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都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叶包,放在云铮的手里笑着说道:“有意思的小娃娃,不错,这里有半只鸡,算是犒劳你的,皇帝还不差饿兵哩。”
不等云铮拒绝,刘都头就吼了一嗓子,带着衙役下了楼,又骑上自己那匹可笑的滇马顶着小雨再一次没入了青雾。
云铮扶着苍老,送走了刘都头又回到竹楼,这一回竹楼里就不像刚才那样压抑了,苍耳,小鼠,还有三个妇人都围了过来,唧唧喳喳的问个不停。只有小鼠看着荷叶包流口水。
云铮打开油纸包,将半只鸡撕开,鸡胸脯肉双手捧给苍老,苍老哈哈一笑,接过来就吃,云铮又把鸡腿撕下来用荷叶包好准备带回去给云坚强,剩下的那点鸡肉就全部给了迫不及待的小鼠。
苍老抹了一把嘴上的油拉着云铮的手说:“咱们寨子总算是出了一个拿笔杆子代替脊梁的孩子,好啊,爷爷没看错你,明天就跟着爷爷去豆沙关工地,云二就放在这边,家里人看着不会出岔子,劳役一做就是四十天,早出晚归的你也没办法照顾他。”
云铮再一次谢过苍老,担心云二一个人在家出事,连忙告辞回家。
回到家的时候,发现云二,云三正捂着被子说话,听不清楚说些什么,狗叫的声音很大,云铮先给火塘里丢了一些干柴,开始煮饭。
“大哥,你真的要去支应劳役?我听宝姑她们说很苦,还以为今年不用支应劳役,谁知道还是来了,你能不能受得了啊?实在不行我们就走,去大城市我们的活路会宽广的多,以你的本事,弄口饭吃不难。”
云二抱着黄狗担忧的对云铮说。
云铮继续做饭,从怀里掏出那支鸡腿,穿在树枝上放在火上烤热了以后塞给云二说:“这些事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你现在的任务是赶快长大,以后不能再说这些没心没肺的话,男子汉总是要有担当的,我们拍屁股走了,你让苍老怎么办?你以为那些差役说少一个人就拿老族长去顶的话只是随便说说?我们好不容易有了户籍,现在离开就是逃户,抓到后会被编成军户,下场更惨。”
云二知道云铮是个什么性子,嘴里嘟囔了一句,就开始抱着鸡腿啃,一只鸡腿怎么也不够云大,云二,云三吃的,云大也就吃了一小条,其它的都进了云二和云三的肚子。
“大哥,其实我现在挺满足的,真的,比我以前过得日子好多了。从没有人愿意为我去吃苦,只有大哥你,我知道,要是没有我拖累,你一定不用吃这样的苦头,也不用去搬石头了,更不用为了那个没用的户籍去拼命。”
云铮奇怪的看了云二一眼说:“谁说我是去吃苦的,你大哥我要是连一个劳役都逃不掉,这么些年的社会白混了,以后少说恶心话。”
云二一下子从被子里钻出来跳上云峥的后背,死命的拿着小胳膊想要把云大活活勒死,他刚才真的以为云峥会去搬石头,心里难过到了极点,谁知道这个家伙就等着看自己的笑话,气死人了。
云二的小胳膊能有多大的力气,云峥毫不理会,继续坐在火塘边上,搅着陶罐里菜汤,任由云二在自己的身上胡闹。
云三帮着云二叫了两嗓子,见没人理会自己就把下巴搁在前爪上打了个哈欠,继续闭目养神。
窗外的冻雨还是在不急不缓的下着,只是竹楼里的寒气,似乎被米饭的香气全部驱逐了出去。
第十章 豆沙关
冬日的寒雨如泣如诉,缠绵的让人火冒三丈,刚刚烘干的衣衫不一会就能攥出水来,湿漉漉的裹在身上让人动一下都难受。
云铮从牛车上跳下来,牵着牛来到棚子底下,拿着麻布先给牛擦干,自己满脑袋的雨水先不忙着擦,到了这里他才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牛比人更重要,帮厨的几位妇人帮着云铮从牛车上往下卸糙米,其中一个妇人见云铮浑身泥水,就抱怨说:“怎么能把蓑衣盖在糙米上,这些米没两天就会被吃完,淋点雨也不要紧。”
云铮从牛车上卸下来一小篮子鸡蛋,笑着对妇人说:“不打紧,这些都是给人吃的,怎么能见水,见了水之后岂不就成了双蒸饭?大家伙都在下苦力,吃不饱会出人命的,前几天伙食尾子还有一点剩余,我就买了一点鸡蛋,给大家弄点甩袖汤喝,暖和暖和。”
妇人呵呵的笑道:“还是你有法子,往年光是糙米都不够大家吃,你硬是操持的大家有饭有菜,现在还要做汤,在这么下去工地上的日子就成了县老爷过的日子了。”
云铮苦笑一声,也不知道那些官老爷是怎么给的供应,糙米给的很少,可是盐菜却往死了给,也不知道是那一年腌的盐菜,黑乎乎的一大坛子,管库的还说不够了尽管来拉,云铮瞅了一眼封条,上面有武胜军的印记,不用说这是从军队里淘汰下来的。
没办法,云铮就拿盐菜和山民换糙米,换一些荤油,山民们只要有盐吃就是一件大好事,哪里还会去挑捡,这倒让云铮捡个大便宜,他负责的这一百多名劳役对自己的伙食非常的满意,也难怪,有米有菜的谁都说不出个不字出来。
山民其实就是逃户,他们躲在山里不出来,自耕自食,听起来似乎逍遥自在,实际上天天都在生死边缘打滚,和大山斗,和野兽斗,还要和山里的盗匪斗,在山下打了一个月的交到,云铮硬是没见到一个上了年纪的山民,他们活不过三十岁的。
喝了一大碗的甩袖汤,云铮才感觉到身体有了一点暖意,甩袖汤还是自己教会这些妇人做的,只需要一把木薯粉,一个鸡蛋就能做出好大一锅汤来,再随便撒上一点青菜沫子,不但看起来好看,味道也不差,就是没什么营养,骗骗嘴而已。
收工的铜锣响了,劳役们一个个鬼一样的从雨地里钻进了棚子,围着火塘打着摆子不愿意离开,掌勺的妇人就抡着大勺子开始撵人。
“围着火塘还想不想吃饭了,小相公看你们可怜,今天给大家伙准备了好吃食,有鸡子呢,多喝一口,去去寒气。”
憨厚的苍耳差点被挤到棚子外面去,云铮就拉着他坐到自己的破桌子后面,这里好歹能背背风,给他端了一大碗汤,说不到优待,只不过上面薄薄的蛋花稍微多一些。汤很多,苍耳多喝了一碗,肚子里没食,装满了清汤,一动弹肚子就咣当咣当的响,就像刚刚喝完水的大牲口,没人笑话,都一个样子。
这里的糙米饭,云铮从来都不限制,加上两条子盐菜他们能吃一大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云铮发现自己的饭量也在猛增,人头大的粗瓷碗,自己吃两碗不在话下。
来到工地上已经一个月了,刘都头总共出现了三次,没想到今天他也过来了,看看劳役们的饭碗,满意的点点头,又从锅里舀了一勺子蛋汤尝了一口,眼睛不由得发亮,给自己装了一大碗,坐在云铮的破桌子上边喝边说:“走了一大圈子,就你们这里看起来像个活人待的地方,小子,丈量土方的活计会不会干,如果会干就跟我去丈量土方,这活不让你白干,一天五十文钱。”
云铮笑道:“您这是要重新挖沟啊,小子自然会干,不但会干,小子还知道您准备要在半山挖渠,山上堡垒里的积水排不出去,现在是冬日,这点小雨就涝了,要是等到春夏大雨,哈哈,山上就有热闹看了,说不定咱们冬天干的这些活就白干了,都得被雨水冲垮。”
刘都头闻言放下手里的碗,在云铮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笑道:“就你鬼机灵,奶奶的,读书人就该是你这样子的才是,赶紧想个最省钱的法子,这是多出来的活计,上面不给钱,想出来了,俺老刘犒劳你。”
“其实啊,山上的积水没必要清出去,豆沙关北坡就这么一个山头,山势险要易守难攻,所以大人们才要在这里建立堡垒,和豆沙关形成守望相助之势,可是啊,山上缺水,这就注定了这座山头不能守得长久,如果我是敌人,在兵力允许的情况下就围住这座山,不需要多久,十天足够了,这座山就会不攻自溃。”
刘都头搬起云铮的脸戏觑地说:“没看出来,咱这里还有一位兵法大家,你倒是说说,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让俺老刘好好的涨涨学问。”
云铮说书先生一样的拍一下桌子道:“储水的地窖,要是挖渠,这条渠总长不会少于三里地,按照现在的进度,您最少要干一个月,如果您把山上的那个涝池子利用起来,就没有这个忧患了,三五天就能清出来。下大雨的时候雨水会流进涝池,你就不用担心雨水冲进下面的堡垒了。”
“胡说八道,山上哪来的涝池,要是重新修涝池,老子不如挖渠,至少不用凿石头铺池子还以为你想出什么好法子,原来是个费钱的法子。人家豆沙关的统制都没有发话,我们操的哪门子的心,干好自己的活计最重要。”刘都头有点失望。
云铮猛烈的拿着头撞桌子,梆梆的响,刘都头抓着云铮的脖领子把他提起来说:“好好说话,发什么脾气。”
“老天爷啊,豆沙关把守五尺道已经上千年了,经历了秦汉,三国,两晋,唐这么多年,诸葛亮都曾经屯兵于此,那么些名臣勇将难道就不知道利用这座山头?唐人袁滋的摩崖石刻就在路边上,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这座山头上有一个青石砌就的涝池,他老人家还在这里洗过脚,我就不信,这些年过去了,那些石头就会变成土。”
第十一章 吹牛皮
刘都头挠着后脑勺狐疑的看着云铮问道:“你说路边上的那个石刻?老子从小看到大,为何我就不知道上面写着奶头山上有一个涝池?”
云峥再一次开始拿头撞桌子,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刘都头诉说,袁滋老先生把这座山叫做深秀峰,这是一个多么雅致的名字,要是和刘都头一样在自己的文章里写上。老夫今日登上奶头山……云峥不知道风流浪漫的唐人有没有这个胆子,自己打死也写不出来这种丢人一丢就是上千年的文章。
“好好说话,要是真有这东西,咱们就能把这个活计接过来,县令大人虽然小气,二三十贯钱的工钱还是会给的,这是额外的活计,难道他真的要老子垫上不成?”
刘都头拖着云峥就上了山顶,指着山顶的空地问云峥那个涝池在哪,袁滋先生既然说能在这里洗脚的时候看见小河,小河在北面,他坐的地方必然就在南边,劳役们按照云峥的指点清除掉那里的野草,刨了俩锄头就碰到了青石。
刘都头吩咐劳役们抓紧干活,不一会这里就出现了一个满是青条石铺就的大坑,刘都头笑的非常得意,吩咐劳役们把这里重新埋好,自己还抓了几把青草扔到土坑上方,用力的在云峥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说:“给谁都不要说,这是老天爷施舍给我们的钱财,小子,好本事,五贯钱,老子买下你这个主意了,以后这法子就是老子的了,不许给外人说,让俺老刘也装一回兵法大家。”
云峥听到刘都头的话又准备那头去撞树。
老刘一把拉住说:“嫌少啊,八贯钱不能再多了,老子的弟兄们还要吃饭呢!”
“你这是害我啊,刘头,容我和你的弟兄们一样喊你一声刘头,你觉得这样做合适么?”云峥的问话把老刘问傻了,捉摸了半晌才说:“给你钱怎么就是害你了?”
“我今年十三岁,我弟弟今年三岁,你让我们兄弟两拿着五贯钱放在家里?我们哥俩还活不活了?五贯钱能卖一头上好的大牯牛,为了这点钱想杀人的不会只有一个两个吧?你这还不是在害我怎么才算是害我?”云峥愤怒的对着刘都头吼。
老刘眨巴了一会眼睛总算是弄明白了,蹲在云峥的面前说:“小子,你现在才真正的让老子对你另眼看待,色是刮骨的钢刀,财是催命的毒药,这个道理很多人都知道,可是临到自己眼前能把握住的可没几个,你说,对你怎么个谢法,俺老刘虽然粗俗,巧取豪夺的事情还是不做的,你聪明些,想一个稳妥的法子告诉我。”
云峥朝着刘都头拱手道:“也就是您小子才会这么尽心,换个人,小子一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是您好人有好报,就当是小子感谢您让我当账房,免了劳役。”说着话伸手捞了一把雨水放到老刘的面前又说:“这是什么?对我来说这就是催命的阎王,一半天的我还能抗的住,一个多月啊,整日里淋雨,再好的身板也扛不住,这些天埋到壕沟里人小子看见了,十六个人啊,哪一个都比我强壮,我要是出了事,家里的幼弟也就活不成了,虽然您不在乎,只是举手之劳,但是对小子来说,区区五贯钱买两条命值了。
实不相瞒,小子没打算就这么把这条命交代出去,我以后还要去考童生,还要去考秀才,如果祖上积德,就是东华门唱名,小子也想踮着脚尖够一够。
家师乃是隐士,小子学的虽然都是一些杂学,却是最高深的学问,单纯以算学来算,不是小子吹嘘,这个世上找不出比小子更强的几个人来。
只可惜以杂学进士不是小子想要的,现在小子回到故土,就是想真真正正的从童生做起,一步步的完成小子的理想,童生试只不过考校一下四书五经的掌握程度,只需要死记硬背即可,算不上什么难度,如果刘头能帮小子找到五人联保,能参加考试小子就感激不尽了。”
刘都头的眼睛都要裂开了,结结巴巴的咽了一口唾沫对云铮说:“你想东华门唱名?”
云峥点点头说道:“有何不可,家师说过,大宋朝的抡才大典说到底只是一个笑话,几篇文章就能定人的生死福祸,两首诗赋就能让人青云直上,何其的草率,我身为弟子的,自然要去印证我恩师的这句话的正确与否。
县试在二月,府试在五月,院试在八月,我想试试我能不能在一年之内连过三关,拿一个秀才的名份回来,请刘头助我一臂之力,云峥定不会忘记你的恩德。”
刘都头的眼睛已经突的没法再突,所以他就长大了嘴巴,斗笠上的雨水流进了嘴巴也不知道遮掩,他已经彻底的被云峥的一番话说得失去了思考能力。
老天爷啊,这里有一个疯子说自己要一年之内连过三关,完成从白丁到功名的转变,老天爷啊,这个疯子说什么?抡才大典是个笑话?神啊,东华门唱名的都是文曲星啊,他竟然说不算什么,天爷爷啊,知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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