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中一位银甲骑士分外醒目,他的身下是一匹神骏无比的紫骅骝。他的脸上戴着一张金色的狼头护具,他的手上倒提着一把寒光四射的森冷长刀,而在他的前方,则奔跑着一头威猛的雪獒。
紫骅骝、金狼头护具、雪獒,这都是人世极品之物,非等闲者无能拥有,也只有帝王或者大权贵方有驾驭之力。此何等人物?又是出自何等门第?高平突然意识到自己错误地估计了对手,对手的实力明显超出了自己的预计。这对乌骨城来说意味着什么?是吉兆,还是梦魇?
银甲骑士一马当先,冲在队伍的前面,豪气如云,根本没把高句丽人放在眼里,仿若视千军万马如粪土。
高句丽人却感受到了威压,尤其在看到八个面带黑狼头护具的骑士紧紧跟随在银甲骑士之后,一字排开,骏马长刀,气势如虎,是倍感重压。
“呜呜……”号角响起,两队帝国jin骑突然停下,左右列阵,马槊平端,攻守兼备。
五十步之后,号角再起,又一队帝国jin骑停了下来,锋矢列阵,马槊高举,蓄势待发。
又是五十步,后一队帝国jin骑突然变阵,以弦月为形,扈从于伽蓝和八个西北狼之后。
三十步后,八个西北狼勒马停下。
伽蓝右手刀,左手旗,孤身一人,再进二十步。暴雪亦步亦趋,寸步不离。
大旗插地。长刀倒伫。
伽蓝目视前方,缓缓举起双手。
万众瞩目之下,高平别无选择,唯有催马上前。他不能退缩,甚至都不能犹豫,否则他的士气会受到打击,他个人的荣耀会遭到玷污。他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位帝国将军,以如此“光明磊落”之手段,硬是把自己逼得毫无回旋余地。
他的部属和亲卫们“自觉”地“遵守”了中土人“强加”给它们的规则,在三十步外勒马停下,刀槊齐举,弓弩齐开,一触即发。
高平再进二十步,与伽蓝相距十步,然后颔首为礼。
伽蓝缓缓放下左手,右手在高句丽人箭矢的密切“关注”下,缓缓掀开了金狼头护具,露出他那张年轻、英俊、自信而冷峻的面孔。
伽蓝横眉冷对,杀气凛冽,一言不发。
高平必须开口,因为无谓的自尊而对峙毫无意义。此刻时间就是生命,中土人的马军正在南北两城的城外大肆杀戮,中土人的步军则已经杀到了叆河河岸,切断了高句丽人撤往鸭绿水的路,中土人的这些举措很明显就是要挟城外的高句丽人来胁迫城内守军投降,所以,早一点达成协议,即便这些协议是口头的,到了明天就会被推翻,也能给高句丽人赢得多的时间和保存多的生命。
“将军尊姓?”高平和颜悦色的问道。
伽蓝的眼睛慢慢眯起,就像狼看到猎物一般射出残忍而贪婪的目光。
高平大约有四十多岁,身材中等健硕,宽额长须,面相和善,却给人一种老于世故的圆滑感。高平的确jin明,工于心计,不过jin明过头了。像他这样的高句丽权贵自小接受的都是中土教育,都会说一口中土话,写一笔好看的中土字。这时候他做为投降者,理所当然要放低姿态,要用中土话进行谈判,不料他自尊心作祟,非要用高句丽话故意刁难伽蓝。
伽蓝的眼睛眯得越小,杀气越是浓烈。
高平有些恼怒,有些难堪,知道自己因为一开始就坠入此人的算计而耿耿于怀,以致于心态失衡,结果愈发被动。高平不得不给自己找个台阶,他冲着伽蓝笔划了几下,示意要寻个翻译。伽蓝还是不予理睬。高平也不管他了,反正此自视甚高,不把高句丽人放在眼里,当然也不会在乎自己寻个翻译上来。他转身冲着背后的部属做了个手势,还喊了一句,想叫一个人上来充充场面,但他的喊声尚未结束,就看到部属亲卫们突然瞪大了眼睛齐齐惊呼,有眼明手捷的则抬手射出箭矢。
高平骇然转身,视线所及,只见数道寒光就在眼前,还有一道闪电遮蔽了天空,耳畔有令人魂飞魄散的厉啸,还有一声如晴天霹雳般的雷吼。高平本能地抱头躲闪,想躲过近在咫尺的数道寒光的袭击,但这样一来他就彻底陷入了被动,无从应变,只有被动挨打。寒光及体,火星四射,飞剑与重铠相击,发出刺耳撞击声。高平肝胆俱裂,张嘴发出惊恐呼号。就在这时,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脸上,接着便是撕心裂肺般的痛疼,仿佛整张脸都给撕裂成了碎片,然后他便感觉自己腾空飞了起来,被一股横空而至的力量撞得倒飞而起。
暴雪扑倒了高平。
高句丽人的箭矢射空。
烈火一声狂嘶,四蹄腾空,伽蓝长刀在手,人马合一,雷霆而上。
“呜呜……”中土人的号角突然撕裂了黄昏,八个西北狼如狂风一般席卷而至。
“弦月”动了,如圆月弯刀,在平地上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迸发出刺耳的厉啸,迎着敌人一刀剁下。
“锋矢”厉啸,如巨箭破空,挡者披靡。
龙卫jin锐两翼齐动,如雄鹰张开的双翅,卷起冲天尘土,响起阵阵惊雷,直杀敌阵。
“嗷……”暴雪再吼,如掠空流星,如划空闪电,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射向了高句丽人。
高句丽人惊惶失措,手忙脚乱,或拉弓再射,或催马而上,或厉声嚎叫,报jin的号角声也是凄厉响起。
高平兜鍪已落,脸上鲜血淋漓,虽痛苦不堪,却极力挣扎着想站起来,想与部属亲卫们立即会合一处撤回城内。然而,当他极力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湛蓝的天空,也不是血红的夕阳,而是一把冷森森的长刀,还有一张金灿灿的狼头护具。
“杀!”伽蓝暴声怒吼,气势如虎。
第二百七十五章 血染叆河
高平绝望嚎叫,他愤怒,他不甘心,他要拼死挣扎,他要守住乌骨城,他要为高句丽的崛起强大而奋战,他不能死,他要活下去,琴瑟琵琶长刀破空而去,金狼头护具瞬间消逝,映入高平眼帘的是湛蓝天空,是血红夕阳。他没有死,他竟然没有死,他奇迹般的从地狱里逃了出来。高平的嚎叫声嘎然而止,情绪骤然颠覆,由大悲到大喜,剧烈的冲击让他的思维完全停止,陷入混沌之中。
蓦然,大地震颤,如雷蹄声汇成巨大的轰鸣之音,如铁锥一般狠狠地撞击着高平麻木的身心,让他遽然从混沌中惊醒过来,让他意识到死亡的危险依旧如影随附,自己随时都有可能魂归天府。下意识的,他抱着脑袋,竭尽全力蜷缩着身躯,无助等待上苍的裁决。
如雷蹄声滚滚而过,一片片乌云转瞬即逝,眼前还是蓝天,还是夕阳。高平狂喜,他还活着,他又一次逃过了死神的追杀,随即,激烈的鼓号声、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厉啸的箭矢破空声、惊雷般的战马奔腾声……突然齐齐涌入高平的耳中,汇成一道道惊心动魄的厮杀狂潮。他彻底清醒了,这里是战场,数息之前双方还在两军阵前准备谈判,但数息之后的现在,双方却短兵相接,杀得异常惨烈。
好厉害,好疯狂,好奸诈……高平至此总算认识到了对手的可怕。那个叫伽蓝的年轻的帝国将军根本没有谈判的意思,他之所以接受自己的谈判要求,就是要达到这一刻的目的,擒住自己。继而以自己为诱饵,引诱自己的军队不惜代价竭尽全力发动攻击以拯救自己,而自己的军队肯定会上当,因为对手只有区区一个团的兵力。以几千人乃至上万人围杀一个团,既能救出自己的统帅。又能斩杀敌军的统帅,而杀了敌军的统帅便能重创敌军的士气,继而达到逼退敌军的目的,这是一举多得的好事,谁肯错过?这一刻。乌骨城内,又有谁能保持清醒的头脑,毅然放弃拯救自己的统帅,撤军回城,据城坚守?
高平认为即便换做是自己,自己也会上当,因为对手把一切都算计到了。没有丝毫遗漏的地方,假如自己此刻不是受伤躺在战场上,任人宰割,头脑突然无比清晰,也不会发现对手的恐怖之处。
中土人的“弦月”阵呼啸而过。接着前方几十步外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双方的厮杀霎时进入白热化。
高平挣扎着要爬起来,要让自己的部下看到自己还活着,要以此来激励他的将士们不顾一切杀过来,拯救自己,然后自己便能迅速扭转战局。便能化被动为主动了。能否击败对手,就在这短短的瞬间之内。
然而,消越大,失望越大,就在他忍痛挣扎的时候,中土人的“锋矢”战阵如狂风一般席卷而过,巨大的轰鸣声淹没了高平,也吞没了他的消。
“轰……”前方战场上再度传来两军猛烈“相撞”时所爆发出来的巨大轰鸣声。
双方投入的兵力更多,厮杀的更加惨烈。而对于高句丽人来说,拯救自己统帅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高平终于翻了个身。跪在草地上,一边挣扎着要站起来,一边急切地抬头望向前方,寻找自己的军队。蓦然,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眼前死尸狼藉,断肢残臂随处可见。那都是自己的部下,都是高句丽的勇士,都是追随自己征战多年的百战之将,竟然在这短短数息时间内便全部战死了。中土人的武力竟然强悍至斯?这怎么可能?那个神秘的帝国将军伽蓝和他的部下难道都是战神附体,无敌天下?
高平不相信。不论中土人如何强悍,他们都是血肉之躯,他们都有精痞竭的一刻,尤其重要的是,他们只有一个团的兵力,而自己在西城内外部署了上万精兵,就算五十个对一个,也能把中土人杀得片甲不留。但局势发展到这一刻,兵力的悬殊实际上已经决定不了战局的胜负。只要中土人擒获了自己,以自己为人质,那么高句丽人就必然投鼠忌器,不敢全力攻击,由此导致的恶劣后果便是高句丽军心大乱,士气受创,而更要命的是,时间在迅速流逝。随着时间的流逝,双方的优劣迅速转换,乌骨城有可能轰然崩溃。
高平急怒攻心,大吼一声,忍着通彻入骨的痛疼,猛地站了起来,向着自己的军队,向着城池方向,向着从四面八方围杀而来的高句丽人狂奔而去。
“轰隆隆……”战马奔腾之声从高平的背后传来,两队帝国精骑如雄鹰张开的双翅,卷起惊天风雷,呼啸而至。
高平绝望狂吼。既然不能活着回去,那就死在这里,唯有死去,方能薄乌骨城,方能薄自己的尊严和荣耀。高平停下脚步,探手腰间,拔出了横刀,毫不迟疑地抹向自己的脖子。
“咻……”厉啸声至,一支长箭准确射中高平的肩胛,箭铠相击,发出刺耳鸣啸,巨大的冲击力让高平失去平衡,一头栽倒在地,横刀更是把握不住,脱手飞出。
阿史那贺宝向苏定方挥了挥手,对他出众的箭技表示赞叹。
苏定方得意洋洋,对自己日益精准的骑射之术愈发自信。
大巫飞马冲向高平,以一个高难度的动作将其俯身抓起,然后借助惯性,将其扔给了与自己并辔而驰的凌辉。
“绑了。”阿史那贺宝纵声狂吼,“留活口。”
百骑卷过战场,铁蹄践踏,一时间溅起漫天血肉。
“杀……”帝国将士吼声如雷,以无坚不摧之势,疯狂杀向敌阵。
高平还活着,这个消息让战场上的高句丽人顿时松了一口气,潮水般的攻势也顿时停止。
高句丽人停止了攻击,而帝国将士则从狂风暴雨中、从血雨腥风中、从死亡之神的狞笑中,幸运地“逃脱”了出来。
伽蓝赌赢了。
高平是高句丽王高元的叔父,高句丽的鼎柱,此人不论是对高句丽王国,还是对高句丽王和高句丽臣民,都有着难以估量的影响力。高平若死在了战场上,必将给高句丽以重创,无数的人将为他的死而付出惨重代价,所以,高平不能死,即便以整个乌骨城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这就是高平忠诚的部下们和乌骨城的官员们在第一时间的想法,而支持这个想法的背景,便是高句丽已经深陷崩溃之绝境,平壤早在去年便做出了假如中土发动第三次攻击便举国投降的决策。反正都是投降,不过是早晚的事情,那又何必以整个城池和不计其数的高句丽人的生命为代价,与中土人做无谓的你死我活的拼杀?
高平的部下们即刻派出了使者。
乌骨城已经投降了,高平出城就是商谈投降的细节,但中土人背信弃义,发动突袭,擒获了高平,导致局势恶化。局势恶化对双方都不利,虽然高平被擒使得乌骨城摇摇欲坠,但伽蓝被围,同样使得帝国军队陷入危机之中。
既然如此,双方何不回到,重新开始谈判?中土人冒死擒获高平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迫使乌骨城马上投降,而乌骨城反正都要投降,也不在乎早晚,有什么不能商谈的?
伽蓝浑身上下血迹斑斑,金狼头护具也被鲜血染成了褐红色,散发出难闻的腥臭味,而护具后面那张英俊的面孔更是杀气腾腾。
“即刻投降!”伽蓝神情冷肃,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否则,大开杀戒,血染叆河。”
叆河的水已经被鲜血染红。
刘黑闼指挥河北人大开杀戒,血腥屠戮。
报复,残忍的报复,惨无人道的报复。河北人长年累月郁积于心的怨气都在这一刻发泄了出来,人性最为丑恶的一面占据了他们的心灵,把他们变成了毫无人性的魔鬼。而恶的传染性非常非晨烈,不论是来自西土的突厥人还是来自陇右的西北悍卒,都被血腥所笼罩的残忍吞噬了他们的理智,于是他们纷纷加入到了屠戮的行列。
高句丽人伏尸遍野,走投无路者唯有跳入叆河,溺水而亡者不计其数。
乌骨城里乱成一团。他们的统帅高平竟然匪夷所思的被中土人所擒获,群龙无首之下,有些人坚持先拯救高平,把高平一人的生死置于千千万万平民的生死之上,而有些人则坚持先拯救城外的平民,在打开城门的同时,派出军队阻御敌军的屠杀。结果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眼看局势失控,而天色越来越暗,时间越来越少,遂各取其策,各自为战。坚持拯救高平者一边以重兵包围西瓮城外的帝国军队,一边积极谈判,以期赢得喘息时机,而坚持拯救平民者则兵分两路,一部坚守南北两道城门,一部则打开东城门,在接纳城外平民的同时,派出精锐军队与帝国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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