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郎将要去辽东?”伽蓝惊讶地问道,“何时离开?谁来继任?”
“马上就走,三个月之内,必须赶到辽东怀远镇向老帅报到。”王威笑道,“如果机会好的话,他可能升职,去左右备身府领军,掌宿卫侍从。”
左右备身府主掌宿卫侍从,是皇帝的亲兵,到备身府统领军队,即便是平级调动,也算是升职了。一个边陲鹰扬郎将和一个左右备身府的备身郎将虽然是同一个级别,但两者之间的权势悬殊太大。老帅竟能给王辩谋到这样一个好出处?唯一的解释就是河西卫府在这次西土危机中处置得当,这是皇帝的赏赐,也是朝堂权争的妥协之物。
“王郎将要去左右备身府任职?”伽蓝有些吃惊了,对于寒门出身的王辩来说,这一步如果跨越成功,前途不可限量。
冯孝慈抚须微笑,“年初,皇帝下旨,召集各军锐士,招募各地壮勇,组建骁果军,以折冲郎将和果毅郎将领之,分置左右雄武府,编制如鹰扬府,以雄武郎将、武勇郎将为正副长官,隶属左右备身府。王郎将此去辽东,可能去左右雄武府出任雄武郎将。”
骁果军?皇帝组建骁果军,扩充左右备身府,增加侍卫亲兵数量,而且将士全部来自各卫府和各地方的精锐,在最短时间内形成强大战斗力,这很明显就是对十二卫府和统军大将们大失所望,也知道了第一次东征失败的根源所在,所以皇帝拿出了对策,但组建骁果军,亲自指挥这样一支精锐之师攻城略地,并不是求取东征胜利的好办法。
“你也要去。”王威手指伽蓝,正色说道,“老帅不但举荐了王郎将,也举荐了你这个鄯善鹰扬府马军第一旅的前任旅帅。”
伽蓝心脏骤跳,“咚咚”有声,一股窒息感遽然侵袭全身。这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竟然横空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变故。
“老帅在信中说,陛下对你的印象很深,尤其自突厥的泥厥处罗可汗随侍左右之后,听到了很多你在西土的传奇故事,曾在很多场合提及过你,对你褒赏有加。”冯孝慈抚须笑道,“说起来这次王郎将还是粘了你的光。皇帝决定组建骁果军,组建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精锐之师。皇帝想到的第一个锐士竟然就是你,点名要你参加骁果军。中枢商讨此事的时候,老帅也参加了,乘着皇帝高兴,老帅顺势举荐了你昔日的官长王郎将,然后又说到你这次在西土危机中的功劳。皇帝这才想起来你已除名为民发配到突伦川戍守烽燧。皇帝当即下旨,赦免你的所有罪责,官复原职,即刻赶赴辽东战场。”
“要我去辽东?”伽蓝大感震惊,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先前老狼们的精心谋划彻底推翻了。
“去辽东。”王威重复了一句,并且加重了语气,“马上就走,否则时间来不及了。”
“带上马军第一旅。”冯孝慈说道,“老帅在信中说了,希望我竭尽所能抽调精锐参加骁果军,这背后的意思不言而喻。但时间不允许,形势也不允许,我现在只能在右候卫府和龙勒鹰扬府紧急抽调精锐组建两个队,再加上鄯善鹰扬府的马军第一旅,凑足一个团两百人交给你统率,日夜兼程赶赴辽东。”
伽蓝明白老帅的意思,薛世雄要在骁果军里安插亲信,一则提携老部下,二则指望这些老部下在辽东战场上建功立业,时机成熟,则外放各地鹰扬府,这对巩固和加强他在军中的地位和权势可谓至关重要。
“一个团?”伽蓝对冯孝慈的“大手笔”很是敬佩。按照鹰扬府的编制,上等鹰扬府才六个团一千两百人。骁果军设左右雄武府,正常情况下,最多也就是十二个团两千四百人,现在河西一个卫府就占据了一个团的编制,可见薛世雄这一次在皇帝身边是下了“功夫”。当然,骁果军的编制也有可能超常规,扩充到二十个团以上,那么薛世雄从西北军里拉来两百人也就不显山不显水了,相反,假如少太人,那才真是颜面无光,丢大脸了。
王威却是错误理解了伽蓝的意思,当即安慰道,“你不要以为自己官职小,统领不了一团骑军。这次王郎将统军,你为副,河西卫府的意思很明确,三个月后你到了辽东,你就是越骑校尉,你就是这一团骑军的统领。退一步说,就算左右备身府不给河西卫府这个面子,还有老帅,老帅绝不会让自己的老部下吃亏。”
“你还有裴阁老这颗大树。”冯孝慈笑道,“虽然授你中郎将是不太可能,但给你一个越骑校尉,那不过是举手之劳,无需担心。”
“先恭喜伽蓝升职。”王威拱手相庆,“伽蓝,离开之前,是否给我们推衍一下西土局势的发展。”转了一大圈,王威又把话题转回来了,他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
伽蓝心神激荡,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了他很大冲击,不仅仅是因为皇帝的恩宠改变了他的命运,更重要的是他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拿出全新的谋划以兑现他曾经许下的诺言,他不能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了,丢下一大堆怨恨和诅咒他的人。
“未来我们阻止不了吐谷浑人复国的脚步。”伽蓝稍加沉吟后,说道,“且末丢了,接下来我们还要丢掉西海,河源、西平和浇河三郡也是岌岌可危。”
冯孝慈和王威轻轻点头,同意伽蓝的这一推测。
大隋西征,虽然攻占了吐谷浑人的疆土,但未能击杀吐谷浑人的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和他的主力军队,而辽阔荒芜贫瘠的土地和恶劣的气候,还有那些不得不臣服大隋的吐谷浑部落,都导致大隋人在这片疆域的统治非常脆弱。
依常理,征服之后的占领需要漫长的时间和大量的财赋,需要耗费庞大国力,但偏偏在这一时刻,皇帝和中枢却把这头即将吞入嘴里的野狼放开了,掉头去东面捕杀一只野兔,结果野兔没抓到,反而掉进了陷阱,血流如注。很明显,这时候即便二次东征胜利了,吃下了那只野兔,但中土却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短期内根本没有力量再去捕杀那头重新站起来的野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头伤痕累累的野狼一点点地收复那片曾经属于它的领地。
没有足够的财赋,戍边大军的军资都无力支撑,更不要说去远征打仗,开疆拓土了。眼前的事实就是很残酷,河西有军队,却因为财赋的拮据,只能看着吐谷浑人攻占且末,只能任由突厥人横行西土,只能与铁勒人虚于委蛇,依靠铁勒人的力量勉强守住西北屏障。
“西突厥人和东。突厥人不一样。东。突厥人背靠蛮荒,只有南下中土一条路,而西突厥人在葱岭以西有无限广袤的疆域可以拓展。如今中土结束了四百余年的分裂统一,实力强悍,而西土的大秦和波斯人却在延续三百余年的战争继续厮杀,并且杀得难分难解血流成河,正是西突厥人渔翁得利之时。此刻,西突厥人的选择一目了然,当然是结盟中土,开拓西土。所以,在中土没有具备远征葱岭的强大实力之前,中土需要西突厥人的盟约,而西突厥人也同样需要与中土人结为兄弟之好。”
冯孝慈和王威互相看看,神色不约而同地沉重起来。
西突厥人在与中土结盟的同时,会支持吐谷浑人,利于吐谷浑人持续威胁中土的西北边陲和消耗中土的国力,阻止和延缓中土人侵入西域的步伐。与此同时,铁勒人失去了与突厥人争霸西域的机会,必然转而向北,与东。突厥人联手拓展生存空间。到那时,东。突厥人和铁勒人必定会越过长城,入侵中原。
中土西疆和北疆的局势都不好,未来中土的对外战争非常频繁,会延续旧日的历史,但先帝时期中土内部基本稳定,保证了对外战争的胜利,而现在山东、两淮却是灾祸不断,叛乱迭起,一旦这些星星之火形成燎原之势,叛乱席卷大河大江两岸,中土再一次陷入战乱和分裂,那么可以想像,中土在迎来短暂的光明后必将再此陷入无边的黑暗。
“中土今日的严峻局面,源自何处?”
伽蓝看看冯孝慈,再看看王威,喟然长叹,“自太子被废开始,中土乱象便起。先帝崩,今上立,兄弟阋墙,手足相残,功勋重臣身死族灭,中枢权争更是风起云涌,中土岂能不乱?百万大军东征失败,皇帝和中枢受到了沉重打击,皇帝的威严和中枢的威信降到了最低,此刻,假如二次东征失败,后果如何,可想而知。”
伽蓝这番话说得含含糊糊,云山雾罩,但冯孝慈和王威却是两眼如炬,把迷雾中的真相看得非常透彻。
中枢肯定有人不同意再次东征,这些大权贵包括军方统帅,这事实上就是迫使皇帝认输,在权力和财富的分配上做出新的调整。皇帝拒不认输,迫不及待地发动二次东征,下旨组建骁果军,这说明皇帝和中枢的威信在急骤下降的同时,与军方之间的矛盾也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双方之间的信任已经荡然无存。
百万大军被一个小小的蛮夷之国打败,近三十万将士死在战场上,这对皇帝和中枢的打击太大了,皇帝怎么想?中枢大臣们又怎么想?军方的统帅们又怎么想?这仅仅是皇帝指挥上出现了错误?仅仅是因为中枢矛盾的激烈?这根本不可能解释这场悲剧产生的原因,唯一可以让皇帝和中枢信服的解释是,他们的对手也就是利益受损的大权贵们,要联手夺取权力和财富,说得更严重些,就是要篡国,要改天换地。
事实上呢?回头看看过去的历史,谋国篡位,根本就是司空见惯的事。今日杨氏大隋篡的就是宇文氏的北周,而宇文氏的北周篡的就是拓跋氏的魏国。再追溯五胡十六国,追溯魏晋,那完完全全就是一卷鲜活的篡国史。
大权贵不杀,门阀不除,世家望族不灭,中土的权力和财富就始终掌握在他们手上,频繁的改朝换代也就成了家常便饭,但一旦动手杀了,权贵们群起而攻之,那距离亡国的日子也就屈指可数了。先帝时期,虽百般忌惮世家望族,但始终不敢下手,最多也就是压制山东和江左望族,对于关陇权贵却是尽力拉拢。今上继位,因太子一案,与关陇权贵为主的太子党矛盾重重,于是以拉拢山东和江左权贵来打击关陇权贵,先是颁布实施一系列的遏制和削弱制度,接着开始下手屠戮,高颎、贺若弼和薛道衡便是首当其冲的牺牲品。
这时候,不管是历史经验还是时局发展,不管是皇帝还是大权贵,都知道一场大风暴正在酝酿,这是一场大权贵之间的斗争,是重新分配权力和财富的厮杀,你死我活,成王败寇。
风暴何时爆发?大家都在等待。在黑暗中谋划的人紧锣密鼓,而在明处的皇帝和他的既得利益集团的大权贵们则焦虑不安,只待图穷匕现之刻,便是生死存亡之时。
“西土局势如何发展,关键在于中土局势如何发展。”伽蓝说道,“中土局势乱了,西北的状况可想而知,所以继续待在西北已经毫无意义。”
冯孝慈沉思不语。
王威想了片刻,问道,“伽蓝,如此说来,你对二次东征也很悲观?”
“不是悲观,而是根本不抱任何希望。”
王威略感吃惊,“为何?”
“试想一下,假如一直以来都有人在谋划叛乱,那么最佳叛乱时机是何时?”
冯孝慈霍然抬头,目露吃惊之色。王威也是豁然顿悟。
假如一直以来都有人在谋划叛乱,那么最佳的叛乱时机当然就是二次东征的关键时刻。那时中土大部分军队都集中在辽东战场,剩下的军队要戍守京畿和要隘关津,叛乱最易成功。等到叛乱形成一定规模,辽东战场上的军队撤回来,但因为军队的精锐大都丧生于第一次东征,战斗力不足,体力不足,军队数量也未必占据绝对优势,再加上皇帝和中枢的威信已经很低了,各方各势力之间的矛盾也爆发了,那么局势骤然颠覆也不是没有可能。局势颠覆了,改朝换代了,以最小代价换取了最大利益,皇帝虽然换了,但各方各势力还是该干啥就干啥,于是开始新一轮轮回。
当然叛乱也有可能失败,就象当初杨氏大隋刚刚建立,尉迟迥、王谦和司马消难同时举兵叛乱,结果全部失败,先帝反而坐稳了江山。
由此来推测,皇帝也罢,谋划叛乱者也罢,都在赌博,谁赢了,谁就是中土的主宰。
“如此说来,皇帝和中枢已经有所防备?”冯孝慈试探着问道。
伽蓝的预测太过惊人,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胡说八道危言耸听,一是有确切的消息来源。依据以往的经验和伽蓝背后的关系,唯有第二种可能,伽蓝必定从黄门侍郎裴世矩那里得到了消息,而且正在进行秘密调查。
“任何时候,皇帝和中枢都会高度防备,否则虞庆则就不会被先帝诛杀,高颎、贺若弼、薛道衡等人也就不会惨死于今上刀下。”
伽蓝一语双关,冯孝慈和王威却是认定了伽蓝有确切的消息来源,此次被皇帝点名参加骁果军,其背后必定有裴世矩的身影。虽然伽蓝出身卑微,终其一生不过是权贵者手中的刀,但他毕竟是一把“名刀”,将来或许就有机会跃入龙门,跨入权贵行列。想想今上的“不同凡响”之处,这种破格提拔也不是没有可能。总而言之,这次给伽蓝一个上升的机会,给他诸多方便之处,日后必定有很多回报。比如刚才伽蓝所说的那番话,实际上就是某种善意的回报。
伽蓝飞马赶回龙勒山下,此刻已是凌晨,北风呼啸,异常寒冷,但他还是急速唤醒了西行等人,连夜议事。
傅端毅和西行等西北老狼,布衣、江都候和杨渊等天马戍卒,紫云天的阿史那贺宝和魔鬼城的小魔头卢龙,昭武屈术支和栗特巨贾石蓬莱,楼兰苏合香和她的几名管事,高泰和乔二等河北刑徒,薛德音和薛家的七夫人匆忙走进伽蓝的帐篷。
阿史那苏罗就睡在伽蓝的帐篷里,与昭武雪儿、尉迟翩翩日渐亲近。三人看到伽蓝深更半夜回来,营寨里的人随后蜂拥而入,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忐忑不安。雪儿和苏罗一人抱着一头大獒蜷缩在帐篷一角,翩翩则忙着给火盆添加木炭,给众人倒上热气腾腾的马奶酒。
“事情出了变化。”伽蓝说道,“卫府接到圣旨,皇帝要组建骁果军,命令卫府急遣精锐赶赴辽东。冯帅说,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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