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峥拖着云二一路从头吃到尾,每家都多少吃一口,就算是青菜也没有放过,这个时候,老族长让儿子从牛车上搬下四五坛子酒,一巴掌拍掉上面的泥封,看样子是不打算过筛子了,咕咚咕咚的倒进了一个大缸,每家都过来领一木勺,都是当家的过来。
见每个人都领到了酒,老族长运足了丹田气大吼一声:“奶奶的,咱们寨子也有童生了,过几年还会有秀才公!”这一声弄得山谷都有回音了。
“喝!”随着老人家一声令下,云峥也顾不得酒里的酒糟了,一仰脖子就灌下去了一大碗。酒不多,一人一碗就差不多没了,但是人们谈话的兴致却变得浓厚起来。
腊肉崇拜的看着自家少爷在人群里来回穿梭和人说话,自己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桌子上不知道是谁家的饭菜,少爷给每户人家都送了一卷子麻布,这已经是很重的礼了,如果不是这样的大喜日子腊肉一定会嘀咕一番的,不过今天没关系,都是该的,从这个月起,少爷每个月都能从县衙领到两百文钱,再加上三斗米,这是老主簿特意批给少爷的,能从官家领回钱粮,天大的荣耀呢。别人家只有往衙门送的份。
月上中天,谷场上的火焰才熄灭,到了这个时候云峥才明白乡亲们为什么会如此的看中一个小小的童生,豆沙寨算得上是一个大寨子,老族长当年就是因为不是童生,不识字才没有当上里长,以至于诺大的豆沙寨被那些小寨子的人欺负,划猎场柴山的时候都分不到好地方,更不要旱原上的闲置农田了,耕种那里的地是不需要缴税的,一年下来,收获的稻谷不比原下的地少多少。算是一门大进项。
现在好了,寨子里出了一个童生,听说还是案首,正经在县令家吃过烧尾宴的,最重要的是今年只有十三岁,将来要是考上秀才,定然会在县衙里担任职位,从今天起老族长就能挺直了腰杆子去找里长重新划分猎场柴山,旱塬上的农田也需要有豆沙寨一份,不给?你试试,等我家寨子里的小童生当上里长,你们村子休想拿到一分旱原地,敢把你们的猎场柴山划分到深山里去。
酒足饭饱各回各家,腊肉早早的回了家,把看家蛇放了进来,把云三清洗干净,被子找了竹子做的汤婆子暖的热热的,还烧了一大锅热水给少爷准备洗脚水。
云二望着殷勤的过份的腊肉说:“不对啊,你以前总是先管我的,今天怎么总是帮云大,他是大人不需要照顾。”
正在强行给云大洗脚的腊肉无奈的看着云二,擦干了手三两下就把云二脱了个光溜溜塞进被子又过来要给云大洗脚。
“好了,腊肉,咱们都是一家人弄那些虚头巴脑的事情干什么,日子还是和往常一样过,我的脚我自己洗,你吧云二照顾好就行。”云大擦干了脚随口对腊肉说。
腊肉感到很委屈,又不敢和云大争辩,只好抱着云二的衣衫去自己睡觉的地方。
“云二以后不能总是脱光了睡觉,箱子里有一件我以前的衣裳,你把他给裁剪了,给云二做一身内衣,那是纯棉的,很适合小孩子当睡衣。”
云峥最后交代了腊肉一句话,就钻进了暖和的被子里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这样纷杂的一天确实把他累坏了。
云家的灯火熄灭了,云大,云二都睡得很熟,月亮透过竹楼的天窗,照在腊肉苍白的小脸上,并没有让她的小脸苍白起来,反而照出她脸上的酡红,她睡不着,总是在想寨子里那些女人话,到底要不要钻进大少爷的被子里去。
第三十六章 草菅人命
云家的房子在飞速的长高,乡亲们自从听到云峥说他将在这间房子里教授寨子里的孩子们读书,而且不论谁家的孩子,只要愿意上学识字都能来以后,参与盖房子的人家明显多了起来,到了最后,几乎是全寨子的闲散劳力都搭了一把手,做梁柱的木料没有干透,这是上不了梁的,几个老人家硬是把自己准备做棺材的干木料贡献了出来让人做成梁柱架到云家的房顶上去。
会木工的已经在没日没夜的做家具,尤其是云峥设计的几种家具不但好看,而且耐用,山里面最不缺的就是木头,楠木做的桌子不需要上漆,拿水布蘸着桐油擦拭百十遍,它自动就会成为古铜色,放在太阳底下亮晶晶的。天然的木纹根本就不需要多余的装饰。
云峥瞅了一遍之后,就请老族长带着木匠把自己的这套家具再做一套出来,尤其是那张巨大的桌子要求木匠们一定要做到尽善尽美。
“啥?你要把这样的一套家具送给县令?”老族长吃惊的瞅着云峥,以为他在说梦话。
“没错啊,这么好的手艺,这么好的东西,不先送给县令家,如何才能卖上一个好价格,咱们豆沙县常住的富贵人家不多,但是商号买卖家非常多,这套家具会卖出一个天价出来的,我估计只要能卖出去两套家具,我们寨子一年吃的粮食也就有了。”
“啥?你要去做买卖?娃啊,这可不成啊,那是贱业,虽说赚的钱多,可是这样一来你就不能参加科考了,咱不干这活,不干!”老族长的头摇的和波浪鼓一样。
云峥没办法和老族长说北宋时期商人的地位已经很牛了,尉氏县的茶商马季良为了当官娶了外戚刘美之女为妻,得官光禄寺丞,并且被皇帝接见,这还是前二十年的事情,至于商人想要真正的进入仕途那是英宗以后的事情了。
读书无论在任何时代,都是一个很奢侈的事情,大宋以前只有士人之子方能入仕,到了现在这个时代,商人子女也有了入仕的先决条件,那就是财富,古语说的话啊,若无父兄经营事业于前,断无子弟入仕于后。云峥想要考个童生都几乎费尽了周折,想要东华门唱名,这个难度绝对不小。
云峥笑着给老族长说:“我如何能操持贱业,咱们寨子里很多人就能干这事情啊,小子只是将这套家具当成谢师礼大鸣大放的送到县令家,其余的事情自然会有商家找上门来,您只要咬死了价格不松口就行,桐油擦拭桌面这种秘方一定要保密,这样一来别人就算是学会做桌子也做不出我们这样的效果来,我听九叔说了,这个法子外人不知道。”
“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秘方外人怎么会知道,既然你想让村子变得富裕那就去做,我这就对寨子里的人下封口令,谁敢把祖传的秘方漏出去,就把他们全家撵出寨子。”
老族长说动手就动手,当天晚上就召集了村子里知道这个秘密的几个人把事情说清楚了,寨子里做家具,云峥起个头,卖一次家具,等商路畅通了,他就不沾这事了。秀才公也沾不得。
云峥现在有了大把的时间可以观赏这里的山光水色,至于云二现在整天趴在腊肉的背上的竹篓里,来往于桑田和蚕房之间,要嘛就拿着竹棍捅自家的猪屁股,看着猪满猪圈乱窜,气的腊肉只能把他从猪圈边上拖开。
云二不欺负云三,不欺负看家蛇,也不太欺负腊肉,但是对家里的老牛和猪就非常的不客气,害的老牛只要见了云二就会哞哞的叫个不停,拿绳子拴住老牛的耳朵当兔子耳朵玩的就是云二。
云大没事干也会扛着锄头去耕种哥俩的那一小块地,不指望有什么收成,只希望这片土地不要荒芜了,但是家里真正的劳力却是腊肉,她干活极为利索,每天不但要照顾云二,还要放牛,打猪草,洗衣,煮饭,照顾蚕房里的蚕宝宝,最重要的还要监督自家房子的建设进度。
一贯五买回来这样的一个宝贝云峥觉得自己赚大发了,传说中的海螺姑娘不过如此而已。这是一个勤快的傻姑娘,三月三的时候云峥给她和云二一人扎了一个纸鸢,俩个人头一回玩的忘记了吃饭,云二扯着自己的燕子纸鸢在谷场上奔跑,腊肉拿着自己的蝴蝶纸鸢舍不得放到天空上去,她很担心一旦蝴蝶飞上了天空就收不回来了。
给这个傻姑娘上了两回户籍都上不上,没办法,刘都头说的很干脆,僰人不能入户籍,县令大人甚至在想着把僰人已有的户籍都统统注销,这件事绝对办不成,除非云峥娶了这个女子。
“看吧,就知道你不愿意,你老弟年纪虽轻,却志向远大,娶僰人女子为妻的士人我是一个都没见过,你要是不想考试了,就尽管娶那个女人。”
云峥点点头说:“我要娶得女人必须是我喜欢的才成,腊肉是个勤快的闺女,我就是不愿意委屈了她,这才想起来给她上户籍的。
我就奇了怪了,腊肉和我们一样都是黑眼珠,黑头发,黄皮肤,和那些花毛的胡人有天与地的差别,你怎么就能分辨出她是僰人?”
这个问题已经存在云峥心中很久了,终于找了这么一个机会问了出来。
“亏你还是读书人,告诉我你的顶门有几个漩?”
“一个。”
“这就对了,我也是一个。”
“很稀奇吗?”
“不稀奇,问题是僰人的顶门上张着俩个漩。”
听完刘都头不负责任的解释,云峥大大的咽了一口唾沫问刘都头:“你就是这样确定腊肉是僰人的?就是因为她脑门上长着两个漩?”
“当然如此,这就叫做证据确凿!”刘都头扛着大包的货物走进了山谷,他的生意做的越发的大了。
“刘爷,我想踢你一脚,你不许还手如何?”云峥好不容易控制好身子不让自己打摆子,高声问已经钻到草丛里的刘都头。
第三十七章 害死人的范仲淹
云峥放下手里的书卷,看着面前林县令让自己看的札记,不由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想要读书致仕真的很难,光是察举这一条就足够要了自己的老命了,还以为大宋的考试和明清一个摸样,只要闷头考试就好,谁知道这里面的水会如此的深。
自己参加童子试其实就是获得了参加县学的一个资格,甚至不用考试,只要县令点头就行,看了林县令的札记云峥才明白,大宋这是要求每一个读书人都成为圣人,不但要毫无瑕疵的身份,还要有在学校上课的记录,虽说察举的名额也需要去成都府考试,可是自己怎样才能从县学进入府学就读呢?
范仲淹的庆历改革失败了,就在去年他老人家为了安慰自己倒霉的伙伴滕子京,特意写下了千古名篇《岳阳楼记》。
这是一个非常受人尊敬的改革者,也是一个纯粹的圣人,但是他老人家在前年颁布的新学政依然在有效的运转着,县学必须满两百人方准办学,就这一条就让云峥感觉头顶暗无天日。
豆沙县人口本来就少,大部分还是异族人,放眼望去有资格参加县学的只有一十六人,这十六个人中八位在县衙里当差,一位读书读傻了,只能在家里种田,就是光岭村的那个,剩下的几个有的在做生意,只有两个在州学上学,就像萧无根一样,难怪这家伙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他早就知道自己没有能力进入州学,最后参加贡举。
府试,院试都是进入公学必须要走的路径,可是豆沙县连县学的资格都没有,自己凭什么去参加府试和院试?还以为十五岁是一个年龄门槛,看了林县令的札记才知道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年龄限制,萧主簿告诉自己十五岁才能参加府试,院试根本就是一个善意的谎话。他以为等自己大上两岁就会知道人世的艰辛,也就明白他说谎话的苦衷了。
云峥一轱辘坐了起来,瞅着外面的青山眯缝着眼睛一想到老主簿说这些话的时候会用何等怜悯的目光看自己,怒火就像火山一样的爆发开来。
老子知道天道艰难,所以从来不会拒绝任何好意,但是在万物都为刍狗的世道里绝对不接受任何的怜悯,种地打猎并不丢人,自己也只是把科考当成一块加入士大夫大军的敲门砖只是想给自己和云二的生活多加一份保障而已。
可怜的老族长以为能参加察举就会成为人们口中的秀才,殊不知,云峥现在就能以秀才自居,蜀中无大儒,这是一种蜀中的悲哀,自从杨雄一家子被杀光之后,蜀中基本上就只剩下绸缎商人名闻天下了。
苏轼今年七岁,苏老泉现在依然在努力的进行科举中,马上就要迎来他的第三次科举失利。这些事情云峥都知道,可是有什么用?
“先履行而后艺业,先策论而后诗赋”,云峥喃喃自语的念叨着范仲淹老先生对读书人的要求,脸上就的苦涩之意就更加的浓重。
“游学啊!自己上哪里去游学?带着全家游学?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求真,求实,范老先生,你害死我了!”
云峥抛开书本,仰面朝天的躺在地板上,痛苦地呻吟,云二爬过来感受一下云大的鼻息对一脸担忧的腊肉摇摇头,意思大哥已经能拉去埋了。
不过!好像还有一种考试,那就是锁厅试!前提是自己必须是官,还必须是流内官,只要混到萧主簿的位置上就能参加锁厅试了,老家伙有推荐自己参加县学考试的资格,就说明这个老家伙有参加大考的权利,只要将官职放下一段时间,就能去参加考试了。
这个好像比较容易,可是当云峥看到自己小了一号的手掌的时候,就郁闷的想要吐血。
年纪确实小了些,既然自己的生存已经不成问题,现在想得太多没有多少好处,云峥从来就不是心胸如海的人,但是他知道取舍。
想不通就先不想,自己先在大宋先把人做好再说,至于参加解试以后再说。云峥不认为自己会比苏老泉聪明多少,自从朝廷不考诗赋,开始考策论之后,自己作弊的法子就用不上了。
出了竹楼心情顿时就好了起来,自己的面前已经矗立起来了三间青砖瓦房,苍耳正在房顶铺瓦,一正扣,一反扣,整齐的如同鱼鳞一般。
几天没有出门看自己的新房子,没想到已经到了上瓦的时候,看着瘸子站在底下抱着一摞子瓦片随手一抛,屋顶上的苍耳似乎看都不看随手一抓,就将这一摞子青瓦牢牢地控制在手里,一动一静之间极具美感。
云峥来了兴致,也抱着几片瓦往房顶上丢,结果不是扔高了,就是仍低了,活没干多少,瓦片倒是摔碎了好几块。
这就被人家给撵出来了,走出来寨子的大门,云峥沿着小河溯流而上,很想去看看自己出现的地方,到底还会不会有什么别的惊奇。
走到了山口,就听见腊肉在后面喊:“少爷,不要去,山谷里有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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