻边,玉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支颐,颇有意味的看着她,唇角含着点点笑意,道“‘当世小诸葛’果然很聪明啊,可你刚不是说有两个缘由?那第二个呢?”
冢宰却呲了呲牙,斜睨着他,贼兮兮的笑道“而第二个缘由嘛……呵呵,就是你喜欢我!”
广陵王心上一颤,这丫头还是如曾经那般看着乖巧,可偶尔却是逼人得很,好在有面具遮颜,看不清表情,只需语声凉淡些便好,“你想太多了,并没有这第二个缘由!”
“哦,真没有第二个么?我刚还高兴了一下呢!”
冢宰噘了噘嘴,失望的躺下,强忍着那伤口的巨痛,抖抖嗦嗦的缩进衾被里……
广陵王见她那玉雪小脸上失望的表情,心潮暗暗一涌,忍不得问道“第二个,你又有什么可高兴的?”
冢宰翻了个白眼,一副你傻啊的鄙夷表情,
“当然可高兴啊,一个阴狠毒辣的邪异修罗会为我倾倒,那我得多有本事啊!呀呀,想想就该得意呢!”
广陵王暗觉几许无可奈何的哭笑不得,这翻白眼的小模样倒也真是可爱得很,强忍住想抬手轻抚她脸颊悸动。
思量眼下还是将乐陵郡王的意图与她谈妥为好,如今周国不会容她,她若能与齐国合作,倒也免了她腹背受敌,
“乐陵郡王的确与我提及过,想与你合作一同对周。眼下,宇文投下旨要灭你九族,你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啊?不如,就应下乐陵郡王之意吧?”
满以为她会痛快答应,却是见她脸色刹时黯下,随手扯了扯衾被,掩了口鼻,只露出那精致的眉眼,一双水眸波光粼粼却直视着他,目光绝决的道
“虽说我叛了周,但我也是绝对不会投靠他们齐国的……
我娘亲可就是被齐国那肖太后害死的,齐国可是我的杀母仇人。我爹爹将独孤家交给我时,也交待过我,独孤家再无路可走,也不要投奔那齐国。
此前,我若不是逼于无奈,我也不会假意与他们齐国说什么里应外和的!”
广陵王玉白修长的手指暗暗紧捏住扶手,但不再说话,她既已打定了主意,他便并不想强迫于她,轻轻道了声“早些歇着!”,便是扶了轮椅转身朝后院桃花林缓缓滑去。
院中,夹着细雨的夜风搅起一阵潮湿的寒凉,那些以药水培养已开了数月的粉艳桃花,竟是经不得这一场秋雨,而开始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