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伽蓝借助西土朝贡师团安全一事,向司马同宪透漏了一个有关这场政治博弈中的核心机密。
伽蓝杀死了游元,嫁祸于杨玄感,迫使杨玄感提前谋反,此功之大,难以估量,而真正的知情者,唯有皇帝和裴世矩等寥寥数人,由此可见皇帝对伽蓝的器重和信任。风暴平息后,论功行赏,伽蓝必居首功,加官进爵,前途不可限量,司马氏岂能错过这样的家族精英?
现在伽蓝的功勋已经有了,是不是赶赴东都战场建立更大功勋,其实对他来说无所谓。
伽蓝是西北军的秘兵,皇帝把以他为首的西北狼调到中土,秘密对付杨玄感,可谓知人善任,更是出奇制胜的绝妙好计。伽蓝实际上最擅长的就是干这种见不得光的事,让他到东都战场上与杨玄感的叛军正面作战,未免太难为他了,毕竟他的官职小,实力弱,正面作战没有胜算,难以建功,即便建功了,但因为其出身卑贱,所获取的利益也非常有限,再说皇帝也不可能无节制的给他升官加爵。所以,此刻伽蓝向司马氏透漏这一重大机密,无非是以此来换取司马氏的信任,赢得司马氏的一个盟约,某种程度上是帮助司马氏在这场风暴中获取最大利益。当然,伽蓝也能从中获利,只不过他得到的利益非常有限,他最大的好处就在于证明自己有卓越才能,而这正是伽蓝需要的,伽蓝需要以此来赢得皇帝的器重,委其以重任,这样他才能握有权力,才能利用手中的权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司马同宪久久不语。
这件事给了他很大冲击。虽然杨玄感诛杀游元一事充满了众多玄机,但他的的确确没有想到游元死于伽蓝之手,死于皇帝的阴谋。既然皇帝早有谋算,而且伽蓝帮助皇帝完成了布局,那么杨玄感还有多大胜算?司马氏接下来应该怎么做,还需要思考吗?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一定要渡河
司马同宪迅速冷静下来,把最近几个月以来所发生的事情和伽蓝这支禁军龙卫的动向联系起来,重新思考其中所蕴含的未知秘密。
很显然,皇帝在东征之际突然派出治书侍御史游元到黎阳督察粮草运输和巡视永济渠水道,以及伽蓝在河北所掀起来的戡乱**,还有他带着几十万河北饥民就食黎阳仓,实际上都是皇帝故意放出来的“烟雾”,目的是吸引以杨玄感为首的叛党、以独孤震为首的关陇籍河北大员,还有以赵郡李氏、博陵和清河崔氏为首的河北世家的注意力,掩护伽蓝这支西北秘军在最关键一刻,砍下游元的头颅,迫使杨玄感不得不提前举旗谋反。
现在杨玄感的同党中,直接关系到谋反成败的左候卫将军李子雄已经完蛋,西北军统帅、弘化留守元弘嗣十有八九在劫难逃,至于中枢的斛斯政等叛逆估计也是旦夕不保,皇帝已经掌控大局,就算杨玄感拿下了东都,也不过是负隅顽抗而已。当然,变数还是存在的,假如杨玄感与关陇贵族集团的中立派,还有山东贵族集团,在利益上达成妥协,关西、中原与河南河北形成合力,共同反对皇帝和追随他的改革派势力,那么形势必然逆转,最终失败的肯定是皇帝。
所以,皇帝需要守住东都,只要守住了东都,他就赢得了时间,赢得了主动,就能保住现有优势,并把优势迅速扩大,最重要的是,他能在最短时间内消灭杨玄感,而这直接关系到皇帝能否把这场风暴对帝国的危害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假如东都失守,就算皇帝依旧占据优势,但击败杨玄感的时间必然会无限期拖延,这势必让帝国付出惨重代价,而这是皇帝无法接受的。
对司马氏来说,机会存在,机遇难得,但问题是,假如东都形势一边倒,东都贵族官僚和卫戍军,京畿及其周边郡县都倒向杨玄感,甚至连关西都倒向杨玄感,那司马氏必定一头栽倒,全军覆没。
这个风险是否值得冒?司马氏是否应该持谨慎态度,与山东贵族集团、关陇武川系保持一致,在这场风暴的初期持观望立场,以确保安全?但是,司马氏一旦实施保守策略,也就失去了这次难得的崛起机遇。
司马同宪踌躇不安。帮助伽蓝等于帮助皇帝,但从司马氏自身利益来说,这个帮助是建立在可以确保自身利益的基础上,也就是与关陇武川系和山东贵族集团保持一致,暂时观望,待形势明朗了再出手,但伽蓝不是这么想的,他透漏机密的目的,显然是希望得到司马氏的倾力帮助,让军队以最快速度渡河赶赴东都,帮助越王杨侗守住东都。
东都守住了,伽蓝固然有功,但主要功绩是司马氏的,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河内的力量大部分控制在司马氏手上,假若伽蓝没有得到司马氏的帮助,就算渡河了,也无法与杨玄感作战,因为粟帛、武器、力役等等,都需要河内提供,都需要司马氏的鼎力支持。
司马氏是否行险一搏?
“你打算去东都?”
伽蓝点头。
“没有东都的命令,你不能渡河。”司马同宪面露迟疑之色,“难道,你有陛下的密诏?”
“延津距离东都四百余里。杨玄感的军队于初八日上午全部渡河南下,其选锋军日夜兼程,今日应该过了虎牢,明日便会攻打洛口仓,兵临黑石关。黑石关距离东都一百余里,一切顺利的话,两天后,也就是十二日,杨玄感便能杀到东都城下。”…
司马同宪神情凝重,缓缓颔首,同意伽蓝的分析。
杨玄感既然为了今日谋算了数年之久,当然做足了准备,不要说荥阳郡,恐怕连京畿要冲都被其同党所控,杨玄感这一路上必定势如破竹,挡者披靡。
实际上杨玄感假如攻陷了临清关,司马氏也不会举兵阻击。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世家大贵族在事关家族兴亡的危急时刻,绝不会为了所谓的忠诚和大义而赔上整个家族,最多也就是保持默契,你不打我,我也不会阻碍你,待你控制了大局,我便支持你,但你打败了,那对不起,我便落井下石,狠狠地踩上几脚,吃不到肉也要喝上几口汤。
河洛世家本来就是杨玄感的支持者,而京畿及其周边的河南郡县基本上控制在这些人手上,杨玄感登高一呼,响者必定云集,可以想像,杨玄感的实力将急剧膨胀,数日内聚集十万人以上的军队不成问题,东都的确是危在旦夕。
“只要叛军过了虎牢,兵临黑石关,东都形势便基本明朗,所有支持杨玄感的贵族官僚和军队都会背叛皇帝,东都岌岌可危。所以,依某的估猜,明天晚上或者更迟一些,越王便会急召各地军队支援东都。”
“某的打算是,两天后,军队抵达河阳,然后由河阳渡河,在邙山和金墉城之间布阵,与东都形成犄角之势,遥相呼应,死守东都。”
伽蓝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望着司马同宪,等待他的答复。
司马同宪思索着,犹豫着,良久方开口问道,“你要多少人?”
“某一旦渡河,李建成肯定会紧随其后,冯翊也不会落下,这样便有七百步骑。”伽蓝说道,“至于河内地方军就不要指望了,他们都去了辽东战场,河阳都尉独孤武都实际上无兵可用,所能做的也就是守住河阳城,确保大河水道畅通。另外就是河内各地的军坊、宗团和乡团,这些力量全部控制在各地豪望手上。”
伽蓝冲着司马同宪微微躬身,不再说话。
司马同宪面露难色,半晌无语。
伽蓝的意思很明确,你能给我多少人,我就要多少人,多多益善。这些力量是司马氏赖以控制河内的基础力量,假如把这些力量全部投到东都战场上,司马氏等于赌上了全部的身家性命,这绝无可能。每个家族内部都有矛盾,有争斗,每一房每一支也有自己不同的利益诉求,姑且不说司马氏是否愿意出人出力,即便是伽蓝的这个“求助”,也难以赢得司马氏各房各支的支持。有付出才有回报,现在连回报的影子都看不到,司马氏怎会付出?
“一定要渡河?”司马同宪问道,“如果杨玄感拥兵十万,东都又能坚守几天?东都若失,杨玄感必定剑指关西。打关西就要拿下河内,而河内在东都和黎阳的夹击下,根本守不住。”
司马同宪的分析没有错误,虽然东都坚固,但杨玄感的内应太多了,尤其在杨玄感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临阵倒戈的必定如过江之鲫,就算皇帝谋算好了一切,也无法保证那些忠诚于他的人都不会背叛,都愿意为他而死。
伽蓝笑笑,表情很淡漠。他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事实摆在那里,杨玄感实力太强,而河内实力太弱,并且还有来自黎阳方面的威胁,你让司马氏为了皇帝而赌上全部的身家性命,这显然不现实,唯一可以指望的,也就是司马氏不要在关键时刻背后下刀子。…
司马同宪匆忙返回温城,再与族中长者相商。
子夜,冯翊、李建成率西土朝贡使团抵达武陟。
伽蓝把东都传来的命令和相关讯息一一告之,并与两人详细分析了形势,推衍了东都战局的发展,“陛下绝不会让东都失陷,必定有万全之策,若想建功,唯有渡河作战。”
伽蓝不想待在河阳眼睁睁地错失建功的机会,他需要功勋,尤其在司马氏决定帮助他之后,他就再无顾忌了。司马氏¨;w;é;n; ;r;é;n; ;s;h;ū; ;w;ū;¨;不给人没有关系,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稳定的后方,一个可以给他持续提供粮草武器的后方,而一旦形势明朗了,司马氏必定倾力相助,如此则功勋可得。
李建成当然要功勋,但前提是,必须赢得司马氏的支持,否则根本承受不起司马氏的背后一击。而要赢得司马氏的支持,伽蓝就必须回归太史堂,这是最可靠最稳妥的策略,但伽蓝从自身利益考虑,坚决拒绝了。李建成无奈,只好待在河阳,他可不想葬身大河喂了鱼。
“司马氏答应出手相助了?”李建成直截了当地问道,“温城愿意给予多少帮助?”
“只要河内保持稳定,并持续提供粮草武器即可。”
司马氏及其附属豪望有义仓,有各类作坊,有车船,有大量仆役,更重要的是,司马氏可以影响河内各级官员。东都征召命令下达后,河内的贵族官僚们只要携手合作,以河内力量,足以保证一个鹰扬府上千人的军队长期作战的需要。
“军队不足千人,渡河作战,无异以卵击石。”冯翊断然反对。
“必须渡河,必须支援东都,即便不战,也要做出一个攻击态势。”伽蓝的口气不容置疑,“如果不渡河,隔河观望,那便是罪责。”
李建成和冯翊互相看了一眼,当即明白了伽蓝的心思。这个河是必须要渡的,渡河就有功勋,而渡河之后是否与杨玄感作战,那是另外一回事。
“先去河阳。”李建成说道,“待你与温城谈妥,后方无虞,某等便渡河。”
第一百九十七章 过温城
六月十一日晨,伽蓝率军渡过沁水,继续西进。李建成与冯翊则率西土朝贡师团进入大河,溯流而上,直奔河阳。
午时左右,禁军龙卫抵达温城。
温城官员早已候在城外。暂时寄居于温城的薛家老小也出城相迎。此次薛家能够从突伦川安全返回故土,完全倚仗伽蓝和他那帮兄弟袍泽们的保护。本以为彼此再无相见之期,谁料仅仅过了几个月竟再度重逢。薛家老小感激之余,更是喜不自胜,只是限于目前困窘现状,虽有心报答,却无条件。
伽蓝和宋正本一起,先是见过了温城官员,然后便去见了薛家的七夫人司马令虞。
或许是因为挺过了劫难,回家了,司马令虞一扫悲郁颓丧之气,精神焕发,雍容华贵,只是,在她那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激动背后,却难掩其强行压抑的愤怒和失望。
有关伽蓝的事,最早便是由司马令虞传到温城。高老夫人高度重视,马上向西北沙门求证,而求证的对象就是洛阳白马寺寺主明概上座。西北沙门没有隐瞒,明概上座不但亲口证实了伽蓝的身份,还把秘藏多年的有关伽蓝身世的证据送到了温城。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司马令虞出离愤怒。
河内司马氏与皇族杨氏的恩怨源于司马消难与先帝的“战争”,而这场战争影响到了帝国的建立和中土的一统,所以,皇族杨氏对司马氏的遏制和打击一直延续至今。虽然在开皇中期,司马氏一度兴起,但随着前太子杨勇的废黜和今上的继位,以及激进和保守两种政治理念的激烈博弈,司马氏在决策上一次次与历史进程背道而驰,其衰落速度就如决堤之水,一泄如注,不可收拾。
中土大世家大豪门都是以经术传家,累世簪缨。也就是说,学问是第一,是基础,不但自家子孙要学识渊博,还要广授弟子门生,不过发展却要靠做官,不但自家子孙要做官,弟子门生要做官,还要拉帮结派。今日司马氏若想重新崛起,就必须做官,做大官,在中枢出任显职。
如何才能进中枢?今上锐意改革,改革的对象就是既得利益的贵族集团,这与司马氏的政治理念相背离,所以司马氏进不了中枢,但帝国的国策一旦转为保守,保守派贵族官僚占了上风,那司马氏进入中枢的可能性便大大增加。
从这一立场出发,司马氏理所当然支持以杨玄感为首的保守派势力,但只要皇族杨氏存在,杨氏与司马氏之间的恩怨就必然成为司马氏发展的阻碍,因此,司马氏在这场风暴中肯定选择中立,冷眼旁观,甚至暗中推波助澜,让皇帝和杨玄感打个两败俱伤,让弘农杨氏遭受沉重一击,更甚于让帝国就此走向分崩离析,让中土再一次走进群雄争霸的年代,改天换地其实更符合司马氏的利益需求。
这种情况下,承认伽蓝的姓氏,让伽蓝回归太史堂,公开站在皇帝的一边,是否对司马氏有利?是否有助于司马氏的崛起?抑或,是不是要给司马氏带来无法预料的危机和灾祸?
司马氏内部发生了激烈争执,而此事又与司马子如一脉有直接关系,所以高老夫人不便发表意见。好在司马氏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还是对伽蓝敞开了大门,但伽蓝却一眼看穿了司马氏的“险恶用心”,断然拒绝,导致太史堂毫不犹豫地对其关上了大门。关上大门的原因,还有伽蓝的身世秘密,实际上只有太史堂的几位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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