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中枢。其在任职民部侍郎期间以“貌阅法”刮户刮田,增加了帝国财政,推进了改革,但得罪了世家豪望,成为众矢之的。如今出任御史大夫一职,主掌御史台,可以毫无忌惮地打击对手,自此更是千夫所指,权贵官僚们对其恨之入骨。如此人物成为当朝“五贵”之一,直接参与中枢决策,其权势之大可想而知。
裴弘策的先祖一直在关中为官,历任拓跋氏的西魏、宇文氏的北周,乃至今日帝国,他是根正苗红的关陇贵族,顺风顺水。当年裴弘策曾帮助裴世矩经略西土,主掌西域都尉府,后来回中枢出任将作监官长将作大监,又检校河南府赞务。将作大监就是过去的将作大匠,是中央台阁五省三台九寺五监的五监之一。河南尹与京兆尹并列,在帝国政治经济中枢已经转移到东都的情况下,河南尹实际上就是京畿重镇,今日河南尹由越王杨侗兼领,所以实际上主掌河南尹行政事务的就是裴弘策这个河南赞务,不但直接参与尚书都省的国策议事,还有权直接向皇帝奏报。
裴南金,江左旧臣,现为礼部尚书膳部侍郎,是尚书台三十六侍郎之一。他的父亲叫裴政,也是江左旧臣,为先帝所欣赏,先出任东宫的太子率更令,这一职务相当于中央台阁的光禄、卫尉,主宫殿门户及赏罚事。后来出任东宫左庶子主掌东宫门下坊,东宫门下坊是太子的决策机构。裴政刚直,得罪了太子,被赶出了东宫,结果因祸得福,逃过了太子废黜一劫,其子孙理所当然得到今上的重用。
裴虔通,监门直阁,监门府的副官长。左右备身府和左右监门府都属于禁军系统,备身府侍卫左右,监门府守卫门禁。备身府和监门府的正官长是郎将,副官长就是直阁。直阁,顾名思义,就是直达台阁,出入禁中,是皇帝的绝对亲信,不但日夜随侍在皇帝左右,还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
就以裴氏这五个权贵来说,两个人直接参与中枢决策,还有三个人可以对中枢决策产生影响,但这五个人有一个是山东旧臣,两个是江左旧臣,两个是关陇官僚,各自与山东、江左和关陇权贵集团有着密切联系,其必然在利益诉求上有着不同主张,即便以裴氏利益至上,这五个人在帝国国策的走向上也会产生重大分歧。
裴氏家族内部的矛盾实际上也就是今日帝国权贵集团之间的矛盾,也就是说,裴氏家族不是铁板一块,再换句话说,崔氏假若与裴氏结盟,到底与裴氏家中的哪一派结盟。再深入一点,就是裴氏家中的哪一派愿意支持越王杨侗,并与崔氏一起把杨侗推上储君的位置。唯有如此,崔氏才能拿出具体的计策,与裴氏进行政治上的合作。
崔逊说得很慢,很含蓄,但伽蓝听懂了,他不禁想问一句,那崔氏家族内部又是几个派系?在支持越王杨侗这件事上是不是齐心协力?
崔逊读懂了伽蓝的眼神,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很委婉地介绍了历史上因为皇统之争而祸及整个家族的例子。其实崔氏也是个鲜明的例子,博陵崔氏在朝堂上的几大权贵就随着秦王杨俊的倒塌而倾覆,这一沉重打击延续至今,压得崔氏难以喘息,只能任由对手一次次地挥拳相击,毫无还手之力。
崔逊不惜放下中土第一高门的身段,不惜冒着极大风险接过了伽蓝这个陌生的来自西北蛮荒之地的戍卒伸出来的“橄榄枝”,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今日的崔氏已经无法挽救自己的衰落之势,不得不行险一搏。
伽蓝长时间沉默。
在西土,自己可以扯着裴世矩这块虎皮做大旗,肆无忌惮地蒙骗对手,让对手做出错误的判断,然而到了中土,到了河北,自己这个办法似乎行不通了。裴世矩这块虎皮虽然还是能起到一定的威慑作用,但也充满了危险,试想裴氏家族内部都是矛盾重重,更不要说世家之间了,今日是盟友,明日可能就是敌人,自己周旋其中实际上就是如履薄冰,稍不留意就会掉进冰窟里永绝生机。
崔逊很有耐心,默默等待着,也不打扰伽蓝的思考。其实,伽蓝越是这样慎言慎行,崔逊反而看重他,信任度也更高一点,假如伽蓝不假思索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崔逊反而疑心重重。
“实力最重要。”
伽蓝在崔逊的期待下,终于开口说话了。伽蓝说得很慢,似乎在一边思索一边说话,唯恐把自己的意思表达错误了或者让崔逊产生误会。
“不论做甚事,都需要实力。”
崔逊颔首。崔氏之所以认为自己面临危机,正是因为实力不够,以崔氏今日的实力,不要说把越王杨侗推上储君之位,就连从皇统之争中脱身而出都做不到。
“黎阳的事情,是个机会。”伽蓝大有深意的看了崔逊一眼,“是个扭转困局的机会,或许就能增强实力。”
崔逊面带浅笑,眼里露出思索之色。
“黎阳的事情办好了,你有功,他也有功,坐在一起品茗浅酌,就方便多了。”
崔逊明白了。现在皇统的事仅存在于设想之中,无论是当前局势还是彼此实力,都不够。裴氏需要的是二次东征的胜利,在这一点上河东裴氏应该决策一致。崔氏需要的守住东都,击败杨玄感,竭尽全力保持永济渠的畅通,先把眼前的危机度过去,说到底也是谋取二次东征的胜利。既然两家目标一致,那么合作就有基础,就能绕开裴氏家族内部的矛盾,各取其利。
崔逊是当局者迷,陷进严峻形势,试图一次性解决所有难题,欲速则不达,结果无法寻到前进的方向。现在伽蓝一句话点明了他的方向,让他眼前顿时一亮,心神霍然轻松。只要把合作的对象放在黎阳,放在永济渠,那么裴氏和崔氏必能坐到一起相谈甚欢。有了这一次成功的合作,下一次合作还会远吗?
崔逊就在马上躬身一礼,表示感谢。
崔逊这一礼在宴席开始之前悄然传来,河北人对伽蓝的出身更是有了无数种猜测,而最具可信度的猜测就是伽蓝极有可能是皇族,是某个宗室王的子嗣。
宴席开始后,崔逊当仁不让做了首席。崔逊要拉着伽蓝同席,这一举措让游元暗自吃惊,蓦然间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低估了伽蓝,很多计策必须做出调整。
伽蓝不会无知到给崔氏当“枪”使,不过既然崔氏“抬举”了他,他也不会落了崔氏的脸面,于是当众介绍了傅端毅。傅端毅是河北傅氏子弟,傅氏在河北属于三流世家,而今日宴会上一二流世家比较少,大多是不入流的地方豪望,所以伽蓝与傅端毅同席,座次也还不错。
觥筹交错之际,河北人的话题始终围绕着叛贼,说来说去一句话,叛贼势大,永济渠恐难保畅通。
由长芦南下两百里就是平原郡的东光县,也是永济渠中段白沟的终点。东光县派出县尉出境远迎,此人出自虏姓第一家元氏,名叫元务本。元氏过去就是拓跋氏,鲜卑人,北魏皇族,现如今虽风光不在,但中土人还是给予了应有的尊重,将其视为一流世家,与崔氏并列。
县尉在地方上主张治安,缉捕盗贼是其主要工作。如今大河南北盗贼横行,尤其平原郡更是“重灾区”,做为冲杀在缉捕盗贼第一线的郡尉、县尉,极具风险。不作为或者消极怠工,肯定会遭到弹劾,丢官事小,甚至有可能成为替罪羊丢掉性命。如果勇敢地冲杀在第一线,性命则是旦夕不保,稍不小心就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元务本三十多岁,正当盛年,身高体壮,一张国字脸,大额头,高颧骨,浓眉大眼,眼窝深陷,神态冷峻,气质彪悍,典型的鲜卑大汉。这位大汉看似粗犷,眼神中却有一股阴戾之气,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戒备之心,拉开彼此距离。
伽蓝注意到他,他也注意到伽蓝,两人彼此颔首,微笑示好。
元务本因为郡望尊贵,与崔氏并列首席,但他的品秩与崔逊一样,也是很低。县和郡一样,分京畿和上中下三极,京畿县比如河南令是正五品,一般上等县令为从五品,平原郡是中等县,县令正六品,县尉是正八品,整整差了四级。不过看看御史台的副官长治书侍御史游元才正五品,而监察御史崔逊甚至只有正八品,元务本也就没有什么不平衡了。
今上官制改革的重点就是削爵降品,而且力度非常大,很多官职品秩的设置给人一种荒谬的感觉,这的确遏制和打击了贵族官僚阶层对权力和财富的占有,但也激起了贵族官僚阶层对皇帝和中枢的愤怒,对改革的极度怨恨,加深了帝国内部的矛盾。
军队也是一样,不但大量削减了军官的数量,品秩也大幅下降,正因为如此,像伽蓝这样起自西北边陲的军官,年纪轻轻就能官至从五品,实在是太过耀眼了。从五品的官阶,在军队主要是鹰扬府副官长,而帝国有七百多个鹰扬府,大部分鹰扬府的官长都在四十岁左右。世家权贵的子弟太多了,而军政两届的官位子实在有限,根本安置不过来。伽蓝现在是禁军骁果龙卫统的越骑校尉,禁兵本来比府兵高一头,所以他这个龙卫统的越骑校尉如果转到府兵系统,铁定就是鹰扬府的副官长鹰击郎将。
能坐到这个位置的官员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出身高,最起码要出身地方豪望,否则跨不进五品这道“坎”。至于四品那道“坎”,地方豪望就直接被排除在外了,最起码要世家子弟,比如冯孝慈,王威,他们就是世家子弟,而王辩就不行,这次如果不是裴世矩和薛世雄有政治上的交易,王辩休想进入四品行列。
伽蓝的出身高,这一点已经被河北人所认同,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蓄意隐瞒自己的姓氏,但也没有必要追究。大世家的秘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还是不要探究的好。只是人的好奇心无限,伽蓝越是神秘,越是让人兴趣盎然,非要打探到一些什么。
偏偏就有人满足了河北人的好奇心,而满足大家探奇欲望的正是元务本。
元务本过去也是禁兵,曾扈从皇帝西征。像他这样的禁兵当然不会冲杀在第一线,纯粹就是去战场上捡功劳,不过禁兵因为追随皇帝左右,尤其是备身、监门两府的禁兵,出入禁中,常常能知道一些秘闻。西北狼是西北军的秘兵,而金狼头是西北狼里的传奇人物,有关金狼头的故事肯定会在西征战场上传开,其中最富传奇性的故事就是:“金狼头抢了皇帝的女人。”
河北人震惊不已,就连崔逊和游元都惊讶地望着伽蓝,这个传闻是真是假?此子与皇帝到底是什么关系?更重要的是,元务本为什么在这种场合下说出这种事?
伽蓝抢了皇帝的女人,这肯定是个谣传,完全经不起推敲,但这个谣传一旦传开,在河北传开,然后再传到皇帝的耳中,皇帝的第一个念头肯定是荒谬,其次就是知道有人在背后借助此事损毁皇帝的威严,再其次就是伽蓝要受到无妄之灾,最好的结局就是被赶回西北,戍守烽燧。
傅端毅的一张脸顿时冷了下来,冷森森地望着元务本。
元务本视而不见,依旧滔滔不绝,讲述着大雪山神女的美丽,仿佛他曾亲眼看见一般。
伽蓝笑了起来,眼里掠过一丝杀气。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尽管放马过来
元务本讲故事的能力还是很强,引人入胜,尤其关于西北狼在千军万马之中杀进伏俟城,打开城门确定胜局一节尤为详细,于血腥和波澜之中既宣传了伽蓝的勇猛和骄人战绩,也突出了他的恃功而骄,恣意枉法,所以就连皇帝的女人都敢抢。
伽蓝在河北人心目中的份量陡然加重。元务本是什么人?他敢当着两位御史台大臣的面,说伽蓝抢了皇帝的女人,必定不是无中生有、无的放矢,所以河北人对伽蓝的观感大变,一则认为此人骄悍跋扈,此番到了河北,必定有一番血腥杀戮,这对河北人来说无疑是个威胁,对局势的发展可能不利,其次认为此人与皇帝、与河东裴氏、薛氏之间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而皇帝和河东裴氏、薛氏都是山东权贵集团的对手,此刻他们把一个西北人调遣到河北,其用意很明显,就是威胁,威胁不成就杀戮,也就是说,此子是河北人的敌人。
对于敌人,那就要采取强硬手段,给予疯狂打击。
元务本为何要公开与崔逊、游元唱反调?为何要把伽蓝推到河北人的对立面?
元务本是何方权贵?元氏现在是属于关陇权贵集团还是山东权贵集团?这事说起来有些复杂,伽蓝思索了半天没有想明白,无法估猜到元务本此举的真正目的?
拓跋氏改为元氏,是胡人汉化的需要。元氏做为统治黄河流域、中土北方的皇族,一度很强大,甚至有摧毁南朝统一中土的希望,可惜成也“汉化”,败也“汉化”。六镇起义是摧毁拓跋氏王国的直接原因,而六镇起义的根源就是“汉化”。“汉化”导致山东汉族大世家掌控了国策,占据了大量权力和财富,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虏姓贵族在权力和财富上的巨大损失,于是矛盾深度激化之后轰然爆发。
六镇起义之后,黄河流域出现了三个主宰中土命运的人,一个是虏姓权贵契胡人尔朱荣,一个是六镇武川的起义者鲜卑人宇文泰,一个是六镇怀朔的起义者汉人高欢。尔朱荣要篡国,他制造了河阴之变,把居住在洛阳的汉化鲜卑贵族和主持汉化的山东汉族世家权贵大约两千余人杀戮一尽,几乎摧毁了拓跋氏的魏国。尔朱荣被孝庄帝杀死之后,魏国分裂为东西两半,东魏的创建者就是高欢,而西魏的创建者就是宇文泰。他们的后人篡夺了元氏江山,东魏更替为北齐,西魏为北周所代。元氏先是在河阴之变中被尔朱荣杀了大半,接着又被高欢的后人杀了剩下的一半,最后就剩下存留在关中的一支。
宇文泰的后人顾念旧情,给了元氏传承血脉的机会,而元氏也正视现实,毅然改变了生存策略,于是无论在宇文氏的北周,还是今日的帝国,元氏都是当朝重臣。当年八柱国十二大将军里就有柱国元欣和大将军元育、元赞、元廓,在二十个权臣席位中占据了四席,其次还有元胄、元旻(迷n)、元景山、元谐、元孝矩、元雅、元褒、元亨、元岩、元寿等由魏到周再到隋的三朝元老,由此可见元氏势力之庞大,所以,今日的元氏,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