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在意。没有人知道,她为了这一天付出了多少努力。并不算聪明的她想要靠近“天才”,偏偏只能选择“好好学习”这样一个最没有优势的方式。随之而来的便是各种各样的参考书、越堆越高的用来演算草稿纸……她甚至选择了一种让自己望而生畏的方式学习英语:背词典。
她的手茧越写越大,手指变形得越来越厉害,中指上的沾墨水渍还没洗干净就又沾上了新的,每天都是早起晚睡。
入江直树一步就能走到的地方,安井夕夏可能要跑十步。很辛苦。她不是没有过动摇。
每天回家的路上她都要途经另外一所中学,常常会遇到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女孩们放学出来。他们三五成群,一路打打闹闹、嗔怪或者大笑,结伴一起去吃拉面或是去选购喜欢的饰品……她无数次这样远远地凝视着这些素不相识的同龄人,看到他们因为功课、生活、恋爱而开心或者烦恼的面孔,觉得他们都活得那么生动。夕夏就像个旁观者一样,带着一丝微微的遗憾和羡慕路过他们身旁。
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她也想要这样鲜活美好的青春啊。为什么她要这么辛苦?
这种不平衡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闪现,可是很快会消失,因为她会想起脑海里那个仿佛凝聚着某种光芒一般的入江直树,和样貌平平、家境平平、性格有点内向、不会说好听的话的自己;她会想起无论怎样努力都没能考到第一名的自己曾经在深夜里痛哭流涕,在日记里写下一句:
“你太明亮了。明亮到我一看到这个永不发光的自己,就会感到绝望。”
然后她回到家,安静地坐在书桌前,一遍又一遍地演算数学题。
一遍又一遍的,演算着她乏味的青春。
毫无怨言,不会后悔。
对于所有的旁人,是不会明白她有多珍惜这个姗姗来迟的第一名的。
“安井?”
有男生叫出夕夏的名字,把她从思绪里拉了回来。找准声源然后回头,看到的是同班的渡边一脸阳光的笑。
“啊,是渡边君。”夕夏有点意外地笑着,跟渡边纯一打了招呼,“你也下来透气?”
“是呀。你好像对此很惊讶?”
“唔……因为渡边君你好像一直都喜欢在课间看书来着,我很少在室外见到你呢。”夕夏有点尴尬。渡边纯一学习也很努力,从未见过他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但因为入江直树的存在,渡边总是考第二名。今天的情况似乎更糟糕了,她作为并列第一名,渡边只有第三名可做了。
幸好渡边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哈哈,我在大家眼里是这样书呆子的形象吗?”渡边不好意思地搔搔头,“不过说起来要恭喜你啊,第一名。”
“哪里。”夕夏觉得脸发烫,慌忙微微鞠躬。
被叫成“第一名”还真是不习惯啊……因为入江直树,“第一名”这三个字仿佛都被镀上一层传奇的光辉。而现在她也成了分享这光辉的人。
“安井想考哪所大学?”
“诶?”夕夏对突如其来的新话题有点意外。不过仔细想想,其实也在情理之中。大家都是高中三年级的学生,明年二月份左右都要开始大学入学考试。
“我大概会回关西去吧。大阪大学或者京都大学之类的。”
“这样啊。”渡边的语气中似乎有一丝隐隐的遗憾,“我以为你会想考东大呢。”
“啊呀。”夕夏急于否定地摆手,赧然笑道,“阪大和京大也都是实力很强的学校,我也要很努力才有可能考上。东大只有入江那样的天才能考上吧,我肯定不行啦。”
渡边也是爽朗地一笑:“说的也是。入江那家伙一定会考东大的吧。听说他父亲也是东大毕业的呢。不过安井不想上东大还是真是让我意外呢。其实我觉得你可以试试看,有机会的。”
夕夏心底滋生起一波一波的酸胀感。要更加用力才能维持住脸上的笑容。
【我想和入江君一起上东大。】这样的话还是不敢说出口啊。
“嗯,东大对我还是……有点高不可攀吧。所以真的一点也不想去呢。”夕夏尽量轻松地笑着。
这样渡边是不会看出什么的吧。会觉得我心里完全没有想过要考东大吧。
——可是明知道那是你要去的地方、我怎么可能不想去呢?
只是我真的能做到吗?
可以就这样一直跟在你身后吗?
正想着,突然听见渡边纯一饶有兴味地说:“那边那个不是给入江递情书的F班女生吗?”
“诶?”
情书?F班?
入江直树头脑好、样貌好、人高高瘦瘦又干干净净的,而且擅长运动。虽然知道喜欢入江的女生肯定不在少数,却没有想过会有人给他写情书……那么入江呢?他收下了吗?接受了吗?
——那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好像心跳起来、但是却再也不会回落似的。
“入江君……他接受了吗?” 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自然了。入江一贯看上去很冷静,应该不会头脑一热就答应了吧?而且圣?都南学院一直是按成绩来分班的,入江所在的是成绩最好的A班,安井夕夏当时转学的时候也是参加了入学测试才转入这个班的;而递情书的女生是F班的,可是最差的班级啊。入江是不会和这样的女生交往的吧?
可是,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答应了呢。
安井夕夏觉得自己紧张得快要哭了。
拜托,给她一个她想要的答案。说他拒绝了吧。
“——入江啊。”渡边笑了两声,遥遥地凝视着那个F班女生,“那家伙冷着脸,看都没看人家一眼,说了一句‘我不要’就走了。其实我觉得这样做挺不合适的吧?虽然是F班的,再怎么说也是女孩子,就这样把人家晾在校门口了也太不给面子了。不过的确是入江会做出来的事呀。”
心脏终于安稳地跳回去了。
“渡边君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松了一口气。
“昨天早晨那女生堵在校门口递的情书,那人来人往的,入江又那么招眼,我估计这会儿全校都传遍了吧?怎么,你没听说吗?”
“啊?……呃,好像听人提起过,但没什么印象了。”
其实,根本没有听人提起。
一直以来只想着怎样才能追赶上入江,对其他一切都是漠不关心的,所以有时候甚至连他身边发生的事情都忽略了。
夕夏又朝那个女生多望了两眼。但是她下楼来的时候没有戴眼镜,看不大清楚。
会是怎样的女生?可以知道的是她成绩一定不好,但是其它方面呢?漂亮吗?温柔吗?
心里升起一种很微妙的情绪,仿佛沾染了不干净的色彩和味道。不舒服、令人厌恶、不想再听说关于这个F班女生的事情……
她很讨厌这样的感觉和这样的自己,但是似乎又无法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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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咯。”
“Bye。”
下午放学,和要好的同学道过再见,夕夏还要留下来打扫卫生。
忽然想起一年级的时候,有一次轮到自己和入江直树一起打扫卫生。那时候自己理应对此有期待的,毕竟是为数不多的独处的机会。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紧张得想逃跑。更不巧的是,夕夏那天是生理期,肚子整整疼了一天。
夕夏实在不愿意因为这种理由偷懒、把所有工作都推给入江做;那时候是冬天,天很早就黑了,她也不想拖累他晚回家。于是她强忍腹痛坚持着,可是连弯腰都很困难。寒冬腊月,额头上竟有汗珠渗出来,用手一抹是冰凉冰凉的。
“还没弄完吗?要不要我帮忙?”入江都打扫好以后,过来和夕夏打招呼,声音还是一贯有点冷清。
“啊……我太磨蹭了,抱歉!”她慌忙站直,突然的一波绞痛袭来,疼得她咬了咬牙,“天都黑了。入江君打扫完就先回家吧,不用管我了。我的部分自己会打扫好的……”
那时候入江好像想说什么,但是又停顿了一下。他轻微地皱了皱眉,问她:“你一个人可以吗?”
“嗯,没问题。”咬牙。
安井夕夏没有发觉她的身体绷得颤抖了一下。
入江兀自看了她一会儿。夕夏被他看得脸有点发热、匆忙低下头去。
“那好吧。你打扫完也早点回家。再见。”
“嗯,明天见。”
强颜欢笑地送走入江,夕夏去了一趟卫生间。真的好疼啊,为什么女孩子要受这个罪?她每个月都觉得自己腰以下的部分像是在醋缸里泡软了、还有锥子在上面拧似的。
“啊……好吓人的一张脸。”夕夏一到卫生间就瞥见了镜子里惨白的自己,苦笑着自语。因为不方便,在里面磨蹭了一段时间才艰难地回来继续打扫。进了教室,一眼就瞥见了讲桌上放着一个水杯。
杯盖虚掩,还冒着热气。
“呃?”怎么会多出一个水杯?
她走过去,看见水杯下面压着一张便签,上面端正的笔迹写着:
“多喝点热水。”
没有署名。但是夕夏猜到是谁。她拿起烫手的水杯,像是面对一件宝物一样,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
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安井夕夏却好像看到了橙色的天幕升起,心里某个地方被这样温柔的暖色缠绕住了。
那天打扫完卫生的夕夏将入江的水杯放回他的座位,又在他留的便签上补写上一句:
“我没事。谢谢你。”
夕夏心底生出夏天的小溪一般轻快的欢乐。
她将便签放在入江的课桌抽屉里,走到教室门口又停住了。
——这是入江写给她的、来自他的唯一的东西。她想要把这个留下来。
夕夏想到这里就折返回来,将那张便签拿了出来,仔细地放进了钱包的夹层里。
☆、章·叁
『呐,入江君。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永不到来的黑夜吗?』
『我就是这样深信不疑的。因为你像一颗星星一样,永远在散发光芒呢。(笑)虽然我只能远远地看到你的背影,但是很明亮,足够照耀到我了。』
『和你相遇之后,我从来没有遇到过黑暗。』
『迄今为止都非常感谢你,这样引领着我向前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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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的生活的确很难熬,可其实也过得飞快。夕夏掰着手指算总觉得留给自己的复习时间很少,这让她倍感不安。一晃十月份过去又结束了一次月考,只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准备联考、紧接着二月份左右就是入学考试……想到这里,她就希望高三这种辛苦的煎熬能更长一些。
“啥?你还想把高三拖得更久哦?我真是太佩服你喽!”餐桌上的姐姐响子听到夕夏这种想法,本能地蹦出了关西话来表达她的惊讶。
夕夏有点忧伤地托腮:“没办法呀,我觉得没有把握,当然想多点时间复习嘛。”
“你也不用太担心啦,你成绩这么好,考京大和阪大应该没什么问题呀。”
“可是我想考……”
想考东大啊。
“想考什么?”
“没什么……我吃好了。”夕夏双手合十,以非常虔诚的感谢结束了早餐。
“这就吃饱了?”响子看向妹妹,“你吃得太少啦。准备入学考试多辛苦啊。”
“我多吃一点也可以,那要姐姐你下次要把早饭做得好吃一点才行啊。”夕夏耸耸肩。响子姐姐的烹饪技术实在不怎么样,好在她的午饭可以在学生食堂吃、晚饭是等母亲下班来做。
响子皱眉:“有这么难吃吗?我的厨艺一点也没有进步?”
夕夏已经收拾好东西就要出门,听见姐姐的问话,笑着回答:“我都忘了呢姐姐,不能对你抱有太高的期望的。你只要不往我的午饭里放蚯蚓我就很知足啦!”
——在妹妹的便当里放蚯蚓曾经是响子的杰作之一。在夕夏的记忆里,比她大八岁的姐姐安井响子一度是全世界最大的灾难。“善解人意”、“懂得照顾小朋友”、“可以交换心事的姊姊”这种形象都只存在于别人家的姐姐身上;而响子姐姐的爱好是:给时年五六岁的妹妹化很丑的妆再带出去逛街,睡前给妹妹讲鬼故事,以及扮成《名侦探柯南》里的黑衣人、半夜站在妹妹床前等着吓死她。
“蚯蚓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嘛。”响子懒洋洋的,像是撒娇一般地拖着长音,“那次我还被妈妈骂得很惨呢,整晚都在跟她保证再也不敢啦。”
夕夏无语:“可是之后你又放了一次。”
“呃……是吗?”响子尴尬地摸摸下巴,“不要在意那些小事……那时候我跟男朋友吵架心情不好嘛。什么时候你有男朋友就会懂啦。”
——男朋友吗?夕夏有点入神。实在没办法想象自己会喜欢上除了入江君以外的男生。可是要入江做自己的男朋友大概是不可能的吧……
这么想着就有一点点沮丧了。
害怕响子看出端倪,夕夏赶紧打起精神:“我出门啦。”
“路上小心。”
安井夕夏原本以为,这会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上午,如果说有什么缺憾,仅仅是吃了响子姐姐做的不大好吃的料理而已。但是她到了学校才知道,这是爆炸性的一天。
上学路上因为一点事情耽搁,夕夏到校比平时晚了一些。校门已经开了,布告栏前面也挤满了人。
“明明后天才是出榜日啊……”她自言自语。除了月考成绩的百名榜,还有什么事情值得这所学校的学生在那里挤得像鱼罐头一样?夕夏不是爱管闲事的人,除了考试和入江直树,她一概不关心。本想直接进教学楼,经过人群的时候却听到了耸人听闻的字眼:
“同居了?!”
“和F班的女生?……差的也太多了啊?!”
“他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以及若干女生像是丧偶一般的痛哭的声音:“我的入江啊!”
同居?F班——入江?!
“不好意思,请让一下……请让一下!”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力气,夕夏竟然挤进了人群,她早饭明明没吃饱来着。
映入眼帘的,是布告栏上几乎晃到她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