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最为坚定的太子党臣。杨勇倒塌,胡师耽受到连累,一度配发西北。西北是胡氏的根基之地,岂能伤得了胡师耽?今上继位,胡师耽继续受到压制,在洛阳设私学授徒度日,但做为太子余党的领袖级人物,他在西京和东都有着不容小觑的影响力。
“胡先生在黎阳。”曹旦说道,“今为礼部尚书杨玄感的主薄。”
话说到这个份上,一切都清楚了。杨玄感得到了太子余党的鼎力相助,胡师耽更是为其“冲锋陷阵”,通过山东儒生的帮助秘密联系河北义军,杨玄感打算干什么,已经呼之欲出了。假如窦建德还没有从中看出玄机,也就不配是河北一代枭雄了。他既然看出了玄机,就能推测出河北大世家如何从中谋利,就能估猜到河北义军必将成为他们与关陇人激烈厮杀之后的“弃子”。对于大世家来说,利益肯定要拿到手,而损失,当然由别人去承担。
“先生从西北回来,却在河北现身,接下来,是不是要赶赴黎阳?”
曹旦目露疑问之色,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薛德音、孔颖达、胡师耽,三位当代名儒,云集黎阳,不能不让人产生无限联想。
薛德音不动声色,抚须沉吟良久,忽然问道,“你们需要甚?”
曹旦神情微凛,踌躇了片刻,缓慢而坚定地说道,“我们需要一条出路。”
由豪强到叛贼,这是个颠覆性的转变,而叛贼的出路唯有一条。自古华山一条路,若想成功,难于登天。
薛德音笑了起来,“你以为伽蓝将军能给你们指引一条明路?”
“伽蓝将军是不行,但先生行。”曹旦直言不讳地说道,“更何况,上面还有裴阁老。”
薛德音摇头叹息,“与大世家逐利,等同与虎谋皮。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路是不能走的,但既然已经走上去了,就再也不可能回头了。”
曹旦神色一黯,半晌无语。
傅端毅却是急忙冲着薛德音使了个眼色。白沟绵延数百里,这才解决了平原段渠道的安全,而若想解决清河段渠道的危机,就必须与窦建德联手。现在窦建德主动结盟,即便不能满足他的条件,但也不能拒之门外。
薛德音不想欺骗曹旦。河北义军从举旗之日起,就是山东大世家的“棋子”,一旦山东大世家击败了关陇贵族,达到了入主朝堂的目的,那么肯定要戡乱,要剿杀叛贼。河北义军不死,谁死?伽蓝和西北人也是一样,皇帝、裴世矩和薛世雄把他们从西北调到河北,本意就是当“刀”使,人杀完了,刀自然要归鞘。
帐帘掀起,伽蓝走了进来,在曹旦惊诧的目光中,说了一句话,“请转告长乐公,某将与其相会于白沟。”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反手一击
平原郡的地方官员忍无可忍了,郡守、郡丞、郡尉联手向巡察使团施压。事关切身利益,任何矛盾争议都不得不暂时搁置,一致对外。
游元和崔逊察觉到伽蓝正在与河北义军秘密接触,估猜到大世家的策略正在受到威胁,为此也是焦虑不安,对伽蓝的警告也是越来越严厉。
在他们的谋划中,杨玄感在黎阳举兵谋反,河北义军默契配合切断永济渠,继而迫使皇帝和远征军急速回军平叛,这样一来关陇贵族遭到重创,河北义军也给一扫而光,而山东大世家却因为竭尽全力戍卫东都,积极戡乱平叛而赢得皇帝的信任,就此逆转颓势,大量进入朝堂中枢,与关陇人形成势均力敌之局。
在这一策略中,杨玄感及其同党、河北义军和西北人都是权争牺牲品,但这世上并不只有大世家站得高看得远,河北义军和西北人也不会因为自己实力不济就听天由命任人宰割。事关生死,即便仇深似海,到了这一刻,河北义军和西北人也要携手御敌,拼死挣扎了。
就在伽蓝咬牙支撑的时候,高泰、西门辰带着十几个兄弟,还有他们的家人,老弱妇孺近百人,出现在安德城下。
高泰带来了郝孝德和刘黑闼的口信,他们联合王薄已经成功说服了格谦、高开道、孙宣雅和石祗阑等豆子岗义军首领,决定再次联手,在近期内渡河南下杀进齐郡,与张须陀决一死战。考虑到强渡大河的危险性,王薄已经派人急赴齐郡寻找孟让,去北海寻找郭方预,请两路义军统帅向张须陀发起佯攻以为牵制,从而帮助河北义军顺利渡河南下。
伽蓝闻此口讯,高悬的心总算放下,长长吁了一口气。
郝孝德和刘黑闼是会否蓄意欺骗?在曹旦没有到来之前,伽蓝的确有这样的忧虑,虽然王薄肯定要杀回齐郡老家,豆子岗义军也将在短期内陷入吞并纷争而无暇他顾,但一旦官仓不再放粮,几十万难民就只有逃进豆子岗求生,那么义军就不得不再一次把目光对准永济渠。
然而曹旦带来的讯息告诉伽蓝,现在窦建德等高鸡泊义军首领已经估猜到杨玄感可能要举兵造反了,那么豆子岗这边的义军首领肯定也会有所察觉。巡察使团到了平原郡,刘霸道就联合各路义军攻打平原,以武力胁迫山东大世家以谋取更大利益,试问,刘霸道和那些义军首领哪来的勇气和胆量?如果刘霸道和郝孝德等义军首领已经与杨玄感建立了秘密联系,此事倒是可以得到合理解释。
如今刘霸道死了,窦建德察觉到了危机,马上派人来结盟西北人,可以想像,此刻郝孝德、刘黑闼、格谦等人又在想什么?当然是想着如何逃脱这场即将呼啸而来的风暴。他们的实力受到了打击,士气遭到了重创,伤痕累累,根本经受不住任何风暴的侵袭。
刘黑闼主动提出渡河南下杀进齐郡的建议,恐怕早就存于心中,此刻提出来,正合时机,不但卖了伽蓝一个天大的人情,从伽蓝手上拿到了粮食和武器,还加深了豆子岗义军和长白山义军之间的联盟。这次豆子岗帮了长白山,那么下次长白山理所当然帮助豆子岗,彼此皆大欢喜。尤其重要的是,豆子岗义军南下作战,成功逃离了可能掀起的那场风暴,无论是关陇人还是山东大世家,都休想再利用他们,算计他们。
几乎在同一时间,游元和崔逊都接到了豆子岗义军即将渡河南下进入齐郡作战的消息。这一消息让他们神色沉郁,心里的怒火更是难以遏制。西北人不但有武力,还有智慧。伽蓝以开仓放粮来逼迫豆子岗义军妥协。没办法,义军要粮食,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追随他们的老弱妇孺活活饿死,他们只有妥协,而暂时的妥协对他们来说利大于弊。如此一来,豆子岗义军算是绝处逢生,但山东大世家则感觉棘手了,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接下来他们必须牢牢抓住高鸡泊义军。
“倒是小觑了此子。”游元冷笑道,“如此困境之下,他竟然还能反手一击,斩去我们的一条臂膀。”
崔逊云淡风轻,不以为然,“他终究是一把刀,而且还在我们的手上。至于高鸡泊和豆子岗,不过是系在我们背后的两把刀,就算少了一把又如何?再说,谁敢保证,他们过了河就能站住脚?以某所知,当年张须陀可是楚公(杨素)帐下的一员悍将,骁勇善战,不要说王薄不是对手,就算豆子岗义军全部渡河而去,恐怕也会被其杀得落花流水,到时仓惶逃归,必定后悔莫及。”
游元一脸鄙夷,不屑挥手,“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某倒想看看,他们还能猖狂几时?”
就在游元和崔逊正在商讨马上离开平原,赶赴清河郡的时候,元务本也接到了同样的消息,而带来这个消息的正是当日跟在刘霸道身后的那位神秘黑氅人。
黑氅人卓荦不凡,气质儒雅,神态沉稳,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大家风范。元务本对其颇为恭敬,一口一个先生,态度非常谦逊。待其听完黑氅人的讲述,不禁大为失望,心里更是愤懑难平。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到底怪谁呢?思前想后,他终于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王薄那个逆贼,死有余辜。”
正是因为王薄的出现才打乱了豆子岗局势,改变了平原形势的发展,假如不是王薄一门心思想着杀回齐郡报仇雪恨,想着劫掠永济渠壮大自身实力,想来刘霸道也不会一时冲动,竟然不自量力,与游元、崔逊反目成仇,要一决高下。
“先生当时就在刘霸道的帐下,为何不极力劝阻?”元务本本想埋怨几句,但对面坐着的是自己的老师,是当今大儒胡师耽,自己即便有一肚子怨气,也不敢表露在脸上。
胡师耽神情沉重,缓缓摇手,欲言又止。他如何劝阻?对他来说,首要之务是把自己藏匿在黑暗里,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证机密。计策失败了没有关系,可以重头再来,但机密一旦泄露,那就全完了。
“格谦不听你的,高开道也不听你的?”元务本强自控制情绪,问道,“还有郝孝德和刘黑闼呢?他们不听你的,但总会听刘炫的话吧?先生,他们一旦渡河南下,西北人马上就会离开,游元和崔逊更会快马加鞭赶赴黎阳。很快就要到月底了,从日程上来推算,皇帝和远征军即将渡过辽水展开攻击,距离举旗之日越来越近了,此刻必须想方设法拖住他们,给黎阳争取更多的时间。”
胡师耽微微颔首。豆子岗叛军渡河南下倒不是什么大事,黎阳举旗之后,大河南北都会群起而响应,在大势推动下,各地叛军最终都会聚集到这杆大旗之下。他们是叛贼,没有未来,死路一条,这时候必须博一把,必须与志同道合者齐心协力,胜利了就功成名就,失败了还是做叛贼,还是死路一条,没有选择余地。现在关键的问题是,豆子岗叛军一旦南下,巡察使团就要去黎阳,而黎阳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举旗的准备工作,不容有失,这时候巡察使团去了黎阳,对举旗大计的影响之大可想而知。必须阻止或拖延他们去黎阳。
“安德城外有十几万饥民。”胡师耽慢条斯理地说道,“明天巡察使团一走,城门关闭,官仓不再放粮,饥民们怎么办?”
元务本看了胡师耽一眼,心想还能怎么办?官府不发粮了,饥民还等着饿死?当然去豆子岗,然后随叛军一起渡河南下了。旋即眼前一亮,蓦然明白了胡师耽的意思,当即喜形于色,笑了起来,“先生好计。”
官府放粮多日,对于饥民来说,理所当然认为这是平原郡太守大发善心,而不会联想到更多,更不会想到此举是彪悍而凶残的禁兵所为。
游元和崔逊却想到了更多。假如黎阳正在阴谋造反,那必然会想方设法阻扰巡察使团的行程。豆子岗义军突然攻打平原郡,刘霸道不自量力要与大世家对决,其幕后推手十有八九就是黎阳,就是那些正在帮助杨玄感造反的山东人。现在刘霸道死了,豆子岗义军打算渡河南下去齐郡,没有人可以阻扰巡察使团赶赴黎阳了。难道事情就这么结束了?显然不可能,所以游元和崔逊一再催逼伽蓝离开平原,就是担心给对方赢得了重新布局的时间。
天一亮,放眼一看,游元和崔逊的担心变成了现实,巡察使团走不了了,被饥民团团围住了。
昨夜有个消息遍传饥民之耳,打开官仓的是巡察官员,给他们放粮的正是那些击败义军的禁兵龙卫,如今他们要走了,官府也不会再放粮了,他们又要忍饥挨饿朝夕不保了。唯一救命的办法就是跟在巡察使团的后面,跟在那杆黑幡白龙旗的后面,只要紧跟着他们,就有粮食,就能活命。
游元愤怒了,冲着侍卫大叫,“告诉龙卫统,立即驱散人群,火速上路。”
第一百三十三章 就食黎阳仓
游元出离愤怒了。
击败叛贼是有功劳,即便违规开仓放粮都有几分底气,但放粮之后,反而引起了饥民的暴*,那就是大罪了,而地方官府肯定会把罪责全部退给巡察使团,后果不堪设想。但事情已经发生了,饥民已经被对手利用了,游元怒不可遏也是无济于事。
龙卫统可以对叛军痛下杀手,但对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对哀求他们留下来的饥民,对挡住他们去路的无辜生灵,他们下不了手。
苏氏父子的捧日团,元务本的东光乡勇,还有扈从在巡察使团左右的豪强宗团,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心存怜悯,不但没有帮助龙卫统劝阻饥民散开,反而推波助澜,假借劝说之便,向群情激奋的饥民说出了更多的秘密。
平原郡府见死不救,巡察大使为民请命毅然开仓,禁军龙卫更是以武力强行放粮,但巡察使团肩负重任,不可能长留平原,这一走,一切恢复原样,只有无助等死。
饥民的愿望就是活下去,现在他们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命,如果你连这条命都要夺了去,那就只有以死相拼了。
日上正午,巡察使团在饥民的包围中没有给出一个解释,一个承诺,而平原郡府已经预料到了危险,断然下令关闭城门,其意思就是警告,马上走,要出事了,我顾不上你们了。城门一关,再无放粮之可能,更严重的是,它骤然间挑起了饥民郁积于心的愤怒,十几万人的怒火一起爆发,天地变色。
游元预感到了危机,命令伽蓝不要再犹豫了,更不要心慈手软,马上以武力开道,保护巡察使团迅速离开安德城,否则必将迎来一场饥民的暴*,一场可怕的屠杀,更严重的是,它将逆转河北局势,愤怒的河北义军会失去理智,会展开疯狂报复,永济渠必将陷入河北义军的疯狂劫掠之中。
崔逊亲自赶到了龙卫统,向伽蓝分析目下局势的严重性,请他当机立断。
阳光下,纛旗狂舞,猎猎作响,仿若咆哮而来的洪流,猛烈撞击着心灵。
伽蓝全身重铠,端坐于烈火背上,纹丝不动,两眼凛冽,寒气森森。金狼头护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既有王者的威严,又有一股挡者披靡无坚不摧的冲天霸气。
龙卫统三个旅三百精骑三个战阵雁行展开,威风凛凛,蓄势待发。
崔逊、苏邕、苏定方、元务本等世家豪强……高泰、乔二、西门辰、方小儿等河北子弟……还有藏在杂役中的薛德音和曹旦两个儒士,所有人都看着伽蓝,等待他的决定,一个个屏声息气,几欲窒息。
伽蓝还有选择吗?没有,伽蓝已经没有选择了,不论是游元、崔逊还是薛德音、曹旦,都认为伽蓝没有选择了,他从带着西北人进入中土、进入河北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